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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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是床顶装饰作用大于实用价值的琉璃盏,眨了眨眼,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没等绯做出下一个动作,耳边响起姗儿欣喜的叫声:“醒了,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绯爬起身,窗外是一片艳阳高照、知了欢啼的夏日风光,顺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姗儿,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绯表情一滞:汗!怎么偏偏在这种砍头的良辰醒来啊!嗯,算算时间,她差不多睡了足足十四个小时,睡的人都快散架了,提不起半点劲。

懒洋洋地坐在冰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好半晌,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他,在哪里?”

姗儿愣了一下,不解地道:“殿下是指谁?”

“那个,那个……”绯稍稍迟疑了一下,终因抵不过心底最深的思念,不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道:“就是天沐云清啦!”

“啊,殿下是说太了殿下啊,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应该在东殿休息。”

“东殿?哪个东殿?不会是还日殿吧?”绯瞬时瞪大了眼,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吃惊地干脆转身面对着姗儿,一字一顿的道:“我记得澜穹宫是我的寝宫没错吧?”

澜穹宫是皇宫三大主宫之一,占地颇广,从东到西分别由还日殿、赞星殿以及绯日常居住的揽月殿组成,根据姗儿刚才的回话,岂非意味着清住在澜穹宫,也就难怪绯那么吃惊了。

“其实澜穹宫自古以来便是皇子、公主们的寝宫,我国王族子息一向单薄,一对夫妻至多能孕育二个后代,所以按惯例还日殿是长子(长女)的寝殿,揽月殿当然归次子(次女)了。原本还日殿应该属于殿下,可是殿下自幼被奸人掳走,生死未卜,太子殿下出生后皇上便将还日殿赐给了太子殿下。”姗儿扳正绯的身子,示意宫女继续干活,边仔细地为绯解惑。

啊!绯张了张嘴,再度陷入了呆滞中:没想到,牵挂了那么久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多想,不顾一切地跑去看看他!可是,可是他为何偏偏要是天沐云清,世界上她最不该动心的男人!上天跟她开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梳洗完毕,贴心的姗儿下令传膳,心中有事的绯第一次面对满桌的美味失去了好胃口,圄囵吞枣般解决了午膳,正在去与不去还日殿之间挣扎着,宫人来报曰:风间将军求见!

如果说现在还有人能帮她把这一团混乱理出个头绪来,那个人非风间月莫属。于是绯立刻正襟危坐,近乎迫不及待的传旨:“传!”

一袭白色儒衫的月入了殿,与绯见了礼,绯随即喝退了左右。见屋内已无旁人,月恢复了常态,自发自动地在下首落坐,端起几上的香茗,不紧不慢的说开了。从绯无故失踪那晚说起,到夏珞的言灵,再到别后诸事,九个月忙碌而惊险的生活,纵然月已经尽量精简,还是花费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听罢月的诉说,绯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的道:“是言灵,让清忘了我。”这句话是肯定句,且语气出奇的平静,连绯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此刻居然能如此冷静。当日被澈拐到奥东城,自此清就像人间蒸发了般再无半点音讯,绯已然察觉到清这边出了意外。只是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过失忆这条。而今月的一番解说,总算是让心中长久以来的谜团有了正确的谜底。许是因为吃饱睡足,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升,所以这会才会出奇的冷静吧。

“泠,不,公主,你没事吧?”绯的反应大大出乎月的意料,生怕她是受刺激过度,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得不拭探着问。

“没事,相信我,真的没事。”绯嘴角微挑,居然露出了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波澜不兴,“月,实话告诉我,你,包括清,是什么时候猜出我的真实身份的?”

