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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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天沐昱在光华殿宴请各国将领,因为琉月需要坚守神殿,绯自然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女主人的角色,虽然心下不免忐忑,但时刻面带微笑的绯月殿下还是轻易获得了众贵宾的认同。这场战前最后的盛宴,最后在宾主尽欢的情况下顺利散席。

散席后,绯独自回了揽月殿,却左等右等不见清回来,迷迷糊糊地睡去,一宿浮梦翩翩,很不踏实。次日醒来,凝神细想,总也记不真切梦里种种,唯有一股久违的熟悉感印象至深。

梳洗间,方知父皇免了早朝,一大早就和清出宫巡视军营去了,用罢早膳,绯思量着先去太盛园活动活动筋骨,便带上姗儿出了澜穹宫,不想半道上遇到子明,遂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自南楚一别年余,这回二人才第二次见面,上次来去匆匆,也没顾得上细谈。当然,这次也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好时机,但是,相同的成长背景还是让绯和子明面对面坐到了风暖阁中。

“子明,你和子允,还好吗?”沉默良久,望着子明暖意洋洋的笑容,绯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冲口而出的会是这么一句话。不过,话既出口,断无收回的可能,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但不可否认,这确是她一直挂念的事。

子明扬眉轻笑,“怎么,小媛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那丫头早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经子明这么一提醒,绯顿时忆起心媛前些日子断断断续续寄来的信函,不禁抿唇浅笑:“话是没错,可是,小媛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未必看的透彻。所以,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停了一会,子明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对绯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和他也不可能这么快解开误会。”

这么说,子明跟子允现在的的确很幸福了?太好了!子明是她在镜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如今他能跟心爱之人双宿**,绯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最近被夜茕、琉璃,还有战争的事搞的一个头二个大,这会看见子明真心的笑容,沉重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轻松不少。

“这下,我就放心了。对了,小媛的婚事筹备的怎么样了,婚期定了吗?上次小媛来信,大倒苦水,说被新婚课程折腾的生不如死,哈,你到底都给她安排了些什么课程啊?”

一直以来,绯在子明心中就像是另一个妹妹,怜她花样年华就要背负这么多宿命,明白此刻的她只是想小小放松一下,于是,顺着她的话意捡些轻松的话题来聊。“她呀,整天想着如何跷课,我看真正受苦的是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儒才是。”

“是吗?其实猜也猜的出来,小媛调皮捣蛋的鬼点子一大堆,一定把那些古板的先生们气的够呛吧?”

“是啊,就像上次……”

……

“现在,冽言在国内顶着,就等这边战事一了,他就可以专心当新郎了。”

“小媛的婚礼我一定不会缺席。”

“能有绯月公主亲临婚典,是南楚国和风国无上的荣耀。”

话说到这,二人忽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许久,绯才幽幽的道:“战争,很快会结束的,到时候,小媛的婚礼将会是新生的镜界第一件大喜事,你说对吗,子明?”

子明放下蓝彩波纹茶盅,信步踱到窗前,静静地凝望窗外,“是的,就像严冬总有一天会被春天的脚步追上,镜界也很快会迎来新生,对此,我们深信不疑!”

“子明,跟子允在一起,你的心从来没有过犹豫和挣扎?”绯垂下头,低低的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云绯。”这是子明第一次唤她的本名,低沉的男声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爱情没有对与错,只有真与假。我爱允,只不过,他刚好和我有着相同的血缘。换个时空,换个身体,只要他还是允,那么,他依然是我的最爱。血缘只是表象,是微不足道的巧合,如果因为这,而放弃爱情,那便不是真爱。很多时候,道德就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它制约着人性,又不同程度的腐蚀了人心。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双手交握,细细咀嚼子明的话,片刻,绯若有所悟的舒展眉梢:是了,道德是枷锁,制约人性,腐蚀人心。世间事,本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对、错都是相对的。爱情,从来只有真与假,无关对错。

一瞬间,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不敢去面对的问题得到了解答,绯眼中最后一抹不确定也消逝无踪。“子明,谢谢你,我不会再迷惘,先走了,再见!”

