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剑曾当百万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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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下,官道边有一排陈旧的木板房,房前树着一根长杆,挑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莽苍客栈”,映着高大的燕山山脉,竟是极有气势。一群衣甲鲜明的边军坐在客栈前的木桌边上慢慢喝酒吃菜,寂然无声;一阵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竟是有两匹少见的骏马狂奔而至,莫非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桌旁的军士一齐抬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仍是一言不发。蹄声渐近,来的却不是军士,而是一位慓悍的年轻男子,一人两马而来,虽是风尘仆仆而来,却还穿着一件绸衫,颇有些不伦不类,正是前往山海关报告军情的风焚。
风焚翻身下马,将马交与店家喂料,自己坐到桌前,将行李和弯刀放到桌上,弯刀沉重,敲在桌上锵然有声。另早坐在这儿的几个边军,一齐盯着他的那把弯刀。
突然,风焚觉得天地间安静下来,他听到马儿蹄声渐行渐远;有店家在厨后切菜,笃笃有声;有秋虫在附近鸣叫,声若游丝。一片梧桐树叶叶柄从树干上断裂,发出轻声脆响,从头顶飘然而下,搅动微风,拂过风焚握着刀身的手背,风焚握刀的手感到了刀身传来欢快与热切的颤动。
“这位小哥”一声苍老的声音阻止了风焚继续失神,所有奇异的感觉一齐消失,风焚侧头一看,边上一桌的军人中有一位老军官,须发皆白,正微笑道说:“可否借你的弯刀与老夫一观?”
风焚想,一把破刀有什么好看的,莫非是认得此刀?心中想着,仍不动声色地拿起刀,递了过去说:“小子无状,不是在军爷面前显露兵器,只是这刀本来无鞘。”那白发军官却不接刀,而是旁边一位年轻军官接过弯刀,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看来那白发军官地位颇高,接过弯刀笑着说:“刀无鞘好啊,杀人时就省了拔刀了。”
原来这群军士看到风焚一人两匹健马,急驰而来,颇有关外游骑作风,已是怀疑。又见他身上长衫穿得潦草无比,正是蛮人初入中原的穿衣风格,更是关注。待他下马,见风焚走路时双腿微微有点罗圈,正是草原民族自小骑马留下的特征,已确定他就是就是塞外侦骑。只是风焚浑然不觉,径直坐到他们身边,将风格迵异中原的弯刀搁在桌上顺手之处,而刀竟然无鞘,似是随时暴起行刺,更似是有恃无恐,前来公然挑战。一时之间,都是杀意大起,立时就要将风焚毙于刀剑之下。
风焚的身体感受到了危险,身体感官顿时比平时敏锐百倍,肢体自然有了戒备反应,只怕边军在身边稍有动作,就会立时反应。可惜的是,风焚因有了现代记忆,没有乱世之人如履薄冰的心理感受,同时又不自觉地将这些边军当作了安全保障,所以身体虽有警兆,心中却浑然不觉。
这些边军却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见他仍是原来的姿势坐在木凳上,气质却突然一变,如同一只潜伏的老虎,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危险。为首的军官老成持重,不愿不明不白地在此厮杀,又见风焚马已牵到后院,反正不能立时逃走,就出言借刀试探,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不料风焚这个看似危险的敌人,却如二楞子一般,傻乎乎地将刀递了过来。众人见他包裹甚为轻巧,不可能再有兵器,此时又将唯一的长刀乖乖缴械,一时均是一头雾水。
那白发军官虽无看刀之心,但刀已送到,也就顺势一看,随口赞了一句:“好刀。”又看了看刀身端详了一下,说道:“好刀。”
心中思索如何盘问风焚,目光便继续停留刀上,却发现此刀不只是式样怪异,用材更非凡品,不由得又赞了一句“好刀!”
他本是武将,见此刀难得一见,忍不住仔细端详,感叹道:“真是一把好刀!”
不说众边军听了老军官对一把破刀连赞四声,颇感好奇,风焚却是心中暗笑:这老人家为了和我搭句话,竟不惜对一把破刀连连赞叹,传说古人多礼,果不其然。看来这老头会有蛮多事情请教于我了。正想着,果然那白发军官开口说道:“这位小哥,这把刀是何来而处?”
此时店家已将馒头、牛肉送上来,风焚饿急,正将馒头塞在口中,当下含糊应道:“关外,一小孩送的。”
这白头将军说:“这小孩为何送此重礼给你?
风焚说:“我救了他一命。”心想自己的灵魂要是不来这个世界,小孩的身体已是尸骨无存了,所以救命一说,倒也不假。
那白头将军又问风焚:“你行色匆匆,往山海关而行,所为何事?”
风焚吃得正香,颇不耐烦地用酒将一大块牛肉冲下肚去,漫声应道:“去见赵总兵。”
只听得那白头将军顿了一下,才说:“这赵总兵如今却是不在关上,你去就能找到他?”