“这个,可以说,从一开始便有所察。”绯的神情、语态让月有瞬间见到了清的错觉,实话就这么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么说,清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天沐云绯喽?绯垂睫暗忖,倾刻间眸底风云变幻,再抬首则只是淡淡的道:“我倦了,风间将军退下吧。”

昨夜绯昏倒后,月早已当着清、琉月还有天沐昱三人将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今天他会候在揽月殿外求见,也是因为琉璃国三位最尊贵的人一致认为由他向绯解释一切最为合适。而就月个人立场而言,也是想先探知一下绯的意思。可是,月没想到的是,分别了九个月之后,绯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泠了。对于泠,月有八成把握根据其神态眼色推断出她的心思,然而面对现在的绯,月发现自己居然猜不透她的心思了。罢了,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了,还是静观其变吧。思及此,月也就从善如流地告退而去。

待月离了澜穹宫,静默了许久的绯忽然道:“来人,摆架苍容宫。”

苍容宫是帝后的寝宫,绯这会赶来自然是要见琉月了。只不过,她没料到的是一踏进宫门,迎面而来的竟是华服金冠的清。瞬间,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呆呆地立在原地,脑中闪过一幕幕有关清的场景,再对比眼前人:素衣的清,清雅出尘,犹如傲立枝头的雪梅;华服的清,艳而不媚(请原谅她用这个词来形容,因为除此之处,她想不出第二个词了),更是平添了几分上位者的高贵疏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如果,这位有如稀世明珠般的少年不是她的亲弟弟,那,该有多好!

呆愣间,清已经行到绯面前,眸底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光彩:“为什么流泪?”

流泪?绯这才惊觉双颊一片湿润,天,为什么自己这么不争气,不是决定要用笑脸面对清的吗?讨厌,止不住呵,为什么眼泪不听使唤的一个劲的往外流呢?绯慌乱着擦拭着眼泪,不想眼泪越擦越多,可以想见此刻她脸上定然一片狼籍,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愿清看到狼狈的自己。

昨晚匆匆一瞥,老实说清并未对绯留下多少印象,既便是后来月讲了那么一通赚人热泪的往事,清也感觉像在听旁人的故事般,无关痛痒。然而,面对此刻无声流泪的绯,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却生生扯痛着他的心,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双手已然先一步将绯拥入怀中,“别哭,绯儿。”

啊!绯这次是完全石化:她昨晚睡的很饱,虽然现下心情混乱,可也不至于出现幻听幻觉才是。那么,刚才,确实是清在说话,现在拥抱着自己的人也确实是清本尊喽?!“清!”绯讶然抬头,不想虚情假意的唤他皇弟,而是直接叫出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绯的呼唤唤醒了清的神智:啊!他在做什么?!既便对方是皇姐,可对于他来说还只是个见过二次面的陌生人,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唐突举动?陌生人……不对,这种感觉,抱着她的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再记得她的容颜,忘却了她的声音,却抹不去心底最深的那份牵挂么?……

察觉清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抱越紧,绯陡然想起月曾经说过,若是清欲强行忆起过往,很可能引起一过性的神智混乱。不好!不会让月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吧?!细看紫眸,果然平静中隐约闪烁着一缕名为疯狂的光芒。“清,你没事吧?清!”绯一下子慌了神,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拭图唤回清的清明。

可是,绯不知道的是,这道忘却的言灵,彼此间的情意越深,反噬的力量也越强。清正是在毫无防备下被绯的眼泪勾起了心底残余的些许记忆,这会已经完全被反噬力量所控制,绯微弱的挣扎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此刻,清的头差不多整个埋进了绯的颈项间,双臂的力量也不知节制的加大,几乎把绯勒的喘不过气来。

突然感觉到氧气的重要性的绯终于发现事情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了,正欲张口呼救,一圈温暖的蓝光先一步罩了过来,困难的侧首望去,蔓草环绕的回廊下翻手施术的人果然是琉月。

苍容宫•溯源殿

“母后!”见琉月终于自内殿出来,绯赶紧迎了上去,“清,他没事吧?”

“不要紧,吾儿,他可是我琉璃国下任君主,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的。”琉月安抚地拍了拍绯的香肩,而后神色凝重地示意绯坐下,“绯儿,风间将军已经把你们先前的事告诉了母后,虽然很可惜,但是母后希望你也能忘了从前,跟清儿重新开始。”

这番话,琉月没有用敬语,绯明白琉月现在是以一个平辈的身份在与自己说话。当下也就省却了拗口的敬词,直接问出了她来苍容宫的目的:“妈,我们国家流行近亲结婚吗?为什么你上次说期待我跟清成亲?”