就是这样,云绯,我的朋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目送绯离去,子明无声的道。

告别了子明,绯没有继续前往太盛园,而是换了个方向,直奔御书房。似有心电感应般,因事提前回宫的清也在同一时间回到了御书房。朱红色的大门外,二人不期而遇,绯扬起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回来啦,清?”

“绯……”清微微一愣,如此纯净的笑容,已多日不见。此时此刻复见,纷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只是,有什么事值得绯这么开心?

“清,今天天气不错,陪我走走可好?”嘴上说的谦和有礼,行动可半点不容拒绝,一手挽上清的臂弯,几乎是强迫性的拖着清往外走。

想不明白昨夜还心事重重的人儿为何忽然心情大好,但只要她开心就好,而且,明天……思及此,清当下决定天大的事都可以放下,是的,往日总认为他和她还年轻,事事以国事为重,难免冷落了她,今日,就依她一回吧,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就这样,一个心中既苦且甜,一心成全永别前最后的宠溺,一个终于解开心结,想与心上人花前月下一番。总而言之,虽是心思各异,也算是有志一同。于是乎,众宫人但见值此生死存亡之关键时刻,琉璃国二大顶尖高手小手拉着小手,甜甜蜜蜜的出宫约会去也。

第一站是梳妆阁,绯身为三大股东之一,三五不时在此现身本不足为奇,但是,这次身边还伴着一道颀长的人影,可把我怜和平儿吓的不轻。好在清本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卫道人士,加之今日心思全在绯身上,对于我怜、平儿的失态并不在意。她们是绯的朋友,只要绯喜欢,如此便足矣。

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梳妆阁,下一站是酒楼。因为二人的长相实在太过招摇,临走前细心的我怜已经为他们精心修饰过一番,二人这才敢大摇大摆地现身公众场所而不用担心招人围观。上酒楼自然是要满足口腹之欲,叫来一桌子招牌菜,你一口我一口,虽然清一开始打死不愿接受绯的喂食,但最终抵不过绯的柔情攻势,还是乖乖就范,彼时,由于大战在即,琉璃城里到处弥漫着紧张气氛,所以酒楼的生意也清淡许多。突然来了一对小情人,浓情蜜意的相互喂食,虽非刻意,仍不免引来掌柜和店小二的频频侧目。当然,这些并不能影响清和绯的好心情,用罢午膳,出了酒楼,绯牵着清的手,饶有兴趣的进行恋人们的必修课程:压马路。

算来,与清相识一年有余,回国也将近大半年,她居然一次也没踏足过琉璃城的街市,真是个不合格的公主。趁此机会,又有清这个最佳导游在旁,绯狠狠过了一把逛街瘾。琉璃城四大主街、大小一十九条胡同,平日里总是热闹非凡,今天情况特殊,稍嫌冷清,但绯依然玩的很尽兴。待到夜幕低垂,二人捧着一大堆纪念品心满意足的回了宫。

晚膳,是跟天沐昱、琉月一起用的,餐桌上谁也没有提及明日的战事,就连绯在讲述下午的逛街闲事,说到激动之处忘形的放声大笑,天沐昱也没有出言制止。一家四口就如寻常百姓家般渡过了最温馨、融洽的晚餐时光。

夜晚,清自然随绯一道回了揽月殿。玩了一天,绯还真是有些累了,回到自己的地盘就哈欠连天,清见状,无声地挥退宫人,接过绯手中的冰骨玉梳,为之梳理长发。“梳发百下,散发而卧,一夜好眠。”

闭目享受的绯闻言,嘴唇微微上挑:这话,她无意间说过一次,没想到清竟然记住了。不愧是她天沐云绯认定的人,下次,她是否要跟他说说何谓画眉之乐呢?

一丝不苟的为绯理顺秀发,在绯的惊呼声中一把横抱娇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大床。二三十步的路程,让绯的心中涨满了幸福,第一次怨怪梳妆台与床间的距离太近了。

小心翼翼的放下佳人,随后亦脱靴上床,一手占有性地搂过绯,下颔抵在散发着淡淡梅香的发间,闭上眼,发出梦呓般的低喃:“绯儿,今天,开心吗?”

将脸埋进清怀中,深吸一口气,“嗯,很快乐,以后,我们也要一直这么幸福。”

清没有回答,不多久,便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音,睡着了?

