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斋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回到家，胳膊上明显多了一只黑色孝圈。薛胜妈刚给薛清斋做好饭，薛赢山他妈又领着薛赢山来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薛胜打他娃的事，又按丈夫交待的话，说如果薛清斋不赔礼道歉就不得毕。薛清斋说：“待我调查清楚，一定给你个交待。”狮子颡的老婆才回去了。
狮子颡见老婆这么容易就被打发回来，把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又要老婆给儿子叫魂，就说儿子被薛胜打得把魂丢了，看他臭秀才咋办。
当晚夜静后，狮子颡的老婆便在门前的场间冲着薛清斋家的方向，用一把木饭勺向空中挖一下，扯长声喊一句“赢山吆——回来”，狮子颡在门口内接应一声“回来咧。”听到这叫魂声的人都心中好笑，知道狮子颡又在给薛清斋演戏看了。
薛清斋向薛胜了解情况之后，批评了薛胜说：“我刚走了几天，你就到处打架惹事，无论咋说，打人是不对的，应该马上去给薛赢山赔不是。”薛胜不肯，强辩说：“跟麻家梁的娃们骂架是他们踩咱们的麦田，薛赢山不为自己人帮忙，还挑起内战，当汉奸，就该打。”薛清斋哭笑不得：“你这是乱找理由，小孩子家懂个什么，不能乱给人扣汉奸帽子。”薛胜不服：“你给我们讲，大敌当前，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他薛赢山就是汉奸。”薛清斋狠狠地在薛胜**上拍了两下，耐心地给他讲着道理，正在这时薛赢山他妈狼嚎一样的叫魂声又传了过来，薛清斋说：“看看，人家挨了打，心里不服，你必须给人家赔礼道歉。走，大伯陪着你去。”薛胜一听大伯要去，便有些着急，他坚决不让大伯去捨这个脸，独自走进了狮子颡家的深宅大院。
狮子颡见只来了薛胜一人，极为不满。薛胜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打了赢山，现在叫赢山打我一拳，咱们就扯平了。”说罢，薛胜便把头凑进薛赢山，准备挨打。薛赢山却不敢动手，反而向后退了两步，气得狮子颡抓起儿子的手，狠劲向薛胜脸上打去，薛胜不躲不避，实实的挨了一拳，他一边擦去嘴角的血，一边说：“现在咱们谁不欠谁，如果还要闹事，我就不依了。”说完扭头摔门而去。狮子颡怒气不息，“冲着已走出门房的薛胜说：算我羞先呢！有收拾你碎鬼的时候。”
这天，学生们一走进龙祖庙学堂就发现用做讲桌的香案上比平时多了一个牌位，还放着一些信件之类，谁也猜不出先生今天要上啥课？
薛清斋像往常那样让学生打开课本，说：“这几天给你们指定的课文都背熟没有？能背的举手。”大多数学生都举了手，薛强自告奋勇站起来说：“先生，让我来背。”薛清斋看了看薛强，这孩子今年刚上学，既聪明又用功，便点点头说：“你把第一课，、第三课、第五课按顺序背一遍。”薛强清了一下嗓子，晃着头大声背道：
第一课：中国人我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他也是中国人，我们都是中国人。
中国人都要爱中国，我们都要爱中国。
第三课：我中华我中华，在东亚。人民多，土地大。我们拼命保卫它。
第五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帝国主义，杀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夺了我们的财宝土地；它是世界上的强盗，我们永远不能忘记。