琉月沉默了片刻,理了理思绪,这才娓娓道来:“绯儿,你刚回国,很多事都没来得及跟你细说,此刻既然你问起,正好一并告诉你。镜界是个美丽的地方,而撑起这片土地的则是琉璃湖中的晶魄。相传晶魄是当年琉璃公主与四大神将魂归大地前力量的结晶,自古以来只有我天沐一族的子孙才有能力操控晶魄。因为晶魄中蕴含了阴阳二极的至高力量,所以,每一代都是由一对男女共同继承,当下一代继承人出生,上代继承人就会逐渐失去操控之力。你也知道,天沐一族经过二十一年前的恶战,仅剩下我们一家了,当初我跟你父皇一度担心无人传承晶魄之力,所幸你出生之后我感觉到体内力量的转移,大家心中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到三个月的你被暗灵的残党掳走,生死不明,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提出起来。后来清儿出生,顺利传承了你父皇的操控之力,总算让大家稍稍安了点心。清儿这孩子从小聪明过人,我们没想到的是清儿十三岁那年居然习成了一人操控晶魄之术,让我们又惊又喜。”

“可惜的是,身为男儿身的清儿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难以掌控阴极力量,可这孩子因为怕我们担心,竟然一直强忍着。直到,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我们才知道他染上了周期性灵力反噬。”

“那件事?什么事啊?”认真听讲的绯察觉到琉月的含糊其词,契而不舍的追问道。周期性灵力反噬先前的公主教程中有提到,所以绯大致还是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绯的问题让琉月的紫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顿了顿,“关于这件事,我想还是清儿自己跟你说比较妥当。可是,绯儿,答应我,除非清儿主动提了,否则你千万不要问他,可以吗?”

琉月语气中的沉重让绯意识到那绝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于是绯亦慎重地点头应允。

琉月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道:“虽然清儿是纯血之子,周期性灵力反噬不会损及灵力,可是,长期反复发作,还是可能有性命之忧。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只有跟正统的阴极力量继承人,也就是你结合。而且,我下在你身上的容禁术,也需如此才能解开。这是最主要的二点,还有一点就是,天沐王族的至深灵力若非纯血之子结合,是无法传承的。就现今看来,如果说你们无法诞下纯血之子,便意味着镜界的灭亡。现在,你明白了吗?”

原来琉璃国近亲婚配的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复杂的原因啊。午后听了月的话,本打算若是琉璃国**婚姻的理由仅仅是为了保持王室血统,那么她便包袱款款浪迹天涯去。然而如今看来,逃跑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她或许可以狠下心不顾镜界子民的生死,无论如何,她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清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绯咬了咬唇,无奈地低头暗忖着,可是,这样一来,她不禁开始怀疑,那么去年清意外地碰到她,他是单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而喜欢,还是因为这些不得已的原因而喜欢呢?想到这,绯不禁心乱如麻,神情暗淡。

女儿是自己生的,纵使分离了二十年,终究割不断彼此间的那份相连的血脉。琉月本就是心细之人,怎会猜不透绯此刻百转千回的小女儿心思。当下握住了绯的双手,语重心长的道:“身为神之国琉璃的继承人,加上清儿出生后国内百废待举,我跟你父皇真的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他,好在清儿早熟又天资过人,没让我们操心,但也因此养成了他冷情冷性的个性,除了家人和少数至交,其他人很少能得到清儿真心一笑。风间将军是清儿的至交之一,通过他的诉说,我可以肯定,清儿对你,是动了真情的。”

“母后……”

琉月抬手阻止了绯的未竟之语,“先别说话,听我说。也许,你会认为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他姐姐之故。可是,绯儿,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当时的他而言,你也只不过是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如果不是真动了情,他是不绝不可能与你单独上路的。再者,刚才的事你总是亲眼所见吧,忘却这种言灵是双方感情羁绊越深,反噬的力量越强。若非真心喜欢你,清儿怎会让反噬之力重创?”

