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翠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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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界历六九二一年八月十六日·莫府
一大早,侍女们便拥进屋,将好梦正酣的泠自被窝中挖出来,紧接着又是一番快节奏的更衣、梳洗、上妆,然后一名年长的侍女将她带到了这里。
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泠微眯又眼,好奇地打量着停在面前的黑色镶金边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不愧是旦日第一富,府中的座车也尽是一派雍容华贵之色,但又丝毫不给人暴发户的感觉。可是,七早八早的,把她带来此处干嘛,不会是让她看这辆马车吧?
猜度间,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泠回过身,回廊上渐行渐近的身影虽然五官很陌生,但那举手投足间的绝代风华,让泠立刻认出了来人。“清!”
天府门大街是观日城的中心,也是观日最热闹的一条街道。旦日的王宫则位于这条街道的最北边。今天,是观日一年一度的酬神会,天府门大街上人山人海,格外热闹。也因此,泠与清在隔壁的双楼街便下了车,相偕步行至此。
哇!来到镜界后,泠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盛大的节日。且不提那每隔百米就设有一处的歌舞杂耍表演,光是大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就已令泠目不暇接了。只见她像头失控的小火车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玩的不亦乐乎。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目中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宠溺之情牢牢地锁定在泠的倩影上。
“清,清,这是什么?”镜界的风俗很多都不同于泠成长的那个地方,旦日国又因为长久以来的闭关自守,许多东西都是国内独有的,所以在泠的眼中每样东西都很新奇。此刻她手中正举着一条红蓝相间形似鸟状的绳结,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仰望着清。
清随意瞟一眼泠手中的物件,眸中陡然闪过一缕奇异的光彩:“这是**结,旦日的少男少女们订情用的。”
订情?红晕迅速爬上泠白皙的脸庞,连忙像甩开烫手山芋般将**结放回原处。
“哎呀,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摊主是一名矮胖的旦日妇女,瞥见泠的动作,边嚷嚷着边抬手阻止了泠的动作。“姑娘,按照我国的传统,**结可不能随便拿的,只要拿到了手就不能放回去,否则就等于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拒之门外了呀。”
啊?有这种事?泠用怀疑的目光向清询问,清点了点头,同时掏出钱币塞到了女摊主手中。“抱歉,她不是本地人,不知这项风俗。这条**结,我们买下了。”
掂了掂手中钱币的份量,摊主眉开眼笑,一个劲地鞠躬哈腰:“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祝您和小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被摊主的话搞的面红耳赤的泠赶忙拉着清逃离了摊位,走出十余米后,泠才不解的道:“喂,那一听就知道是她招揽生意的手段,你干嘛给她那么多钱啊?钱多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呀。”
“笨女人!你没发现吗?其他商品很多摊位、商铺都有同样的。唯有这**结你见过第二处有卖吗?”
“这……好像还真没见过耶。咦?怎么会这样?”泠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发现奇怪之处。
“在旦日,**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编制的,只有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能做这件事。这样的人小的城镇只有一个,就算是这诺大的观日城也只有三个人有此资格。”
“有这种事?好有趣哟,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扯着清的衣袖问道。
