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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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喻找到苏繁锦的时候,她正在自己弄堂深处的小公寓里熬汤,开门看到是他时,着实吓了一跳。
她想了半天,有些尴尬唤道:“秦老师。”
秦默喻似笑非笑。“好香啊,熬的什么汤?”
“三鲜汤。”
说话时已经请了秦默喻进门,后者很有教养地换了软布拖鞋,并自己挂好外衣。
繁锦倒了杯茶,便请坐了他。
“我还有个糖醋排骨,你先坐。”
秦默喻便捧着茶碗,径自啜饮起来。环视四周,发现整个公寓窄小,却不失整洁,泛黄的墙壁上挂着摩登女郎的月历牌子,却是去年的月份,旧木乌色的桌台,中古半壁高铜钟缓慢地走着,灶台很小,但衬着她忙碌的纤细背影,却又如此之大。
她穿着一件宝蓝纱缀绒玫瑰高领透视旗袍,瓦片袖,只露出小半截白嫩素腕,在光线中暗暗散发着幽香。
他想了很久,才归为“女人味”。
并且是少见的的女人味,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妖娆女子。他想起这是第一次见她穿旗袍的样子,平素都是女学生装或者西式礼服,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繁锦走出来,掀起汤锅盖子。
鲜香的鱼汤立刻溢了一室,她盛了一碗端给秦默喻。他没有犹豫地接过来,只尝了一口。
“手艺不错。”
“鱼是早市买来了,黄埔滩上岸的新鲜货,自然不错。”
他再尝,果然有一股子黄浦江的泥土清新。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哈哈大笑,金边眼镜下一双黑眸似笑非笑。
“你说话一向直白。”
“这是我的优点。”她点头。
“你已经有一个星期不来学校了。后来联络到你的电话,却是……”
“是衡山公寓的公宅电话,自然联络不到我。”
“我去找过你,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她沉默了一瞬,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他。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老师?”她将最后一句尾音拖得很长,他突然不耐这个称谓。
“不要叫我老师,我说过叫我默喻就行了。”
“你来,不怕他知道么?”
“他知道了,大概会生气。”他想了想,又道“我不在乎。”
她摇头,“不,你在乎。”
“哦?”他挑眉。
“他的愤怒与悲伤,不正是你所高兴的么?”
秦默喻掩饰一笑,转移话题。
“我来,除了看你,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做模特。”
“我不是一直是画室的模特么?”
他突然不说话,直直看着她。
“不是那种——我有画展,是极开放式的,也许你不明白。我要你做我的**模特。”
繁锦慢慢冷下笑,似乎颇为为难。
这时有人来敲门,她上前去开,是楼下的房东。
“苏小姐,你的电话——医院打来的。”
她使了个抱歉的眼神,然后走下楼去接电话。
秦默喻等了大约一刻钟,便瞧见她面色苍白地回来。然后神色匆匆地打包了饭菜,他才恍然大悟这是要做给别人吃的。
她拎着大号的食盒,对他说:“我有急事去医院,改天再谈。”走前一步,却一个不稳差点滑到。
秦默喻及时扶住她。
“我陪你去。”态度很强硬,她没有时间拒绝,便被他推着走出弄堂。
一路来了医院,繁锦只觉精神恍惚。
医院的墙壁是惨白的色彩,看在她的眼里都是灰色的暗调。
姆妈正躺在床上,还是昏睡的样子。卢主任走了进来,有些气急败坏。
“苏小姐,第二次手术不能再拖了,病人现在有恶化的危险,如果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手术费——”

“我知道了。”繁锦冷着脸。“我会交出手术费的。”
说罢坐到了病床边,深深地瞅了眼姆妈。
秦默喻将食盒轻轻放到桌上,上面一个白瓷花瓶被擦的铮亮,隐隐散发着冷锋一样的光芒,她抬起眼看去,光芒中一双满是悲哀的眼睛,正是她自己的。
“秦默喻。”她仿佛下了某种坚定的决心,连声音也不带一丝颤音。“我——是很贵的。”
秦默喻慢慢勾起一抹笑。
“我知道。”
阴雨又缠绵了一个月,梅雨季每年都有,唯独今年似乎特别缠绵。
戚默然站在玻璃窗前,俯视街上人来人往,乳白色墙壁角一盆洒金碧桃开的正盛。
叶是椭圆状披针形小枝红褐色,无毛,先端渐尖,绿叶下的几朵花骨朵含苞待放,正是娇艳欲滴的时候。一滴露水滑落绿油油的叶端,光线中朦胧剔透,仿佛将坠未落,他伸出半臂右手,便全挽到了掌中。
电话铃声嗡嗡响到了第五遍,他慢慢提起。
电话那头正是孙天雷暗哑的嗓音:“戚爷,小张昨天撞坏了车子,二爷的画展是下午三点,我看是不能及时到了。”
戚爷沉默一瞬,只问道:“把停在外滩公司的那辆老爷车开来,迟了没关系,昨天只让你送礼,今天是第二天看展,无论如何我不可缺席。”
孙天雷似乎很是为难,犹豫半天。
“爷,那辆车开来也要两个钟头,现在已经三点一刻了。”
“婆婆妈妈,怎么做事的?”想想觉得实在不象话,便吩咐了几句,断然挂了电话。“不用开车了,我自己去。”
孙天雷挂了电话,心里忐忑。
一旁的小张也跟着不安道:“雷爷,车子明明没有坏,你为什么骗戚爷?”
孙天雷一张老脸满是阴郁。
“小兔崽子懂个屁!”想想又抓起电话,给秘书室挂了线。
“戚爷呢?”
那秘书一愣,“走了,一个人下楼的。”
孙天雷撂了电话,挑了个软座沙发坐了下来。墙上的壁钟敲得缓慢,他仿佛听到了“咯咯”的走针声。
小张小心翼翼递上一支烟,白气腾腾飘荡在空气中,慢慢散出了深沉的香味,他怔怔出神,烟一只只落地,直到钟声敲了几下,他才惊醒。
“几点了?”
小张立刻回到。“四点了。”
孙天雷越发犹豫不安,这时电话铃声追响,小张接了线,面色沉重。
“是秘书室,说戚爷一个人在办公室发火,实在是吓人,让你快过去看看。”
孙天雷赶到门口时,一个水晶烟灰缸正砸在门框上,地上便碎了一地细银色。
他走进门,戚爷便劈手砸到墙壁上,留下了一团殷殷血红。似乎这才平静下来,阴沉地看着孙天雷。
“你早知道了——”
孙天雷忙不迭垂首,有些像泄气的鹌鹑。
“是。”
“那些画!”因为愤怒,戚爷整个眼睛都已通红。“她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孙天雷沉默,只听戚爷忽而冷笑。心下劝慰道:
“爷何必这样生气,苏小姐早已是‘旧人’,您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先不论她如何忘恩负义,单就这次画展的裸画,便可看出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只可惜二爷不谙世事——”
“闭嘴!”恨到狠了,几乎咬碎银牙。“无论你用什么样法子,我要那些画全部消失!”
孙天雷一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出。看到戚爷铁青的脸色,不禁叹然。
“爷,值得么?”
戚爷什么也没有说,挺直摇腰背过身。
他的沉默便是一切回答。
任何人也休想揣度他的内心,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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