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绝望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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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焚不知道的是,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引兵数万,号称数十万人,从四川西入兴安州时,发现无处可去,东西南北都是陈奇瑜布下的军队,他只能在此地转战,然后伺机北窜商洛。
既是如此,首当其冲的就是拿下兴安州府城。可是数万大军,围攻了一个月,兴安州城依旧稳如泰山,以此看来,这些推翻明朝的巨寇此时并不比乌林关的刘国能更有战斗力。
兴安州保卫战成功地拖住了李自成,他们在那里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陈奇瑜从容地结束了湖广战事,又开始对李自成、张献忠下手了。
卢象升等四大巡抚仍各领标下之兵扼守原有驻地,并欲调风焚天雄军往北线压迫流贼。风焚以天雄军惨胜之后尚需休整,且火炮中在春天的泥泞泥里长距离移动十分不便为由,请求另调他部。陈奇瑜不久回令许可,着贺人龙部追剿流贼残军至紫阳后,不再回撤,领兵北趋,守住流贼往西安一带的通道;命天雄军回郧阳防区,协助卢象升部守房县、竹溪、平利一线,扼住西线,防止流贼回军西逃。
风焚松了口气,贺人龙部是陕西边军,在围剿官军中是拥有最多骑兵的,完全可以胜任,而天雄军则是官军中火炮最多的队伍,五十门大炮架在重重溪山之间,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四月初,李自成等部义军等部终于放弃了兴安州州城,彷徨无计之间,转兵西向,挟十数万之众掠平利县,以图再入湖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刚刚打过硬仗的天雄军就呆在这里,守着平利的战略要冲关垭子,等着流贼迎头撞上!
四月初七,李自成偕高迎祥、张献忠部进逼关垭子,涌进狗脊关,将方圆数里的山谷围充塞得严严实实。
德仁寨扼守着狗脊关的要冲,风焚和轮值的慕容铎站在寨墙上往下望去,只看到绝壁合围的山谷中密密麻麻的人头浮动,足有十来万人。
“这么多脑袋,要砍多久才能砍完啊?上次杀了四万人,杀得人心发寒。”慕容铎看着下面的人群,像在看一群死人。
“是啊,你要说他们都是流贼吧,应该没这么多;你要说他们不是流贼吧,他们抢掠起来绝不手软;乱世之人,今天是民,明天是贼,还真不好说。”风焚轻叹着说,心里已没有当初遇到流民队伍时的沉重,反而有些轻松和快意,也许是因为李自成和张献忠也在里面的缘故吧。
凉丝丝的春雨在空中飘着,山谷中的土石树木沾着雨水,反着冰冷的光,山谷中的人群衣服和头发**的,阴惨惨的没有一丝生气,数十万人就这么伫立在雨中,没有声息,象一群地狱中的僵尸。
站在佛郎机大炮旁的一个士兵看着头顶上遮雨的油布大篷,裹紧了身上的衣物轻叹道:“这种要穿夹袄的天气,他们就这么站着淋雨,其实也挺可怜的。”
“军爷,您可千万别可怜他们,他们可是什么都抢,什么都吃,咱们平利县百姓可让他们害苦了,一轮贼兵过后,地面比洗过还干净。我家里不但粮食被抢了,连豆种也被抢了,幸亏麦种早已发芽长出苗了,要不他们把咱家麦种出发刨出来,咱家就真没活路了。”一个守城和民壮生怕官军纵贼,赶紧出言控诉。
“本地有人从贼吗?”有人插口问道。
这个民壮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将官站在他身后,于是赶紧跪下说道:“大人,本地的没有。”
“那你们倒还是忠于朝庭的。”年轻将官声音温和。
“也是,也不全是。咱们谁都知道流贼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谁还会跟他啊。再说咱们还有吃的不是?要没吃了的了,还忠---”那民壮受了夸奖,话就多了,不过还知道及时刹住话头。“
“要没吃的了,忠诚算个屁,是吗?”年轻将官将民壮没讲的话讲完了,民壮吓得变了脸色,那将官却没有怪他,只是望着山谷中的人群说道:“说的没错,天下能有几个圣人?在要快饿死的人眼里,天下万事都是个屁!”