“我们也走了老半天了,不如去前面的茶馆喝口茶,歇个脚吧。”旦日城位于半山腰,入夜后的气温凉爽宜人,可白天太阳一出来,那火力足以把人烤焦。望着泠汗湿的小脸,一股淡淡的不舍之情涌上心头,故此清才会提出休息的建议。当然迟顿的泠根本没察觉这是清的体贴入微,只道是他口渴了,而她自己刚好也觉得有些渴了,遂同意了清的提议。
适逢盛会,茶楼的生意爆满,座无虚席,有钱都买不到座。最后,清出示了染星的名贴,原本态强硬的店主立刻有了180度的转变,笑逐颜开地将清与泠领到了三楼的预留包厢。
“看不出来‘哑少’的名号这么好用啊。”对于店主前倨后恭的态度泠很是感冒,冲着店主离去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话不能这么说,这家茶楼的老板还是很有原则的,这样的生意人可不多见了。”清动作优雅地品着香茗,心思刚完全转到了别的地方:哼,染星的声望比先前所知道的更高嘛,连一名普通的茶楼老板都对他如此尊敬、信服,看来这场王位之争他的胜算真的很大。
“耶?听你的口气,你还很赞成他的做法不成?”泠不解的道。“当然,你想,若是每个后来之人都可以用钱买到座,那对先来的人不是很不公平吗?”一心两用是清的拿手绝活,脑中一边分析着旦日国未来的权力走向一边分神回答泠的问题,清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唔,说的也是啊。”被清一语点醒,泠稍稍思忖了一下,自然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我明白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结的事啦。”
“**结嘛,传说……”
炎炎烈日的晌午时分,坐在凉风袭袭的茶楼上,品着苦中带甘的香茗,耳边是清清亮悠远的声音诉说着旦日国美丽的传说,还真称得上是一种绝佳的享受啊,泠不由地流露出迷醉的表情。一大壶茶水下肚,清的叙述也接近尾声:“……由此,旦日国产生了**结的习俗,挑选出来编制**结的人更是每个城镇中最受尊崇的人。”
“呵,没想到刚才那位大婶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啊。”
“你误会了,编制者一般不会出来亲自贩卖的,刚才的大婶估计只是编制者的仆从罢了。”清耐心地解释道。
“哦。”泠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偏过头细看,“啊,那不是斯无音么?”
清闻言亦将目光转向楼下,茶楼的斜对面是一家老字号的琴行,此刻捧着一只琴匣由店内走出的人正是“乐少”斯无音。
前面说过了,斯家是旦日国的大贵族,斯无音的父亲斯容是旦日国大权在握的左相,他的同母兄长更是掌控整个旦日国经济大权的太宰,至于无音自己则是手握兵权的上将军。所以,斯府虽不及莫府的金碧辉煌,但它的庄严气势却也不是巨富之家的莫府所能比拟的。
先前由于无音的热情相邀,清与泠盛情难却之下,于是便来到了斯府作客。这会洒足饭饱的泠眸中闪着算计的光芒道:“斯将军,您被尊称为‘乐少’,想来必是精通音律之人。小女子早就听闻将军的琴技乃是天下一绝,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聆听一曲,以了宿愿?”
“泠!”听闻泠突然提出如此唐突的要求。清不赞成的低唤道。泠没有理会,仍是一径睁着写满期盼的大眼望着无音。
无音放下酒杯,目光在泠身上停留了几秒后又转向清:近日传闻,这位冠绝天下的清帝有了意中人,莫非就是这个小姑娘?可是这小女娃虽也够得上娇俏可人,但就现下看来,并无其他过人之处。而且,她的身上也没有灵力的存在感。如此一名几乎称得上平凡的女子,如何入得了清帝之眼?还是,有什么是我尚未发觉的?嗯,无妨,待我试她一试。“呵,卫小姐过誉了,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不过既然小姐有此雅兴,那在下就献丑了。”说完,无音命人取来爱琴。
整个镜界的乐器基本上都差不多,最常见的就是一种被镜界人称之为凤翼琴的弦乐器,样式与古筝差不多,只不过这种凤翼琴的形状更似羽翼罢了。一般的凤翼琴是由榆木制成的,上好的凤翼琴则是扶柳树所制。而无音这张凤翼琴自然是琴中珍品,琴身取自一段有千年历史的扶柳树桩,琴弦采用的是最坚固最轻盈的冰蝉丝,这么一张稀世之琴往厅中一摆,原本肃穆的厅堂顿时平添了几分雅致。
面对爱琴的无音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为武将的冷竣与霸气隐没了不少,周身充斥着文人才有的儒雅出尘之色。单凭这份气势,令原本对他的琴技还有所怀疑的泠再无疑问,待到琴声响起,那仅余的一点点怀疑也被琴音击碎了。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古人之诗,果是千古名句,今日,她总算是见识到了。无音弹奏的是一曲有名的古曲,曲名叫做《江月夜》,凤翼琴的音色偏于清亮,而《江月夜》一曲的主旋律较为低沉,所以《江月夜》本身虽是风翼琴的曲谱,但能用凤翼琴将之出色演奏出来的人却也不多。是以泠以前虽听过几次《江月夜》,也只觉得此曲很好听,却不明了为何会如此有名。而今,听闻无音弹奏此曲,终于明白了它的绝妙之处。

