邱清和在牢子里清瘦了很多，然而精神还是很好。
走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头上，他的心情很好。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见邱府的人来接自己，便不由得好脾气地自顾自叫了黄包车。
到了邱司令府的时候只见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甚至还听得院子里搭了戏台的锣鼓声，平日里是很少见这样的。
邱清和不爱热闹，便走了后门，穿过花厅的时候碰巧被三妹妹邱珍看到，便打趣道：“怎么姐夫一个人回来了，不见去接你的二姐呢？”
邱清和刚出牢子，还很疲惫。只得一五一十道：“我没等到邱岚，八成是错开了，麻烦三妹妹差个人去寻她，也别叫她再等了。”
邱珍一向乖巧，便点了头应是。
邱清和又问。“今日府里这样热闹，是有什么事情么？”
邱珍便回答他：“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记得下来拜寿。”
邱清和立刻恍然大悟。
邱清和一路回了房，先是洗了个热水澡，也不敢耽误拜寿，便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走下楼。
下人们看到他纷纷行礼。
“表少爷好。”
他依旧温文儒雅，每个都一一回应。
走到堂子里皆是些达官贵人，看到是他都明显一怔，然后立刻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邱清和只当不知道是在议论自己。
去给老太太拜寿后，又见过邱副司令，他看到侄子，便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邱清和一向性喜冷清，便退出了堂子，一路回到花厅时已经落日时分，外面下起了薄雨。他坐在角落，隔着玻璃能看到雨雾一片，天地间连绵着无尽水汽，一切都朦胧如幻。雨声渐渐传来，四周都是姹紫嫣红，花香多了他反而觉得心静，渐渐地有些打盹。几个伺候酒席的佣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说话的声音却很大。
“表少爷今日里出了牢子，老爷不让议论是因为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辰，怕沾了秽气。可这种丢脸事闲言早满天飞了！”
“噗！”另一个下人笑了出来。“什么表少爷，外人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还不清楚？他原不过就是个二小姐在偏府看上的园丁，也不知怎么的就这样得了官衔，得了老爷在军中的提携，再过几个月娶了二小姐，做了龙床快婿。今后还指不定怎样飞黄腾达！”
“唉，谁让咱们二小姐的脸那样子……若不是毁了容，老爷也不见得这样宠溺她，任她嫁给这样出身的男子。”
“我听说他以前是有女人的，没想到竟然仿佛都忘了一般。”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说那个女人是他亲妹子，他们是从北平私奔来的。”
“这种事你也知道的？”
邱清和只觉头疼欲裂，惨白着脸站起身，那两个佣人隔着花看到有人，远远发觉是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颤巍巍地跑了。
有“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邱清和勉强压下眼前花白，抬脚便往外走，走到侧门时却被管家拉住。
“表少爷，你的脸色好吓人！老爷让我找您，说是有话要说。”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又追加道：“您别担心，我估计最多就是训您几句，用不得狠的。”
邱清和依旧笑了，这一笑全然不见平日的儒雅。
“表少爷……我真的是表少爷么？”
管家皱着眉，匆匆回了几句宽心话，便拉着他来到书房。
那门面极是讲究，一律乌色沉香木，书桌上摆着一个西洋摇钟，很是小巧精致。邱清和坐在抽纱蕾丝沙发里，盯着那摇钟，只觉世界沉寂在那分秒间，而他的时间，却是停转的。
邱副司令一连叫了数声“清和”，他才回过神。
“叔父。”邱清和沉着脸。“我父母是怎样没的？”
邱副司令冷着脸，喝到：“不是说过很多次，他们在去法兰西的船上遇到船难么？”
“那么我一年前自马上摔下来伤了头什么也不记得，是哪个马场？什么马？”
邱副司令怒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说罢用力拍了桌面，他是行伍出身，任那实木桌子多结实，犹是被拍的震响。
笔筒里的毛笔滚了出来砸在地面上，邱清和沉默地捡起。
“你要记得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和岚儿成婚，你只需想好好待她，便足够了。”
邱副司令冷着脸，却久听不到回答，不由得更加气恼。
“这次你被关进牢子里，可知道我是削了多大的面子才把你弄出来么？上海滩谁不知道戚默然戚爷的厉害，你究竟是怎样犯到他手里，不要命了么？还有这一次牵扯的那个日本人——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邱清和微垂着头，好似在听。
“我听消息竟然说，你和日本的特务有干系，你别忘了你是党国的少尉，出卖国家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这一趟浑水，你最好即刻脱身。”
“不是特务，他们是**。”
邱副司令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掴来。
“**比特务还要来得可恶！特务是外贼，**则是内祸！蒋公中正一向最忌恨这群内祸，他剿杀**的手段你最是明白，千万别逼着我大义灭亲！”
邱清和还要再辩，便听得电话铃急促响起，邱副司令正是恼火之际，本欲抓起电话劈头盖脸就骂，哪知却半句没声。
“叔父？”邱清和皱着眉，看到邱副司令仿若失神一般挂了电话，满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副司令哑着嗓子，好半晌才道。
“岚儿她……她出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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