窝在爱人胸前,感受着生命的起伏,绯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本该是最煎熬、最难眠的夜,清和绯却睡的格外香甜。

“绯儿,多保重,琉璃国就交给你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个声音这么说。为什么,如此哀伤的声调,是谁?眼皮好沉,全身酥软无力,甚至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慢慢摆脱了无形的束缚,恢复了气力。睁开眼,一瞬间,眼前一片茫然,找不到焦距。使劲眨了眨眼,目光转为清明。不用看,身旁冷却的被衾,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清早已离开,就跟以往共寝的每一个早晨一样。皱皱鼻,什么气味,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种甜香。

这个味道,是宁香!皇室贵族们的至爱,具有宁神助眠的功效。印象中,昨晚殿内并未使用薰香啊。而且,她向来不喜欢宁香的味道,姗儿是知道的,就算姗儿擅作主张点燃薰香,也断不可能选用宁香。

眼神一转,窗外艳阳高照,快正午了吧。正午?!今天,今天是决战的日子!这个认知有如闪电般触动了绯的神智:不对劲,太安静了。

霍地坐起身,今天是决战之日,殿内的宁香,异样的安静,说明什么?心中的猜测结果让绯心神大乱,“姗儿,姗儿!”一迭声的呼唤,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音。

应声而入的不是姗儿,只是二名日常侍候的普通宫人,一脸掩饰不住的惶恐。是了,姗儿是将门之后,今天负责率兵守卫皇宫。那么,清、父皇,还有各国联军,此刻又在何处?

“绯儿,多保重,琉璃国就交给你了。”这句话,不是她在做梦,清真的有说过。清,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句仿佛交待遗言似的话语?她,被昨天的幸福冲昏头了,居然忘记去想这些日子父皇、母后的异常举动。不,她一定要阻止,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但愿,还来得及。

不理会宫人的惊呼与阻止,绯以最快的速度整装完毕,顺手扯过一根清留下备用的发绳将长发随意扎成一束,而后负手而立,垂睫,瞬移,下一秒,已经出现在琉璃城外的战场之中。

来不及观望战况,瞳孔剧烈收缩,她看到了什么:蓝天白云之间,衣袂飞扬的白色人影,脸上早已失却了往日的神彩。

“清!”几乎用尽全力叫出他的名字,疾闪而出的绯仅堪堪接住清下坠的身躯。迟了!怀中几不可察的重量使绯的心瞬间坠入冰窖:但凡灵力高深之人,体重原比常人要轻许多。但是轻到这种程度的,只能说明一件事,全身灵力溃散,回天乏术。

受到暗灵王的全力一击,清其实神智已散,五感正在急速离他而去。忽然间,绯的声穿过层层迷障清晰的震动耳膜,可惜,他再无力睁眼看一看此生最爱,拼尽全力,勉强牵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绯儿,不要哭,希望,你最后看见的,是我的笑容。这句话,是清最后的思维,落入绯怀中那一刻,胸膛微弱的起伏停住了。

清,睡着了。

双膝跪地,抚摸着清玉般清凉的脸颊,张开嘴,喉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睛干干的,怎么挤也挤不出眼泪。一手轻抚胸口,为何,心跳一下强过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般。

清,是否,我并没有想像中那般爱你,不然,为什么,流不出一滴眼泪,甚至连唤你一声名字都办不到。

眉间突然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不用看,她也知道,神印——凤焰正在绽放,转生前封印记忆有如潮水般倾涌而出。

神界陨,只剩下她,夜茕,还有四名忠心耿耿的神卫——天沐落枫、水远、风语还有易净凡。初到镜界,这个空间十分不稳定,所以,只有数目稀少的生灵在这片土地上艰难的生存着。

为了让她早日从悲痛中恢复过来,落枫和其他三人瞒着她悄悄打理镜界。一个空间的成长需要时间,可是落枫从来就不是好耐心之人。于是,落枫求得她一滴鲜血,以此为引,制造了镜界第一批智慧生物。

那个时候,她整日与夜茕在一起,并不太清楚落枫他们在做些什么。二千七百岁生辰那日,落枫神秘兮兮地请她离开神印。为免影响镜界的正常运转,她和夜茕一直生活在神印之中,甚少离开。