什么?!刚才清那么痛苦,全是因为太爱她之故?绯震惊极了,事实俱在,容不得她再对清的感情有丝毫质疑。她“霍”地站起身,努力压抑着翻滚的情绪道:“母后,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见女儿似乎开窍了,琉月淡淡地笑开了,“去吧,小心莫要吵醒他。”

“嗯,我知道了。”言犹在耳,人却已然冲进了内殿,琉月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清还在沉睡,面色也算正常,唯有淡的近乎粉色的嘴唇显示出他先前所受的折磨。在迷雾般的纱蔓的围绕下,清看上去更像一尊完美的艺术品而非真人。这种错觉让绯忍不住伸出手,感受到清温热的体温,方才安心的叹了口气。

收回手,绯静静地望着清,心下暗道:清,如果当初我听你的话,没有擅自行动,那么今日你也许便无需受这言灵之苦了。一无所知的我来到镜界,其实心里一直很迷茫无助,直到遇见你,这才慢慢有了一种归属感。母后说,让我忘了前尘往事,一切重新开始。这一刻我才突然发觉,那些已不存在于你记忆中的往事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忘记?不可能!我会永远记着,直到生命终结。因为,那是我的初恋呵。也许,之于你,也是一样吧。可惜,那同时也是折磨你的根源。所以,没关系的,你可以忘记,只要我记得就好。

重新开始,不错,我们必须重新开始。现在的你,不仅仅是一个让我心动的少年,还是琉璃国众望所归的储君,我的亲弟弟,将来,更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丈夫。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爱你,毕竟,这种情况之于我叫做**。以前我总认为我的思想够开放、够前卫,可以视一切繁文缛节为粪土。正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也只是俗人一个,无法释怀。呵呵,你忘了也好,我正好也需要重新认识、接受你。希望,这一次,我们都能得回一个圆满。

虽然清听不见,可是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感觉顿时轻松了不少,起身吩咐宫女好行侍候着,自己则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苍容宫,漫步往上祈殿行去。

上祈殿是皇宫中独立的建筑群落,位于奉天殿的东南方,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现在的上祈殿中,住了二位娇客,自然是莫莲跟平儿了。想到有些日子没见了,趁着今天有点空暇,绯便打算前去联络一下姐妹感情。

行行复行行,因为难得身后无人跟随,绯慢悠悠地穿过御花园,走到通往上祈殿的大道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抬首发现午后刚在她面前以旁观者角色诉说过往的月此刻竟然一脸落寂地站在上祈殿门前。嗯,这么说,他应该是跟莫莲碰过面了。自己的情事虽然波折重重,可是好姐妹的情事若能开花结果,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见四下无人,绯也就乐得丢开累赘的敬语,“月,你怎么在这里?”

心事重重的月闻声吃了一惊,转身一看,随即侧身行礼,“公主!”

“免礼!”就在月行礼的当儿,绯敏锐的发现,平儿在殿门口探了下头,呵呵,想必是莫莲叫她来望风的吧,可见莫莲心里还是很在意月的。至于月这边,端看他百年难得一见的的失魂落魄,应也是喜欢莫莲的。好,就让她试他一试。“风间将军为何在此处徘徊,上祈殿现在就住了我二位姐妹,并无他国政要啊。”

月踌蹰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慢吞吞地开口道:“公主殿下既知我怜是我的故友,能否请殿下告知一下我怜的近况?”

“当然可以,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详谈吧。”对于绯的提议,月自是无二议,心急地率先迈步前行,落后二步的绯转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平儿又在殿门边探头探脑,想了想,遂朝平儿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被莫莲支使出来探风的平儿接收到绯的信号,眨了眨水眸,随即笑遂颜开的奔回殿内。

这边绯跟月进了御花园,寻了座僻静的凉亭坐下,立刻有机灵的宫人奉上时令水果以及各色小点各四盘。待宫人无声退下,绯笑吟吟地道:“月,我知道你绝非单单想知道莲的近况这么简单,这样吧,莲是我的好姐妹,而你风间月,好歹也算得上朋友。你们之间的事,莲基本上都告诉我了,现在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如果你的说辞令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帮你与莲破镜重圆。反之,我就只好替莲另觅良缘了。如何?我的条件开在这里了,你决定吧!”

月垂首深思了一会,然后抬头,一脸的坚决:“好!我告诉你!不过,我只希望你听过之后莫添乱便罢,可不敢指望你帮忙。”

什么话嘛!言下之意她只会越帮越忙是不是?绯鼓了鼓脸颊,正待发作,月却已兀自说开了:“我怜跟我自小一块长大,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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