前奏部分,维持着凤翼琴一贯的清亮音色,让人仿佛沐浴在一种云淡风轻的迷人春光中。不多久,曲风倏然一变,也不知无音使用了何种技巧,竟然用凤翼琴弹奏出只有筠(镜界一种音色低沉的乐器)才能吹奏出的低沉音色,从而将《江月夜》一曲中所描绘的源江月夜别离难的意境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让闻者不自觉地溶入其中,心头泛起微微的酸涩感。尾声,无音一反大多数演奏者会在此处以重音色加深整只曲子渲染力的常规,反而以与开头一般清亮音色奏完全曲,将众人自迷失中唤回现实。最后,琴音在余音缭绕中悄然隐没,在人心中留下了三分怅然若失,七分回味悠长。
一段不算短的静默之后,泠第一个发出声音:“哗,好棒!好棒啊!”泠忍不住习惯性的起立鼓掌,接收到他人异样的目光后,才番然醒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坐回原处:“好棒!‘乐少’之名当之无愧!今天,我终于知道为何会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一说了。”刚欣赏完如此雅静的曲子,泠说起话来也忍不住咬文嚼字起来。
“好!好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卫小姐,好文采!”接话的是无音手下新进的一名谋士,名曰俞是。在旦日也算是有名的才子,只因出身低微,一直不曾受到重用。数月前偶遇无音,一番长谈之后被之收入旗下。这个机会对俞是来说何其珍贵,是以俞是自进斯府后可谓是使出全身解数为无音出谋划策,没多久便在斯府众多谋士中脱颖而出,成为无音最器重的谋士之一。这次无音宴请清,他也在坐陪之列,可见其受宠程度。当然,坐陪的人并不清楚清的真实身份,但见主子对清如此礼遇,想也知道清的身份不凡。不过,俞是说的这番话倒也不单是为了讨好贵客,一则他本身爱好诗文,二则泠所说的话乃中国数千年文化的精粹,当然值得从未涉猎出中文的俞是大声叫好喽。
“俞先生,过奖了。”薄脸皮的泠被俞是的盛赞搞的不好意思起来,又不方便实话实说,只得假笑以对。
“卫小姐,俞某向来不是浮夸之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俞某是老实人,绝不会说那违心之语。”俞是一本正经的道。
唉!泠无奈的暗中翻了翻白眼,这位俞是先生名字怪,人也老实木讷的紧,居然听不出她只是说些场面话应付应付而已,他还真较起真来,叫人实在有点起吃不消哪。
这边泠忙着应付无趣的俞是,那边心怀各异的无音与清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无声的较量起来:
斯将军,你在试探什么?
呵,清殿下,你多虑了,我并无意试探什么。
哦?是吗?
当然!
原来,方才无音弹奏《江月夜》,居然暗中驱动灵力弹奏。须知,斯无音之所以被称为“乐少”,除了指他高明的琴艺外,更重要的是指他驱动灵力以琴音杀人于无形的本事。适才无音虽未做到那种程度,可若是在场的有一人不具灵力的话,只怕那人也已吐血身亡了。因此,清与无音才会有了这番无言的较量。虽然表面看来二问二答间没讨论出任何结果,但在两人心中皆有了各自的算计。
无音算计的是:卫青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刚才在他的灵力试探下,居然没有半点不适。可怕的是,凭他的灵力修为,丝毫察觉不出她身上究竟隐藏了多少灵力,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她的灵力被高人封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二是她的灵力修为已高深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所以他才感觉不出她的灵力。不过,就他的经验判断,卫青泠的情况应该是属于前者。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何人封印了她的灵力?又为何在这么做?能得清帝如斯宠爱,她究竟是何身份?莫非……呵呵,他对这个卫姓小丫头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至于清则完全是另一种算计:斯无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泠的主意。不过,无妨,谅你也查不出什么。泠身上封印的奥秘,岂是常人所能窥透的了的?哼哼,如此你猜不透泠的深浅,自是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可是,现在的旦日国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暗潮汹涌,这种时候,也许不该让泠太过引人注目。……
“哈,我还当是什么大人物能令斯上将亲自抚琴款待呢。”就在清尚未理出头绪之时,门口传来的娇脆嗓音打断了清的思绪。
众人闻声抬头,自门外徐徐行来的一名翠衣女子,赫然是旦日国第一公主——翠阳公主夏珞。
夏珞莲步轻移,仪态万千地行至无音面前,先以傲气十足的目光扫了清一眼,又在泠身上停顿了0。1秒,然后目光转向无音:“斯上将,不介绍一下吗?”
