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胭脂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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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智亲王!恭送三皇子!”成公公尖利的嗓音把锦儿从回忆中唤醒,她急忙整整衣角,疾步跑到宫门前跪伏下去,待彦宁和彦恺行至门前,锦儿赶紧俯首说道:“锦儿恭送智亲王和三皇子!”
一双大手把锦儿搀扶起来,锦儿心中一动,抬眼一看,竟是彦恺。
彦恺捏着锦儿的手若有所思:“嗯,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二哥您摸摸看。”
彦恺把锦儿的手递给彦宁,彦宁满脸羞红,尴尬至极。彦恺见状干脆把锦儿的手塞给彦宁,说:“以往摸锦儿的手只觉得温软如玉,今日再摸,竟有一股至爽之气直贯肺腑,二哥觉得如何?”
彦宁眉头一蹙,赶紧把锦儿的手放下,甩甩衣袖红着脸大步跨出宫门。彦恺撇撇嘴,转向锦儿嬉笑着:““锦儿,母后说你是水中月镜中花,看来我这辈子只能梦里听你唱曲儿啦!”说完他扭身离开揽秀宫乘轿而去,把锦儿凉在院落里。
锦儿怔怔地站在雪地上,心里还停留着被彦宁匆匆一握时的狂乱和欣喜。
他为什么不敢握我的手?为什么匆匆放下了?难道他真的忘记了那些夜晚?
锦儿忘不了那个男人的气味,她坚信彦宁就是她侍奉了半月有余的男人。从第一眼起,锦儿就暗自窃喜,她喜欢彦宁,喜欢他的深沉,喜欢他的强壮,更喜欢他的羞涩。
能够委身这样的男人还有何遗憾呢?
可惜他不记得我,或许那些浓重飘渺的寒气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无法看清我的容貌,否则他一定会记住我的!
锦儿心绪纷乱,直到成公公出来唤她,她才如梦初醒。
回到主殿,见皇后已梳妆整齐端坐于凤榻之上,一脸的肃然,锦儿赶紧跪拜叩首。
皇后说:“明日皇上要返回皇宫,一个时辰之后,后宫的妃嫔公主要给哀家请安,共议接驾事宜。今天起你就正式站在我身边侍奉,免得跟她们日后生分。”
然后皇后对锦儿面授机宜,半个时辰后又嘱人为锦儿梳妆打扮。
一切停当之后,宫门大开,一会儿功夫,一群身着素服的妇人鱼贯而入,她们身后是一位年幼的公主。
这群妇人锦儿在这两天都隔着幔帐见过,她们像以往一样依序给皇后跪拜请安,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最后是那位小公主在两位奶娘的帮助下给皇后跪拜请安。她也身穿白色素服,像一朵含苞的百合,粉嫩的小脸圆嘟嘟的透着娇美可爱。
皇后命人将她抱上凤榻,一把揽在怀中,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公主仰面看着皇后,摸了摸皇后的脸颊,嫩声嫩语地说:“母后,您的皮肤好滑啊!您擦了什么胭脂?给孩儿一些好吗?”
皇后笑眯眯地说:“我的玉瓴公主,你这么小,擦胭脂做什么呀?”
“给我娘呀!玉瓴希望我娘也能像母后您这样皮肤嫩嫩的。”
“玉瓴休得胡说!国丧期间皇后娘娘怎会涂抹胭脂?”未等皇后回答,坐在下手位的玉嫔“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扑通”跪倒,声音颤抖地哀告:“请皇后娘娘恕罪,玉瓴顽劣无知,口出狂言。都怪臣妾教导无方,臣妾愿领罪受罚!”说完叩首如同捣蒜,直看得锦儿心中痛惜不已。
殿内一时沉寂下来,说错话的玉瓴公主见生母玉嫔如此之态,吓得小脸惨白,低声地抽噎着。
坐在皇后左手边首位的云贵妃忽然嗔怪道:“玉嫔妹妹真是糊涂,你的玉瓴并没有胡言乱语啊!咱们的皇后确实面色如玉,看着何止年轻十岁?别说是六岁的孩子喜欢,咱们看着不也心中羡慕不已吗?妹妹们,你们说是吗?”
众位妃嫔赶紧点头,随声附和。
说完她又转向皇后,柔声细语地说:“姐姐,前几天请安的时候,妹妹我就在心里赞叹,姐姐您看起来越发地年轻气润了,好像又回到我们初入宫中时的情形一样。再看看我们,年龄虽然都比您小,可是哪个有您这般娇嫩细腻?姐姐即使不用胭脂也能这般莹润,这真是国运康泰,福威天至啊!”