那次,是她第二次认识镜界,她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五百年时间,落枫已经把镜界打造一新,四处焕发着勃勃生机。那一刻,她真的被感动了,不假思索的答应了落枫的请求:亲自接手镜界,把它当作新的家园精心呵护。当时,又惊又喜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会成为未来一切劫难的开端。

夜茕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听了她的决定,虽然未置一词,但她知道他不太乐意她这么做。好在,他也有弱点,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也便由她去了。

一切,比想像中更顺利,镜界每百年换一个面貌,成长速度惊人,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根据洪荒时代创始神留下来的能量平衡准则,一个空间的能源构成必须包括黑暗和光明二大元素,且配置比例要保持恒定,否则空间将会自毁。

镜界,因为是由光属性的她和四大神卫一手构建,所以性质偏向光明属。以神格而言,暗夜尊神夜茕自然高于光华乐神琉璃,也就是说,即使并非刻意,夜茕无意间散发的暗威力远远强过她的光威力。时间一长,光暗比控失调,镜界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

神界,已经在她眼前覆灭,她如何忍心再次亲眼目睹镜界的破灭。后来,她竟鬼使神差般听从了落枫的建议,劝说夜茕暂时离开镜界。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夜茕当时的眼神,就算神形俱灭的时候,她想她也无法忘记的。夜茕果然不肯离开,最后,她含着泪,将夜茕封印于神印之地,并且答应他,解印之日便是他们携手畅游三界之时。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智慧成长到一定程度,人们就免不了产生争斗之心。很快的,平和的镜界陷入漫天战火,有如人间炼狱。面对这种情况,她无法再独善其身,毅然带着四大神卫踏入凡尘,为了拯救她心爱的镜界而战。凡人怎么可能抵挡得过神祗,战事被平息了。来不及欢庆胜利,她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她,包括落枫、风语、净凡、水远,明显感到神力流失,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正神的寿命平均是十万年,神卫一族至少也有上万年,他们之中最年长的风语也不过三千八百岁,何以突然出现衰败的迹象?神界没了,所有的古籍也都付之一炬,沉睡中的夜茕更无法告诉她任何事,他们只能任由生命力自体内一点一滴的流逝,束手无策。

镜界成长至今,没有她应该也可以顺利的发展下去,唯有一件事令她放心不下。镜界的能量构成还欠成熟,如若他们骤然撒手而去,对于镜界来说,可是个大大的隐患。她花了许多心血在镜界,自然不会无视这个隐患。于是,她选择留下血脉,防患于未然。这个决定,得到了落枫等人的一致认同,落枫甚至当场向她求婚,她思虑再三,答应了下来。

可以预见,当夜茕醒来,得知这一切后,他会有多么愤怒。但是,那个时候,她别无选择,时间不等人。

诞下坚儿(琉璃与天沐落枫的幺子)后不久,她自知大限将至,遂联合四人之力筑成晶魄,以代替他们引领镜界的光之力量源。晶筑成不到三个月,风语第一个散华逝去,接着是水远、净凡,最后轮到落枫。一年之内,熟悉的人纷纷离她而去,而她也撑到极限了。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想起夜茕,想起和夜茕走过的风风雨雨。她和夜茕,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能相守在一起,结果因为她太过在意身外之物,造成了二人再一次的分离。如果当初的她能够预知今日之事,现在的她却依然无法确定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最后的日子里她虚弱无比,无力踏入那封印之地,只能依靠晶魄之力苟延残喘着。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屋子中,希望可以体验到夜茕的感觉,散华之时,心中最后的想念唯有夜茕。

冥界百年,人间千年。

夜茕的入魔撼动三界,也撕碎了她的沉眠。她从冥神口中得知镜界发生的巨变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夜茕,她的夜茕,曾经被誉为暗之耀的夜茕,怎么可以入魔?!

是她,是她造的孽!

塑造镜界,使她的原神耗损甚剧,即使在冥界休养了六百年,还是无法恢复元气。但是,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不能看着夜茕毁掉他自己。而且,她听到了,她听到夜茕的心在哭泣。

不顾冥神的极力反对,以孱弱的原神之姿跃下了转生池。顾忌**凡胎的新生命承受不了她强大的原神,劝阻无效的冥神以爱之印封印了她的神识、神力以及记忆,如此,她终于得以顺利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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