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灵芝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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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擒倭寇飞贼的话题在白鹿原风行了很长时间,有些情节也就演绎得神乎其神。议论比较集中的是说薛家村出了两个英雄,一老一少,站在原头,举龙旗持宝剑,指挥千军万马把日寇飞贼围在鲸鱼沟跪地自杀。有人说他们简直就是天将下凡,还有人说是神龙庙的神龙鲸大将显圣,他本来就是天上守护天河的天神,是他暗中显灵帮助人们惩治这个杀人的恶贼的,于是神龙殿的香火徒然间兴旺起来。
薛清昌那天和村里人围捉日本飞贼回家后,心情异常激动,然而不等他述说完,妻子薛惠氏却告诉他一个更大的喜讯——她有喜了!夫妻俩真是喜得发狂,越发相信那个奇怪的梦和僧人的话,并决定立即去神龙庙上香还愿。
薛清昌夫妇结婚七年以来只生有一个女儿,此后一直未育,为求一子,两人整整在焦虑中度过了五六年时间。他们想尽办法,求遍了方圆所有寺庙的药王和送子娘娘,光在神龙庙每年两次,从未间断;同时遍访民间偏方验方,吃的药能装满一木炭筐,但都无济于事。可怜薛惠氏的肚子依旧空空,却把个玉人般的少妇折腾得弱瘦如柴。
有一天薛清昌突然想起了“百事通”薛进仁,这个人小时上过私塾,识得不少字,也喜爱看书。他不知从哪儿搜集了许多五花八门的书,什么阴阳八卦,奇门遁甲,解梦看相、医理农事样样都有。因此便懂得不少奇辟的事情,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这人也喜欢在人前卖弄学问,或编些文辞嘲弄人,人们虽然对他敬恶参半,但总的认为他心眼不坏。薛清昌和百事通的私交不错,他想也许从他那儿能弄个什么方子。
百事通责怪薛清昌说:“贤弟啊,不是为兄怪你,你早干啥去了?明说呢,别人的事我还不想理呢,可弟媳妇的事我想帮你你却瞧不上眼嘛!不是我夸口,你若早点来也许把胖小子都抱到怀里了。”薛清昌忙赔不是说:“你老哥莫怪,我也不是急昏了头么,到处乱挖抓,有病乱投医,真把你这个能人给忘了,你也看跟谁呢,就想个办法吧。”百事通便拉开架势说:“古医家治妇人不孕曰‘种子’,‘种子’分十大症类:身瘦气促不孕者宜养精禆玉汤;胸满少饮不孕者宜并提汤;下部冰冷不孕者宜温胞汤;胸满少食不孕者宜温土毓麒汤;少腹急迫不孕者宜宽带汤;嫉妒抑郁不孕者宜开郁种玉汤;丰腴肥胖不孕者宜补中益气汤;骨蒸夜热不孕者宜清骨滋肾汤;腰酸腹胀不孕者宜升带汤;便涩肿胀不孕者宜化水种子汤。”百事通说完这十种不孕之症及施治汤头,惊得薛清昌啧啧称奇,只悔来得晚了。
百事通又翻出一本古医书说:“这是一本宫廷御医的女科秘笈,按弟媳妇的症类看,宜用养精禆玉汤,我给你查个方子。”百事通翻着书,在一片纸上写下:大熟地一两(蒸),当归五钱(酒洗),山茱萸五钱(蒸),写罢交薛清昌说:“此药以水煎服,三个月便可健身受孕。此方不特补血,而纯于填精,血足则子宫易于容物,不过需节育三月,药停方可行房事。书上说的明白,此方屡试屡验,到时只看你如何谢我了。”
薛清昌如获至宝般揣着方子回家,他把多年的愿望全都寄托在这个方子上。夫妻俩按照百事通的要求,在近一年里如法使用两次,未见动静,又找百事通调了两味药,再服三月,依旧不见效果。百事通无奈地说:“治不了的病就是神仙下凡也无济于事!”薛清昌再一次无望地抱起头,几乎要哭了出来。
薛惠氏比丈夫更难过百倍,他知道丈夫绝对不会怪她,但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不好受。薛惠氏突然想到娘家的老父亲:她父亲是东芝村有名的居士,人称惠善人,家里虽不富裕,却经常周济困潦之人。娘家的住房极其紧张,但却在屋旁盖了座小佛堂,每日天黑后击磬念经,还经常聚一些外村的居士在佛堂里做善事,说经论道,也经常去名山大寺烧香拜佛,补路修桥,认识的人很多,也许从这些人中能访出个法子来。她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丈夫,丈夫也觉得这或许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于是俩人便去了东芝村。