锦儿看看皇后,果然如云贵妃所言肤如凝脂,比初见时润泽细嫩许多,心下不由得诧异。
皇后笑了笑,说:“云贵妃说笑了,哀家已年近不惑,怎会年轻到返老还童?莫不是看我像妖怪吧?哈哈哈!”
皇后的朗声大笑打破了宫内紧张的气氛,玉嫔跪在地上暗自舒了口气。
皇后看了看玉嫔,把流泪的玉瓴公主抱起,亲亲芳泽,说:“我的小玉瓴,去把你娘扶起来,别让她跪着啦。”
玉瓴公主擦擦眼泪,欢快地跳下床扑到玉嫔身上,吃力地把她搀扶起来。玉嫔先向皇后谢恩,又向云贵妃谢恩,这才抱着玉瓴公主坐了下来。
皇后没有再让玉瓴坐到她身边,开始跟妃嫔们安排明日接驾的事宜,妃嫔们屏息静听着,锦儿也站在一旁默默地聆听。
她忽然感到一种异样,抬眼一看,云贵妃正在偷眼看她。
锦儿心中一凛。凭心而论,云贵妃长得比皇后要妩媚多姿,朱唇未启,却自有笑意溢于脸上,让人不由得想与之亲近。
锦儿却觉得她细长的凤眼后面藏着什么隐秘,心中不免惴惴,慌乱地躲开她的目光。
“锦儿过来。”正慌乱间,皇后唤过锦儿,指着她对众人说:“半月前戍边总督达生将军从塞外为哀家带回这个女扁鹊,她不会望闻切问,独善推拿,只几次就治好了哀家多年的头疾。半月来哀家睡眠充裕,所以气色稍许好看些。既然妹妹们都说哀家年轻了,哀家就把这功劳归于锦儿吧。”
锦儿羞怯地单膝下拜说:“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哟,这个锦儿出自塞外吗?啧啧啧,就听刚才这几个字说得字正腔圆,温婉得体,再加上这通体的气派,说是咱中原哪位官府的千金都有人信。”
“就是嘛,咱们皇后娘娘就是好福气,宫内的婢女各个水仙似的清灵俏丽,哪像咱们宫里的那些个鄙俗之辈,笨手笨脚的。”
“还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善于调教。”
“就是,就是。”
妃嫔们借机交口称赞着,皇后喜得眉开眼笑,唯有云贵妃双目含笑,一言未发。

忽然云贵妃站起身来到锦儿面前,牵起她的手左右端详,随后柔声问道:“锦儿几时入的宫啊?这些天本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怎么没有见过你?”
锦儿脆声答道:“回贵妃娘娘话,一月初十锦儿被送入宫中,至今已半月有余,先是跟着敬衣房徐公公修习宫中礼仪,前日才迁入揽秀宫侍奉皇后娘娘。”
“敬衣房?”云贵妃秀眉轻挑,似有疑虑。
她身边的怡妃说:“怪不得前几日听徐公公说新收了个徒儿,原来竟是锦儿姑娘。”
锦儿闻言心中一动,迅速地瞟了一眼皇后,见皇后正含笑看着她,不禁感叹:皇后果然高明,早就把答案做得天衣无缝。
云贵妃灿然笑道:“塞外虽然蛮荒,但是奇人辈出,锦儿姑娘果然有超凡之质。不知锦儿姑娘是否会唱塞外古曲《拜月》,如果能唱上一曲,国丧期满之后就可以跟桓妃妹妹一道给皇上演唱啦。”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满面忧戚的中年女子。她就是恒妃,浑身缟素,面无血色,不停地拈着手中的佛珠。听见有的妃子发出窃笑,桓妃更加局促不安。
皇后轻咳一声:“时辰已不早,各宫还是赶紧回去准备迎驾事宜,万不得有半点疏漏。”
各位妃嫔赶紧站起纷纷叩拜,这才陆续离开揽秀宫。
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锦儿心里长舒一口气,忽然她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循声望去,见皇后面色凝重,目光中含着一丝忧虑。
“娘娘,您怎么了?”锦儿小心地问。
皇后深深地看着锦儿,轻轻握住她的手,良久,笑着说:“锦儿,哀家有些累了,你再给哀家揉揉肩吧。”
“哎!”锦儿依令脆声答应着,然后爬上凤榻为皇后揉肩。不知不觉皇后竟躺在锦儿怀中沉沉地睡下了。
成公公赶紧取来棉被给皇后盖上,锦儿小心地挪下凤榻回到自己的偏殿。
晚膳后锦儿服完最后一剂丹药,又为皇后揉捏了全身,给她讲述塞外的传闻,直到皇后入睡,她才回到偏殿休息。
※※※※※※
“哟!经血不流了!用力压!快!”三个丑陋的老女人用力地挤压一个小女孩的小腹,小女孩凄惨地喊着:“娘——”
娘来了,拼命推开三个老女人,抱住小女孩。一个老女人劈手打了娘一掌,娘如一片残叶飘飘忽忽无声地倒下。
“娘——”
锦儿忽地坐起,一摸额头,大汗淋漓。
“娘?娘?”锦儿四处找着,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一幕不过是一场梦。
娘!锦儿小声地喊着,心如刀绞。忽然,她感到身下一片濡湿,伸手一摸,指尖沾满血腥。
经血!