流贼开始攻城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多久,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失去了耐心。他们搬出了长长的攻城梯,放在大车上推了出来。湿树做成的攻城梯异常沉重,运梯子的大车车轮深深地辗入泥泞中,移动得十分艰难。
这种天气,弓箭兵不能出战,复合弓的胶体受潮,弓脱弦驰,根本不能受力。推车的士兵们没有弓兵的掩护,他们身上穿着的单薄的盔甲也不可能抵挡红夷大炮和火枪的轰击;所以,他们不象是在攻城,更象是过来送死的。
城墙上的士兵看着攻城的流贼,脸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快意,有的只是冷漠下隐藏的怜悯。十门大炮随着周二虎的口令缓缓调整,对准十辆运载着攻城梯的大车,点燃引线。
火炮的轰鸣打破了了沉默,这场象哑剧一样的战争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有六辆大车被击中,车辆歪倒,推车的流贼横七竖八地倒在泥地上,有些却没有死去,抱着断肢在地上惨吼翻滚,雨水将泥浆洗掉,露出红肉和白骨,暗红的鲜血顺着雨水流了出来,点缀着周围阴沉沉的景色。
剩下的推车士兵对惨象熟视无睹,四辆大车仍然缓缓地推进,炮声再次响起,剩下的四辆大车也被击毁,推车人员无一生还。
又有十辆大车从人群后面缓缓地推出来,慢慢地进入火炮的射程,于是炮声再次响起,推车的流贼应声倒下,他们倒下时,泥地此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接着又有二十辆大车缓缓地推了出来,碾着泥泞,冒着细密的春雨,慢慢地走进火炮的射程,越过那些破车和那此被打得象筛子一样的同伴尸体。炮声再次响起,二十辆大车很快击毁。

方圆数丈的地方铺满了残肢和破车,血水四溢,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血腥味。
又有二十辆大车被推了出来,再次在阴沉的雨幕中缓缓前进,像地狱中的一群僵尸在移动着。
寨墙上的所有官军都被这种荒诞离奇的自杀方式吓懵了,包括风焚和周二虎在内。风焚觉得自己象是在看一场荒诞剧,又象是在这阴郁的春天里做了一场恶梦,不能醒来,一时之间,他差不多忘了这是一场战争,也忘记了命令开火。
这时,二十辆大车已接近寨墙百步之遥,突然停了下来;那些僵尸一样推着大车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他们抽出一根大木棒,**大车之中,用力一撬,车上的攻城梯倒了下去,露出梯子下隐藏的一块油布。
油布被揭开,露出里下面乌沉沉的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寨墙。
“是攻城炮!”风焚大喊起来,“瞄准它们,开火!”
已经迟了!二十门大炮被点燃,一齐怒射,弹丸撼动着寨墙!
跟着,寨墙上的佛朗机一齐怒射,将二十门火炮的木架以及推车的炮兵打得稀烂,寨墙只是晃了几晃,并没却没有多大妨碍。
“幸亏他们用的只是石弹。”周二虎擦着脸上泌出来的冷汗,探头看了看城墙说道:“没事,他们的炮太小了。”
风焚没有说话,只盯着前方,周二虎抬眼看去,发现数以万计的流贼冲了过来。他们真正开始冲锋了?
