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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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直是幸福的事,但对于我,却不如此。
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小时候就能看出这个人是不是人才,但是这句话似乎完全不能用在我的身上。
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叫做范家村,前面提到的范文西,就是村长的儿子。我们村姓范的人家就只有范文西他们一家,我们家姓苏,小昭他们家姓蒋,其他人家也各是各的姓,唯一相同的只是每个姓都是草字头的。就因为只有文西他们一家姓范,所以范家村的村长就一直是他们家世袭。接受了马列教育的范文西明白了民主制度的优越性和世袭制度的万恶性,不打算再回去世袭村长这个宝座。
我们村三面环山,两条小溪从山间流下,于村口汇合,正是阴阳交合,双龙戏猪,风景独好,宛如世外桃源。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村人才济济,真可谓藏龙卧虎之地,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赌神、食神、贼霸、贼妈都出自我们村,且后辈之中也尚有能挑大梁之人,其中正包括区区在下。
就像小昭刚才说的一样,我小学时作文写得好,而且不仅是语文,我的数学、自然都很好,三门课成绩都好,好像传说中的三好学生就是这样定义的吧。
所以小时候的我是很优秀的,方圆几里地的乡亲提起苏花花这个名字都会翘起大拇指,每当听到这样的夸奖,羞涩的我脸都会红得像个苹果,这样一来更加惹得那些大妈大婶的喜爱,有好多屋里有闺女的人家都跑到我家提娃娃亲,我爷爷的脸都笑烂了。幸好思想开放的他老人家当时没有脑袋发热给我订娃娃亲,现在我回头一看他老人家是英明的,因为我们村的姑娘,除了小昭是美女,其他都是姿色平平,要我爷爷在这么多女娃娃中选中当时并不出众的小昭,那就跟现在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一样,估计我爷爷没那么好的手气。
正因为小时候的出色表现,直接导致了同龄小孩的嫉妒,使我在毫不经意间树立了很多敌人。我一直是他们的假想敌人,当时的我是不知道的。现在一想,当时几乎所有的男性朋友都是我的敌人,原来我一直是在水深火热中成长起来的,我不禁佩服起我自己的生存能力。
而范文西就是敌人的首脑。当时范文西一直看我不顺眼,经常给我找些麻烦,我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你想啊,村长的儿子多牛B啊,不敢得罪,只有处处让着他。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被他逼急了,我反抗了,反抗的结果是他的脑袋被我用石头敲开了花。
后果相当严重。我被我爹拖到村长家的院子里,当着广大爱看热闹的父老乡亲用皮带抽了我整整一个小时,像打反革命一样的打,没有人上前劝阻,世态挺炎凉的。幸好当时我被抽晕了,不然说不定还会被拖出去游街浸猪笼。
后来奶奶告诉我,我爹抽我的时候下的都是轻手,如果下的是重手,哼哼。其实我爹原本想的是,我挨两鞭子就晕,然后就收工了,但我当时牛气冲天,一直挺着,却是白白的挨了这么多下。只因那时候我妈妈肚子里正怀着快要出生的妹妹,爷爷和我爹给村长他们送了很多好礼,村里的计生委大妈们才只是把我们家的牛给拖走了而没有把妈妈拉去强行无痛人流。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却把村长的儿子给废了,如果当时我爹不当着村长的面打我个半死,那我的妹妹也就没了。死了我一个,活了咱妹妹,原来我有这么崇高的革命气质,我挺佩服自己的。
初中是我学生时代的转型期。我和小昭还有文西他们都考到了县城里一所中学,吃喝拉撒全在学校里,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因为没了大人的管制,学校老师没有管也管不了我们的生活,人生的蜕变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这时候小昭也转学了,我突然觉得没了生活的动力,我的初恋也就这么烟消云散,我就此沉沦了,可没想到,她比我堕落得更厉害。
侥幸的上了高中,我已经觉醒了,我明白了读书的意义,但是这个觉醒来得不是时候。那个时候,我已不再出众,当然也就不再是文西他们的假想敌,而我和文西成了苦命相连的战友,我们被其他人当成了共同的敌人。而此时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县长的儿子。原本以为村长就够大了,没想到还有县长,村长都惹不起,拿什么招惹县太爷的公子。为什么老是有这些官老爷的公子要找我麻烦?难道长得帅真的是一种错吗?