风焚听了他这一说,心想军情十万火急,要是能作主的人不在关上,岂不误了大事。正自着急,却想起这老军官言谈之中似是与这赵总兵颇为了解,见他又颇受众人尊重,军中地位似乎不低,当下心中有了主意,站起身来一躬道:“在下冒昧,请老人家指点迷津,代为引见,在下有重要军情要向赵大人禀报,实在是耽搁不得。”

那白发军官坦然受了一礼,呵呵笑道:“这事不难,只是老夫颇为喜欢你这把弯刀,不如你出个价,让给我如何?”
风焚心想,原来这老头子道貌岸然,却是不顾军国大事,竟然当着众人,公然索贿,明朝吏治果然不是一般的败坏。只是他大事在身,发作不得。加上他在后世经常遇到这样的事,知道如何应对,一把破刀送了也不心痛,于是笑道:
“大人若是喜欢,拿去就是了,何必说买呢。”
那军官哈哈大笑,将弯刀交给随从,还给风焚说:“不知壮士有何军情禀报于我。”
风焚恍然大悟,原来这白发军官就是山海关总兵赵率教,不禁大笑说道:“原来赵将军不在关上,却是到了眼前。”
那赵率教拉过风焚在他旁边坐下问道:“看壮士打扮,似是关外回来。”
风焚心想,这人眼神倒是锐利,忙回答说:“将军说的是,我刚才关外来,只有一个多月。”却不知他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些行为习惯,无论是草原的,不是后世的,都显得粗鲁不文,明眼人一看便知。
赵率教也不急着问军情,只是问他如闲聊一般,问他身世,风焚只说自己父母年轻时到关外贩马,被女真人捉住。因会治疗牲口,受到优待,生下他以后,不忘故国,时时提醒于他,长大后给一贵人作长随,听到女真军情,于是冒死偷回明朝。这一谎言,无意间就套用了《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身世,说得颇为顺畅。
赵率教听他说完,而面容一肃,环顾四周,众亲卫会意,当即四下分开,只留下一个副将,听风焚将在关外见闻以及女真人即将绕蒙古入关的消息仔细道来。赵率教听了却是呵呵一笑说:“壮士虽身在敌营,仍是心怀故土,的确难得,不如随我到关上小住几日,再作打算。”
风焚一想,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赵总兵看来也重视这个消息,到他那儿游说一番,也算是条门路。于是就跟着赵率教来到山海关,住了下来。
接下的日子让他提心吊胆,赵率教一直没再见他,只是派遣他人来反复询问,显然是不敢完全相信风焚的言辞。眼看这秋风一天凉比一天,有时竟己下起小雪,一问日期,已是农历十月初了。
风焚在等等待中也慢慢了解到了边关形式,现在的督师果然是袁崇焕,著名的宁锦大捷已是前年的事了。蒙古人和女真人时战时乱,摇摆不定。只是正值变化初起之时,蓟镇一带的防御没有加强,兵力远弱于宁锦,难怪赵率教听了风焚的消息会如此重视。
这样过了三天,赵率教终于派人来请风焚,风焚跟着传令兵来到书房,看见赵率教穿着一件灰色长袍,坐在长几后,面容甚是憔悴。赵率教拉着他,将他引到墙上挂的一张军事地图前,风焚抬眼一看,正是一张辽东及北京地区的形式图,风焚立即在上面看到了无论在当时还是后都极其有名的宁锦防线,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原来那后世极其有名的宁锦防线并不是风焚想象中的在山海关外的一大片领土。却是以山海关为起点,沿着渤海湾海岸向东延伸的长条,长条东端顶着女真,只有西端才是连着明朝后方。的南侧靠着大海,北侧线是蒙古诸部,
在当时的人意识中,蒙古是明朝的盟友,长长的关宁防线只有一端接敌,后方甚为稳固。而风焚来自后世,在他的印象中,满清和蒙古是盟友关系,宁锦防线看起来就象一条沿着海边铺开的一字长蛇阵,看来极是凶险,心中暗想,在辽东平原上,女真铁骑来去如风,这种长条形向敌延伸的阵线守得住吗?
当下也不顾赵率教笑自己无知,说道:“这蒙古人既已归附于女真人,宁锦防线已成四战之地,战线漫长,后勤艰苦,如何守得住?”
赵率教说:“壮士只观地图,却不知地势;这宁锦防线如同一条走廊,连通山海关与辽东,北面多崇山峻岭,背山面海,敌骑要入山海关就必须如同人吸面条一般,从锦州下手,再下宁远依次而来,断不可从北越过群山,直接抄宁锦后路。”
风焚恍然大悟,心想古人虽不及自己先知天下大势,却也不笨,这宁锦防线断不是自己看地图一眼就能瞧出全部内容。
风焚虽不记得具体的历史,但从一些文学作品,历朝杂谈中推测到当世情形。心下想道,后来洪承畴就是松山兵败投敌的,由此便有了某位妙人“经略从北来,审知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的名句传于后世。从地图来看,这松山就在锦州附近,看来之宁锦防线到最后还是没有守住。于是仍不死心问道:
“现在女真人可借道蒙古入长城而进逼京师,这宁锦防线已不作用,何不将兵力撤回蓟镇一带,守住长城沿线,这样后勤便利,又可完全阻止女真人入关,岂不更好?”
这宁锦防线倾注了赵率教半生心血,却见风焚屡是出言贬低,大为不悦,怒道:“你从关外回来,懂什么军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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