锦儿此时已不再像初潮时那般惊慌,赶紧将衣裤褪下,垫上草纸和衬布,把弄脏的褥子放入盆中洗净。
做完这些,锦儿感到浑身乏力,准备上床休息。突然,从偏殿外隐隐传来嘤嘤的啜泣。锦儿侧耳细听,竟是皇后的声音。
皇后的头疾又犯了吗?锦儿急忙打开门赤着脚向外面跑去。
锦儿循着声音来到偏殿后面,推开一扇虚掩的门,进入一个别院中。院内有一间柴房,房门紧闭,里面烛光幽暗,闪烁不定,皇后的投影印在窗上,模模糊糊,如同鬼魅。
锦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屏息静气靠近窗户,皇后的哭声渐渐清晰。
“娘娘请保重凤体,不要过度哀伤,老奴一定会尽力照顾好他。”一个熟悉的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
“这些年多亏了徐公公,哀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皇后止住哭泣,哑着嗓子说。
锦儿一怔,原来与皇后说话的是敬衣房的老太监徐公公。
徐公公说:“娘娘快别这么说,没有娘娘的暗中护佑,老奴已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皇后一时无语。许久房内声音再起。
“他已几日没有见到她了,再不让见,恐怕要闹出事端来,娘娘您看老奴该怎么办好?”
“敬衣房不是又来了几个奴婢吗?他都不满意?”
“他说她们长得不像她。”
房内静默下来。
突然皇后惊喜地说:“这么说那药果真有效?”
“娘娘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奴。每次他吃过那药就能整夜酣睡,次日起来也神清目明,乖巧听话,只是近日已经断药,所以他才又开始胡闹。”
“徐公公怎么不早说?险些误了大事!”
“娘娘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房内传来咚咚的叩头声。
“好啦,以后小心就是了。”皇后叹了口气,“刚好哀家这里还有一些存药,赶紧回去给他服下。”
“是。”徐公公接过什么东西在看,忽然有些迟疑:“娘娘,这是胭脂啊……”
胭脂?锦儿心里一动,悄悄在指尖沾些唾液,将窗纸捻破,刚好能看见徐公公正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白玉圆盒,里面果真是艳红的胭脂。
“徐公公放心好啦,哀家只是把它碾成粉末,调和了蜂蜜,做成胭脂状而已。”
“哦。”徐公公闻了闻,说:“果然是它,这下好了。”他将圆盒盖上,正欲揣入怀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存药都被老奴带走,那娘娘以后用什么呢?”
“哀家算来,不出明日就可以炼药了,哀家自会有办法的。”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锦儿浑身一凛,急忙返身想往回跑。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吓得她赶紧捂住嘴回头看着房门。
柴房内的灼光倏地灭掉了,院内静若坟墓。
里面的人显然已经听到了锦儿的声音,可是房门并没有打开,这令锦儿更加惊惧,不知皇后在里面酝酿着什么打算。
锦儿赶紧站起身向院外跑去,可是脚踝处传来剧痛,她一个趔趄再次向地面倒去。
突然一双大手紧紧抓住锦儿,把她抱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气味飘进锦儿鼻息。
是他!锦儿惊喜地抬起头看去,突然怔住了,既而肝胆俱裂,一头栽倒在那人怀里。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恍惚中锦儿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狂喜的声音,从那宽阔的胸膛飘出,像一缕清风,一直飘到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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