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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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村一次旷古未闻的新房移火场面让所有人大开眼界:三十多桌酒席把门房、厅房占得满满当当。上房里的道情正唱得正起劲,这个道情班子曾经在省城为民国首任都督张凤翙的母亲做寿唱戏,夺得了七个戏班的魁首。这天定好出演的《芦花絮》《老鼠告狸猫》等已经唱完,最后一出长剧《槐荫媒》刚刚开始,许多人连难得的丰盛酒席都顾不得吃跑去看戏,喝彩声响红了这座崭新的四合头庄园,狮子颡满面红光地端着酒盅,一步一瘸地来回敬酒,血颡跟在后面,主人敬一杯他立即续一杯,显得无比荣耀。
狮子颡第一杯酒从薛清瑞开始,薛清瑞接过干了,又回敬狮子颡一杯,狮子颡接过酒,高高举起说:“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承蒙赏脸,光顾敝舍,蓬荜生辉。不才在外多年,村里的事皆赖清瑞兄弟操持,大家说我能让清瑞兄弟敬酒吗?这酒还应该再敬给清瑞兄弟才对呀。”有人不知这话中有音,附和道:“连敬三杯!”薛清瑞已听出话中隐含杀机,只是还无法分辨清楚,再三推辞不受,于是狮子颡转过话题道:“我还是心中过意不去,今晚在家另行设宴,专门招待清瑞兄弟和本村乡亲,万望各位赏脸光临,若有不来者,我可要亲自登门再请了。”
这天晚上正好月半,深秋的月色显得冷森森的,朦胧中已有些馋嘴的人迫不及待地走进狮子颡的厅房,准备再大咥一顿。
薛清瑞泡了一壶酽茶,一边喝茶一边使劲地抽着旱烟,琢磨着狮子颡在酒席上的话中之意,他觉得这是狮子颡依靠财大气粗,要夺取薛家村掌事大权而发出的一个信号,他今晚还要慷慨设宴,看来宴无好宴,肯定有阴谋!
正在薛清瑞疑惑不定时,薛清昌和薛振东几个人涌进屋来,薛振东一进门就冲薛清瑞说:“二哥,你不觉得狮子颡这瞎怂怪怪的么?我咋看这家伙今黑里要出啥瞎招?”薛清昌也接着说:“进财这人往日里阴阳怪气,一毛不拔,今日却大庆大闹,晚上还要设宴招待乡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不可不防,要不咱都不去,看他有啥办法?”薛清瑞磕了磕烟锅,又装了烟末,把烟袋嘴在掌心擦了擦,递给薛清昌,又把小茶壶递给薛振东,这才说:“两位兄弟所说不差,狮子颡今晚肯定有花招,我想可能是要夺权吧。但我们还是要去,去了才知道他奓尾巴屙的啥屎,然后再看水下船……”正说间,血颡在院子里喊:“噢,各位都在这儿呢,省得我到处跑着请。”他又一步跨进屋里:“清瑞哥,俺进财哥叫我来专门请你呢!”薛清瑞应道:“是进宝哦,我正准备去呢,不让你费心了。”说罢,便和大家一起去了。
狮子颡已在厅房里候着。十几支酒杯粗的蜡烛把厅房照得通明。南面靠墙放了一张黑漆描金的八仙桌,两边摆了两把镂空雕饰太师椅,桌上一对巨大蜡烛后面,用黄绸覆盖着一只盒形的东西,前面有一只香炉,暂时没有上香。厅房迎面的大门口屏风被临时撤去,这样便可整齐摆放两行八张方桌。桌上已放好了四色凉菜,烧酒盅,铝制的稠酒壶和八只黑瓷酒碗,八双筷子。
狮子颡坐在八仙桌的一侧,脸上时不时闪过一丝阴阴的讪笑。随着血颡在门口一声喊:“清瑞哥到。”狮子颡立即瘸着腿来到门口迎接,拉着薛清瑞的手让到桌子另一边坐下。
看看族中各家的主事人已经到齐,狮子颡便从椅子上站起,喝声“上酒!”随之开席。大约人们已感觉到气氛不对,因此场面并不热烈。