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和文西的人生轨迹——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下了晚自习后,我和文西在回寝室的路上遇上了县太爷儿子一伙人,他们还纠结了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说要好好教育一下我们。我和文西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那段时间我们身上都背着家伙。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十八个人打我和文西两人,十八个人分使十八般兵器,大概少林十八铜人也不过如此。我和文西啥都没说,忍受着钢管皮带的敲打,冲到了县太爷儿子的身边,举起手中的铁棍就朝他身上一阵猛劈。我们两人都有同一个想法,如果一不小心壮烈了,也要把县太爷的儿子拖下去垫背。

当然,我和文西在战后被抬到了医院,不过一起抬来的还有县太爷的儿子。我们被他们打成了猪头一样的熊猫,他被我们打成了熊猫一样的猪头。
在医院躺了两天,我和文西就跑了。
害怕被报复,不敢再呆在医院,不敢回学校,也不敢回家。
我们跑到了省城里,就是我们现在呆的地方。
这一呆就是八年,再没回去过。
是啊,已经八年了……
不是我们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去。在村子里,文西和我都是年轻一辈中的风云人物,一个是村长的儿子,一个是众人眼中的最佳女婿,如果我们不在省城里混出点名堂,实在无颜回去见村中父老。再者,因为打架而弃学,不是弃笔从戎,不是光荣的事,还不知道对我们有着殷切希望的家人能不能谅解我们。
有时候文西问我,如果当年不干那场架,我们现在会是个什么样。
不知道,我回答。确实不知道。
我觉得我们以前很傻。他说。
是啊,还很天真。我说。
如果不干那场架,说不定我们已经大学毕业了。他说。
是啊,读大学,多么令人憧憬的一件事啊,不仅可以学到更多的科化知识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毕生的精和力,说不定还可以交到一个温柔可爱外在美内在更美只看男人才华不看男人金钱的女朋友,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花花,如果你上了大学,会读什么专业?”文西问我。
“诗歌。”
“……有这个专业吗?”
“大概有吧,上次我去大学里送外卖,听到有个教室在上这个课的。你呢,你读什么专业?”
“足球。”
“球,你会踢吗。”
“不是很会,但我可以学啊,你看甲A那些踢球的,他们随便打一场比赛,就够我们刷十年盘子的了,多爽啊。他们凭个啥,不就是身体壮一点,能跑一点,腿粗一点吗,论智商估计还没有我高。”文西对他自己的智商一直有着客观而且公正的自我评价,所以他说踢球的智商没他高那就肯定没他高。
“那你还不如去学唱歌,随便唱一首歌就够你送十年外卖,比踢球轻松得多。”
“嗯,说得是呢,演戏也是一样,不过要稍微难一点。”
“不,其实演戏很简单,是个人就会演,我们每天不都在演戏给别人看吗?”我说。
“人家演戏的都是帅哥美女,我们的长相不过关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尽管你比我长得帅那么一点点,我承认,但你的模样和牙口跟刘德华比还是相差很远,顶多算个实力派。”
“实力派?靠,你这不是骂人嘛。”
“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我听街对面王二狗说,有个艺校要跟电视台联合办一个演员培训中心,要不我们去报个名,碰碰运气?”
“报名费多少?少的话可以去试试。”
——以上对话发生在四年前,当时我和文西还在一家火锅店里跑堂刷盘子。如果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那时候的我和文西应该是风华正茂怀揣梦想和各类证书四处奔波找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但就因为当年那场轰轰烈烈波澜壮阔催人泪下已经载入我们县中学地下黑帮史册的大火拼,我和文西只有在省城靠刷盘子维持生计。
现在的我,已经从跑堂的杂役变成了唱歌的演员,从餐饮业一下跳到了娱乐界,成了吟游歌手,我很满意。这一切都因为四年前在我生命中的一个转折,我遇上了一个足以让我纪念一辈子的奇人。
看到这里,大概你会猜想是不是那个演员培训中心改变了我的命运。很遗憾,不是的,那个演员培训中心其实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是一群骗子搞的,害得我和文西被骗了两百大洋。骗子和小偷招人恨的原因就是,他们下手的对象都是我们这种穷人,骗去和偷去的往往是我们的吃饭钱或者救命钱。后来这件骗人的事件查了出来,被骗的钱还给了我们,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那伙骗子是电视台和艺校的临时工搞出来的,与他们单位无关。出差错的总是临时工,多么令人难以释怀感动万分的解释啊,这个解释一直流行到现在,相信在找到更好的托词之前也还将继续流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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