我们要人人抗战，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薛强一口气背完了三篇课文，回头望了望大哥薛胜，又瞪着眼憨憨地看着伯父，希望得到表扬。他的一副憨态逗得薛胜笑出了声。薛清斋果然表扬了薛强一番，说他背的流畅而有**，然后叫起薛胜说：“看来你好像成竹在胸，你把《初学论说》篇五背诵一遍，然后再说出它的大意。”薛胜站起身，背道：《说斗鸡》鸡，家禽也，雄者头有高冠，足有利距，斗时四目对射，至死不退，其气壮甚，其状亦勇甚，吾因之有慨焉：夫鸡一禽类耳，尚能奋勇赴斗，况人为万物之灵，高出于鸡者万万乎。乃观我国之人，遇私斗则勇，遇公战则怯，得毋为鸡所笑耶！
薛胜虽然有些结绊，但总算把课文背了下来。他瞄了一眼伯父，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又开始解释这篇课文的大意：鸡是家禽，雄鸡有高冠利爪，打仗时到死不退，看起来雄壮勇敢，吾因此而感慨：这鸡不过是一种禽类，尚能奋勇地战斗，何况万物之灵的人呢！但如今看我国的人，私斗起来很勇敢，遇到公战就胆怯害怕……这能不被鸡笑死么？
解释完后，薛胜垂手站在原处等待。薛清斋叫薛胜站到讲台前，伸开手掌，用那条专门训诫学生的戒尺打了两下，问：“知道为何打你？”薛胜说：“知道，和人打架。”薛清斋又问：“错在哪里？”薛胜说：“不知道。”薛清斋收起戒尺说：“那你就仔细听着。”
薛清斋指着香案上的牌位问学生们：“大家知道这是谁的灵位？这是你们先生的先生——一位著名的学者，教育家牛蓝川先生。牛蓝川先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爱国名士，是一位大义凛然的民族英雄，也是我中华民族的精英和脊梁……不幸的是，他于前几天去世了！他至死都在呼号抗日，他是悔不抗日死，死不瞑目啊！”薛清斋说着，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薛家村人还从未见过这位刚如磐石的人流过眼泪，一下子都把学生吓哭了，连生来就不会哭的薛胜也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薛清斋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然后让学生们全体起立，领头对着蓝川先生的灵位鞠了三个躬，这才说：“今天这一课，我就给同学们讲一讲蓝川先生的民族气节和抗日精神。”
牛蓝川先生早年便立志教育强国，教导弟子们自强不息，学为好人，爱国爱民。西安反正时，他曾只身为使，冒着是生命危险，劝退二十万清兵，免除了陕西民众生灵涂炭。他曾为民族振兴做了许多事：赈济灾民、呼号募捐、抵制鸦片、铲除烟苗、抵制日货、不着外服。无奈国家积弊已久、国弱民穷，人心不齐，致使列强犯我不断。
薛清斋接着又说：“列强中最坏的要数小日本，蓝川先生也最恨小日本。这个小日本，国小野心大，早年占了我国台湾，之后又得寸进尺，连连滋事，民国二十年夺了东三省，民国二十二年又抢去热河，二十四年再夺走察北。它就像一只恶狼，把中国一块一块地吞噬着。也就在这一年，我的恩师蓝川先生羞见内战不息，无人抗日，国土连失，他基于义愤，组织我等五百义勇，通电全国，抗日杀敌。虽然此举未能成行，但却激发了民众的斗志；他又发表了许多辞章，鼓舞国人抗战杀敌。最近小日本又在河北作乱，打过了我们的卢沟桥，它是要占领我全国，把我中华大地全部据为其有，把吾国人民都变为他的奴隶。国破家亡，迫在眉睫，我们已无路可走，惟有全民抗战，誓死保卫中华的最后一条路了。”
薛清斋继续讲：“蓝川先生晚年身体不好，眼疾已使他无法再执笔战斗，但他在病榻上仍念念不忘抗日，每天都要听弟子念报纸了解抗日情况，当他听到河北失守的消息后，他那几近失明的干涩眼睛一下子睁得圆圆的，眼睛里竞渗出红色的泪水，愤然呼道：‘吾不能生食日寇之肉矣！内战亡国，再不能互拼矣！’就这样直至停止呼吸，他一双眼都没有闭合，他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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