狮子颡双手抱拳,先是向薛清瑞拱了一拱,接着又向众人一拱,就发了话:“不才在外多年,甚少回家,其实时刻心系故里,如今弃商回家,宁愿不挣那滚滚的银钱,却是为何?就是要为桑梓尽绵薄之力。”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薛清瑞板平的脸,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本应由鄙人操劳的事全仰仗清瑞兄弟代劳,不胜感激……”狮子颡故意停顿一下,果见一片肃然,所有的人都停了喝酒吃菜,不知谁问了一声:“这话是什么意思?”厅房里随之噪乱起来。

狮子颡早有准备,他装着不好意思地说:“各位切莫误解,非是鄙人妄自做大,实是祖意如此,今请各位前来便是看祖训的。”在一片惊疑中,狮子颡郑重其事地抽出三支香,点燃后**香炉,对着桌上的黄绸盒叩头作揖,然后面对大家,揭开黄绸,打开紫木盒,取出一幅旧绫卷,展示着说:“大家都知道有个祖训吧,这便是鄙人保存十几年的祖训,就请清瑞兄弟代读一下。”薛清瑞红涨着脸,一动不动,头也不回,狮子颡说:“那就由不才给乡亲们念念。”
予来此立业,逾三十秋矣!喜今日三脉兴旺,五世一堂,族丁芸芸,皆仰龙虎地脉之佑也。人生百岁,终有去时,耄昏至之,唯虑身后,为使薛族后脉兴旺不衰,故书此遗训,诚望遵从。
薛氏滋衍,不可估限,而后户丁益繁,不可无主事者也。唯主事者须由族人中图强自立,产业过人,为祖争荣者担之;高窑下龙脉之地,乃薛氏地脉之结也,昔为公产,做族中祭祀济弱者用,之后,亦可由主事者视情处之,他人不得非议;主事者主持族中诸事,恭逊逾违,赏罚行便,族人皆须遵从之。
狮子颡读罢祖训,屋内一片哗然,薛清瑞和薛清昌几乎同时站起,向狮子颡质问祖训来历,狮子颡立即改容变色,提高声调说:“祖训是先父传给鄙人的,不容怀疑,本来拥有祖训者即为族长,唯因先父早死没有说清,今日说清未必不可;况祖训说得明白,掌族事者唯图强自立、产业过人者担之,仅凭这一点,试问非鄙人谁可承担?今祖训在此,尽可去看。”说罢,狮子颡把祖训向薛清瑞一边推去。
薛家村的人中,除薛秀才外,就算狮子颡读书多,字墨深。薛清瑞和薛清昌虽然也读过几年私塾,刚才听祖训的意思也明明白白,但要鉴别祖训真假,简直有如天书,谈何容易!其它众人虽也觉得突兀而来的祖训令人难以置信,但都是斗大字不识几个,尽皆默然。狮子颡策划这事时就料定这些土包子好对付,他见无人看那祖训,便自我宣布:“刚才已说得清楚,既然大家无话可说,那鄙人就当仁不让了,从今天起,不才就权且掌理族事,龙脉地吗?权且由不才管理,若有人不服闹事,只好按祖宗规矩惩办。”
狮子颡说完扫视一下身后,人们这才发现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狮子颡的铁杆狗腿子血颡,腰勒板带,挎着洋刀,圆睁两眼看着众人。这人少年时便是泼皮恶棍,打架殴斗惯以头撞人,弄得满头的血,无人敢惹,故而送个“血颡”的外号;另一个是狮子颡不知怎么从神龙镇弄来的一个团丁,肩上斜挎着一把盒子枪,目视众人。血颡看到主人眼神的一刹那间,便呼地向前跨出一步,把洋刀抽出一半,吼道:“谁敢不服,就试试这把刀。”人们一见这种阵势,一时失去举措,薛清瑞一股无名火起,把祖训往狮子颡脸上一扔说:“要夺权占地就明着说,何必弄个祖训压人,还要耍土匪的样儿……”话未说完,只听厅房里哗啦啦一阵大响,两张桌子被掀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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