无音站起身,将夏珞扶上主位。“公主殿下,今日怎么会在此?前日不是刚与无乐一同前往青峰,怎么这么快就转回了?”无乐是无音的异母妹妹,也是夏珞的闺中密友。青峰则是距观日十余里的小镇,因盛产奇花异草而闻名。现下正值花季,许多爱花之人都在在此时赶往青峰选购名花。
“啊,这次没什么中意的花卉,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刚进府,就听见斯上将的《江月夜》,好奇是哪位贵客能得上将如斯款待,所以就不请自来了。斯上将不会介意我这不速之客吧?”夏珞的话虽是对无音说的,一双美目却锁定在清身上未离片刻:斯无音招待的这名少年,虽然五官没甚出众之处,可不知为何全身隐约散发出一种光芒,让人看过一眼之后就舍不得将眼光移开。更何况,凭她夏珞的美貌,就算不知她身份,也很少有男子会对她视若无睹的。可是,这名少年,从头到都维持着那种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仿佛当她是空气般漠视。这点,让心高气傲的夏珞气愤非常,投注在清身上的目光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薄怒。
“公主说哪里话,公主可是无音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何来不速之说。请容我介绍一下,公主,这位是琉璃国的木公子,青义王的朋友,应邀来旦日游玩的。木公子,这位是我旦日国的第一公主——翠阳公主。”无音假笑的非常真诚,这等功力让泠钦佩不已。
“公主殿下!”清侧身行礼,动作是完美无暇,可表情却冷淡的到令人恨的牙痒痒。
“木公子。”一向被人捧惯了的夏珞何曾受过如此冷遇,窝了一肚子火偏又发作不得,还得维持所谓的王族风范颔首回礼,心情着实郁闷的紧。
“木公子?你姓木吗?”泠悄悄扯了扯清的衣袖,待清侧道,压低了嗓音问。清没有答话,只是眨了眨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戏谑。哼,她就知道是假的。泠冲清吐了吐舌,引来清若有似无的一扯嘴角。
这亲昵的一幕落入有气出不得的夏珞眼中,更进一步触动了她心口的闷气,目光在泠身上多停驻了一会:这女子,也没什么特别嘛,与她夏珞比,根本就是王宫与乞丐窝的区别。(当然,这只是自视甚高的夏珞的想法,若由旁人看来,泠的容貌比之她可要稍胜一筹。)可是,为什么这位对她不屑一顾的木公子,对这不起眼的小女子却如此温柔?唔,等一下,琉璃国?他是琉璃国人?现下王兄与青义王明争暗斗的紧,这个时候青义王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招待朋友来玩呢?更何况,他还是从那个充满能人异士、奇才怪才的琉璃国来的。哼,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这两人的来历很可疑,来我旦日又有何图谋?
夏珞凝望泠的目光由嫉恨转为深思:嗯,那个木公子看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必不容易对付。他身旁的女子,看来呆头呆脑的,应该好应付一些。好,就从她下手,试她一试。
“这位姑娘是?”
无音一愣,不知该如何介绍泠,于是向清投去询问的目光。清早将夏珞方才眼中的变幻尽收眼底,心知夏珞对他们已起了疑心,脑中瞬间转过万千想念,收到无音征询的目光后,沉着的应道:“这位是卫青泠小姐,在下的未婚妻。”
咦?她什么时候变成清的未婚妻啦?她自己为什么都不知道?泠瞪大了眼,眸中充满了质询的意味。清早料泠会有此反应,及时向她抛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收到清传递过来的信息,泠识趣的保持缄默,她也不是呆子,刚才这位翠阳公主一进来,厅上的气氛就全变了。更别提前一刻这位公主还用探究的眼光看了她许久。白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她还是老老实实在一旁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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