去东芝村的路不很远,但要经过一个小沟。薛惠氏夫妇走进那个小小的,但却非常优雅宁静的院子时,一股清香迎面扑来:佛堂前的小水池周围长着一圈竹子,靠竹林的小院有一只石桌,石桌上铺放着父亲正在拓印的“往生钱”,清香气味是从石桌旁的几盆兰芝中散发出来的。娘家母亲告诉女儿,她父亲到灵芝沟找灵芝去了,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老父亲从院门外走进来,喘吁吁地,胡须上还散发着热气,手中果然拿着一棵灵芝。清昌夫妇赶紧迎上去,问父亲找灵芝做什么?老父亲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灵芝是仙草,能治百病,对不孕症也很有效,我找了好久了,大概也该你们得到这仙草,它就出现了。”薛清昌惊奇地问:“咱们这儿还真有灵芝?”老父亲接过薛惠氏递过来的古铜茶壶,坐在石凳上,捋着胡子说:“就因为这小沟生长灵芝才叫灵芝沟,不但真有灵芝,而且还有来历呢。”薛清昌见老岳父来了兴致,便凑上前要老岳父说说这个来历。老岳父说:“咱这原上自古称天下第一福地,后来发生天灾战祸,这原上遭受邪恶侵害,变得昏暗无光,邪气滋蔓。天帝为了恢复第一福地光彩,命白鹿仙子衔灵芝来原上播福,因遇到周王兵马,白鹿仙子不小心把灵芝掉落在这小谷中,从此这沟里便开始生长灵芝。”老人接着又讲述了白鹿仙子和神龙鲸大将以及这白鹿原和鲸鱼沟来历的故事,听得大家都入了迷。等到薛清昌夫妇向老父亲说明此番来意时天已经很晚了。于是老人安排女儿女婿住下来,他还想晚上在佛堂给女儿诵个经。
晚饭后,父亲整衣净手,点燃佛堂里所有的蜡烛,又燃起一炉香,虔诚的跪在香案前,左手持经卷,右手持木锤,一边诵经文一边敲木鱼。女儿和女婿遵照父命,双方跪在父亲身后,双手合十,一遍一遍在心中祈祷许愿,希望神灵怜悯,早赐贵子。老父亲只顾一遍又一遍反复诵经,似乎忘记了身后的人。就这样一直挨到一更天,薛惠氏突然一阵晕眩,不觉昏沉沉睡倒在佛堂地上,老父亲这才慌忙收起经卷,说女儿是灵动感应,让把女儿扶到炕上睡一觉就好了。
薛清昌心里担忧,一直守护在妻子的身边,看着深睡的妻子发愁。约莫五更时分,薛惠氏嘴唇微微一动,突然嘿嘿地笑出声来。薛清昌急忙掌灯上前,只见妻子似乎还在梦中,脸色潮红,眼角上闪着兴奋的泪花,他慌忙叫醒妻子一问,果然妻子做了一个荒诞而兴奋的梦。
薛惠氏看着围在跟前的丈夫和父母亲,依然潮红的脸上,显得很不好意思,在丈夫的追问下,她终于说出了梦中的情景:薛惠氏说她在神龙湖边上捶洗衣服,突然发现旁边的芦苇丛中有一个白衣仙子般的女子和一位俊武的黑衣青年拥抱在一起,但仔细一看,却是一只温娇的白鹿和一只奇异的神鲸。那白鹿和神鲸见有人注视他们,便慌慌张张依依别去,白鹿沿湖边如风西去,神鲸却一头扎进湖里。这时给她做伴的丈夫却突然笑嘻嘻从后面向她身上乱摸,问她给他怀上儿子没有。薛惠氏被摸得阵阵躁动,却听丈夫沮丧地说:“这肚子咋还是空的,我薛清昌这辈子注定后继无人了!”薛惠氏难过极了,迷乱中,她拍着肚子喊:“老天爷,给我个儿子吧!”话音落点,忽见那那潜入湖中的神鲸变成一条小鱼箭一般向她冲来,一头钻入她的身体。薛惠氏又羞又喜,忍不住笑出声来,直到丈夫叫醒她方知是在做梦。
对于女儿的梦,父亲觉得是一个好的兆头,但仍是朦朦胧胧,说不清楚。小两口本来就是想求父亲找一位高人,老人便想起双峰山有一位与他交厚的高僧,准能破解此梦或另想一个法子。于是老父亲让女儿炖服过灵芝汤后,即刻随他去双峰山寻找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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