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车,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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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吃饭的时候,林露就从谭盾简单的介绍中感觉到他的境况不太好,没想到却是这样。
谁知谭盾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哦?你真的这样觉得?”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幸福吗?”
谭盾向前挪了挪身子,把胳膊放在桌上,眼睛看着林露,说道:“林露,你我都四肢健全、耳目正常,对吗?”
“对啊。”林露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么咱们就已经比这个世界上十分之一以上的人要幸运了。”
谭盾接着又说道,“你我都接受过高等教育,是吧?你我每天都能得到足够的食物、足够的水、有一个舒适的房间和舒适的床用来休息,是吧?咱们甚至还可以没事的时候坐在这种地方享用美酒、欣赏音乐,是吧?这些看起来似乎很平常,对吧?
但是,你大概想像不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没有足够的食物,有接近一半的人没有一间符合最起码的安全和卫生条件的房间,这个酒吧里任何一瓶酒的价钱,都要超过这个世界某个地方的一个村子里人全年的生活费。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那么,你可以设想一下,当我们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品酒聊天的时候,在另外一个地方,另外的一些人,可能正面临着死亡,也许一个在我说这番话之前还活蹦乱跳的青年,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想想这些,你还会觉得我是个不幸的人吗?”
林露简直惊呆了,不仅是因为谭盾说话的内容,更因为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
她感觉到在谭盾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感,那不像愤青们慷慨陈词时的那种语调,那不是激动,也不是兴奋,说不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是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
“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些。”林露说道,“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我知道有些人生活得很苦,但是……”
“但是他们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是吗?”谭盾平静地说道。
林露点点头,没说话。
谭盾弹了弹烟灰,说道:“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离我们很远,但有些却近在咫尺,只是,这种物理空间上的距离,被社会空间放大了,甚至隔绝了。”
“我理解你说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林露茫然地问道。
她看见谭盾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层雾气,但立刻便又消散了。
谭盾淡淡地一笑,随意地说道:“这些当然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够经常想一想自己的幸运之处,那么也许就不会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满了,至少不会整天怨天尤人,你说呢?”
林露点点头,看着谭盾迷雾般的眼神,说道:“谭盾,你是不是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情?”
谭盾呵呵一笑:“难道你不是吗?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经历不同的事情。”
“我是说,你大概经历了很多……不平凡的事情。”
“没有什么不平凡的。真的,其实有很多看似不平凡的事情,到头来就会发觉,平凡得几乎毫无意义。”谭盾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边说道。
林露看着眼前这个分别了整整十年的男人,觉得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像谜一样吸引着她,她曾经几乎读懂过,但时隔十年之后,这个谜却变得更加深奥难懂了。
“谭盾,”
“什么?”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林露看着面前这个几乎已经认不出的男人,问道。
“很好。”
“真的?”
“真的。”
“那你……有女朋友吗?”她知道他还没结婚。
谭盾摇了摇头:“没有。”
“没想着找一个?”她试探着问道。
“呵呵,”谭盾笑了笑,“找过很多,但是像我这样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的男人,谁愿意跟我?”
林露盯着谭盾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说道:
“我不信。”
说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呵呵,有女朋友是件光荣的事情,我干吗要隐瞒?”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在撒谎。”
谭盾没说话,平静地看着林露,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更为娇艳动人。
十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见到她,他甚至都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她,她就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不会说谎。”林露看着杯子里晃动的酒,“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没学会该怎么说谎。”
“是吗?”谭盾目光闪烁了一下,“也许吧。”
“不是也许,你从来就是这样。当初是,现在还是。”林露看着谭盾已渐渐沉寂下来的眼睛,说道。
当初?别提当初了!——谭盾只想保持沉默。
这时谭盾的手机忽然发出两声悦耳的鸣叫,收到了一条短信。
谭盾打开看了看,是煤球发来的:
兄弟,好好把握,机会不会再有第三次!
……
在他们那个年代,中学生谈恋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即使是在那个辽东半岛的小城,也是如此。
但是谭盾并不是个中能手,甚至可以说很笨拙。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女孩子身上,尽管也没有完全放在书本上。
直到有一天,他、煤球、另外一个女同学还有林露,四个人一起出去郊游,那时候已经是高二的暑假了,一切似乎都在突然之间发生了。
那天很热,是煤球突发奇想要去别人地里偷西瓜,随后照旧是谭盾策划方案分配任务,煤球打攻坚,但是很少失手的煤球那次却意外地失手了,结果就造成四人分头逃命的狼狈结局。谭盾拉着林露的手仓皇逃窜,终于在一个窝棚里找到了藏身之地。
当一对正处于青春期、浑身汗津津的少男少女身体紧挨在一起时,有多种学科都对这种情况做出过准确无误的预测和解释,但是当林露突然紧紧搂住谭盾的脖子,仰起脸闭上眼睛轻轻吻上他干涸的嘴唇时,谭盾依旧感到不知所措,不过随后的一切似乎都是顺其自然的过程。
就在生米即将煮成熟饭之际,忽然听见外面远处煤球叫魂儿般的喊声,于是两个差点儿偷尝禁果的少男少女这才幡然醒悟,整理衣衫忐忑不安地回到同伴的身边。回去的时候,谭盾一直把林露送到家门口,直到两人分手时,谭盾忽然叫住林露,他发现林露的胸罩肩带上还夹着一根细细的茅草,于是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把手伸进一个女孩子的内衣里,轻轻地将那根茅草摘了出来。
这段原本顺理成章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并没有因为谭盾令人惊讶地考入大学而段落,却由于林露老爹的横加阻拦而夭折,结局就是谭盾远赴欧洲留学之前便斩断情丝,而林露也最终没有顺了她老爹的心愿嫁给那个采石场老板的儿子,而是用一瓶农药差点儿将自己美丽的青春送进坟墓。这段险些演绎成现代“梁祝”的悲欢离合,便成了一出始终没有落幕的悬念剧。
……
谭盾端坐在桌前,手里的香烟袅袅地升起,又飘散开来,低旋的萨克斯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伴着淡淡的蔷薇幽香,仿佛是一只无形的素手,撩拨着他的心底。
林露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挂着两行清泪,这让谭盾更加感到心烦意乱。他现在很想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点儿什么,那些应景儿的说辞他并不陌生,无论是在巴黎还是在伦敦,那样的话他说过不止一次,有时楼下还会有一架陈旧的钢琴在适时地弹奏。
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许是酒的缘故吧。
他就这样眉头紧蹙地坐在那儿,如同对着一件曾经唾手可得的雕塑一般,看着林露,也好像望着一个早已远去的梦。
“时间不早了,走吧。”谭盾轻声说道。
林露轻轻点点头。
待谭盾买完单之后,两人重又回到车里。忽然之间,谭盾感觉到一只柔滑细嫩的手按在他正握着排挡的手背上。他一转头,目光正与林露相遇。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谭盾轻轻地翻转手腕,握住了林露柔滑的小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梭着,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那张微带醉意的脸庞。
她终于探过身来,用力拉住他的胳膊,凑上他的肩头。
谭盾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握着她的手,良久,终于说道:
“咱们该走了吧?”
林露点点头,轻声说道:
“开车吧,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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