“别管他,开炮!”风焚大喊起来,霰弹佛朗机不需要太多瞄准,五十尊大炮一齐怒吼,如同死神的咆哮。
冲在前面的人群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后面的人群踩着满地的尸体冲了上来。
“装弹!再射!”风焚大喊,佛朗机迅速更换子铳,将致命的弹雨喷射出去,冲锋的队伍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泥地里。
“大人!他们没有带武器的!”周二虎指着下面冲锋的人群大喊起来。
“我知道!别管他,组织射击!”风焚的声音严厉而冷酷。
风焚心里也感到很奇怪,这些流贼只带了一些菜刀、锄头、铲子之类,更多是空着两手,就这么冲过来了,毫无悬念地被霰弹打死。
我的天啊!这是一支怎样怪异的军队啊!风焚的心里在呻吟着想。
更多的流贼和流民冲过来了,他们以超密集的阵容拥了上来,炮弹弹丸的数量远少冲锋的人数,这样总有一些人分不到一粒子弹,幸运地冲过了火炮的封锁范围!
风焚将令旗一展,慕容铎带着火枪兵分三列站到阵前,第一列端起枪支,瞄准越过了火炮射击的攻城人群,扣动了扳机,寨墙下的人们齐地倒下一横排。第一列竖枪,后退,让出射位,在阵后开始装弹,第二列上前,发射,退出射位;第三列上前,发射;这时,第一列的士兵又在阵后装弹了。
火炮的协同,现在相对安全的射击位置,以及城墙下泥泞地面上缓慢的进攻让火枪兵的心态非常放松,第一次三段击组织得非常完美,枪声连绵,炮声不歇,响成一片,寨墙上硝烟呛人,寨墙下的流贼象冲上沙滩上的波浪,在射击线上倒了下去,尸体堆成了一道斜坡。
“打得好!”指挥炮兵的周二虎忍不住为火枪兵喝起采来,他的话音未落,墙头突然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数个炮兵倒飞而出。是炮炸了!
“停止炮击!”风焚摇动令旗大喊,“大炮需要降温!”炮声止息,,五百支火枪依然轮击不休,但是,攻城的人群没有了炮火的阻截,有很多人冲到了寨墙下面。
“他们来干什么呢?”慕容铎口中发问,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些可以说是手无寸铁的人群。
流贼冲到城墙下,开始用菜刀和锄头挖起城墙。
他们竟然用这样简陋的工具挖寨墙!
他们竟在密如雨幕的枪弹下挖寨墙!
火枪不能向下射击,便有其他士兵抬着滚石和擂木砸了下去,寨墙下死伤枕藉,那些流贼有些从寨墙上剥下一块泥土,有些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有点甚至捡起了刚砸下来的滚石,然后飞速地往回跑,有些人没挖到或捡到东西,心里绷不住了,也跟着一起往回跑。
远处流贼的大阵中冒出一排刀斧手,他们都身形高大,披着黑色的油布雨披,拎着雪亮的大刀,杀气森然;很明显,他们才是真正的精锐;——但是他们不攻城,站到那里干什么呢?风焚纳闷地想。
这些冲到寨墙下的人们冒着弹雨往回跑,他们大部分又倒在了回去的路上了,有少数的幸运者跑回了自己的阵前,高举手中的泥块和石头,冲进了阵中休息去了;那些两手空空跑回去的人,则被那些刀斧手斩在阵前!
风焚这才明白流贼的战术,他们的士兵轮流冲锋,冲到城墙下拿到砖石的就算是完成任务,这样每人拿到一块,积少成多,以为这种方法可拆毁整个寨墙。
“继续开火!这些人是来挖寨墙的!”风焚的火枪轮击的间隙中大喊。
看着这些冲到了寨墙下的人们,风焚不敢想象他们的心中会是怎样的绝望——这寨墙是巨木垒成的,外面糊着一层泥皮,根本就没有砖石可挖。他们被威胁着跑过来,在弹雨中狂奔,却弄不到一块砖石,只能无助地跑回去,让等在阵前的自己人砍死。他们就象在死前为自己流民一生做一次浓缩的演练,他们在死的时候会想什么?有没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佛朗机大炮再次响起,弹雨如注,普渡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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