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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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了,全都毁灭了……
哲哲摔着哭泣的众人跪在殿外的地上,仔细听了大半晌也没见动静,朝侍女诺恩吉雅使了个眼色,后者鼓起勇气颤巍巍地趴着门缝瞧了眼便惊得什么也说不出。
只见宸妃娘娘整个人伏在皇帝的背上,似乎整个人早已昏死过去。而皇帝抱着襁褓中的八阿哥,竟在默默地哭。
“死丫头!快说里面怎么样了?”
一向伶俐的诺恩吉雅不知如何回答,好半晌才道:“皇上……不肯节哀。”
哲哲刚按耐不住起身,便突然想起什么般道:“庄妃人哪里去了?”
只见一个宫女挤过满院哀泣的人群,跪在她面前着急忙慌道。
“不得了了,庄妃娘娘她开始阵痛了!”
哲哲险些晕过去。“什么!?”
几乎在八阿哥咽气的同时,永福宫里便传出庄妃吃痛的叫声。
所有人来不及自关雎宫的哀泣中醒过味儿,便又被永福宫弄得手忙脚乱。
不想那万千宠爱的八阿哥突然染了天花已是怪事一桩,而已经是生养了三位格格的庄妃竟然难产。硬是在床上折腾了两日才如愿生下九阿哥。
只是短短的两日,这小小的凤凰楼下便上演了人间最戏剧的悲欢离合。
同是姐妹俩,一个送走了儿子,另一个却喜得贵子。
大清门已经三日不曾开闭,崇政殿的门庭是空荡的,皇上罢朝,人心惶惶。
由于八阿哥是出天花病故,按照祖训是要火葬的。遗体停了三天便该送出大清门入葬。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入关雎宫,对皇上说出这句话。
细雪晨昏的关雎宫是清冷诡谲的寒,门后那两人的哀恸仿佛无声无息,有宫人说只听得皇上数次哭昏,而宸妃娘娘却没有一丝动静。
哲哲守在永福宫也不去劝,夫妻几十年,她再了解不过他的性子,再如何爱恋;再如何悲伤,对他来说都绝不会长久,因为那些与之江山相比,都在他的心中过于苍白。
她冷哼一声,抱着怀中初生的九阿哥,感觉的从未有过的沉甸。
第三天的时候,皇太极打开了门,怀中依偎着几乎虚脱的海兰珠。
丧礼没有铺张,但也很是郑重。
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肃亲王豪格在弟弟送葬的路上,竟然俯倒哀泣。这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猛将,即使在其生母继妃的丧礼上,也是不敢想象的。
送葬归来的路上皇太极竟又昏过去了,吓坏了一干人等。御医把脉开了个方子,他却不肯服下,悠悠转醒只唤着海兰珠,但却没人理会。哲哲大惊之下询问下人才发现宸妃娘娘根本没有回宫。
这是非同一般的大事,丢了的可是皇上的宠妃。又时逢后宫多事之秋。
皇帝暴怒之下,拖了几个八阿哥不治的御医杀头。复搜遍整个皇宫,愣是没有海兰珠的影子。
无数个可怕的后果在脑海中闪过,他反复想来,已是筋疲力尽。这数日她的表现已经很不正常,只怪他自顾的沉浸在悲痛中不肯醒来,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见踪影。
屋外腊月恶寒,靡雪霏霏,他不敢回关雎宫,甚至不敢多想,脑际猛然辟过一个念头,想到可能性便已一个晕眩,牢牢抓着案角撑住无力的全身。
“皇上!”哲哲伸手扶助,“您要保重身子!”
皇太极抬手挥开,紧闭着眼,仿佛一瞬苍老了很多。
“来人,备马。我要去带她回宫。”
海兰珠,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能丢下我一人,我只有你,只有你!
当皇太极快马扬鞭赶至新墓,远远只看苍白的一簇缩在了坟旁,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般。
他只觉心也凉透了,跳下马背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冰冷的娇躯,惊得脸色也变了。
她满脸都是泪水,混着扑面的片儿大雪花,很快的混在一起,水泞泞的,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仿佛早没有了一丝力气,他颤着指拭净她的脸,转眸看到一旁立着侍卫安达礼,立刻青筋暴起。

“你是怎么当差的?”
安达礼早已跪伏在地,整个人都压抑地颤抖。身后晚一步策马赶来的禁军们也纷纷跪倒在地。
“皇上恕罪。”
海兰珠始终一动不动,除了不断涌出的泪水,她连哭泣都是如此安静。他什么也无法说,细细为她擦脸,然后是手,那双柔荑已是斑斑血迹,他一阵心痛如搅,血气翻涌在胸竟险些一口呕出!
“你……你用手挖坟土了么?”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似乎想扯出一抹笑,却只是颤着唇突出了几句尾音,他将耳朵贴近才听清——她说的是冷。他立刻脱下自己的大麾紧紧裹住她。
“海兰珠、海兰珠!”他几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唤着她的名字,千遍万遍!
她还是说冷,眼色空洞,仿佛几近崩溃。他俯下头,便瞧见她白皙如玉耳颈的优美曲线,她美的仿佛白瓷娃娃般,寂静无声。想起这数日来他每次恸哭的时候,她都这样不说话地依偎着自己,这样冷的隆冬,他也只有她所给予的这一点点的暖,才能够不至于沦陷丧子痛苦的万劫不复……她这样的为他着想,这样可人,怕他担心,怕他难过,甚至隐藏了自己的全部悲伤。
他的眼圈倏地红了。“兰儿——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抱着他,突然不能言语,仿佛就这样已是半生。
鹅毛大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回头望向来时路,早已大雪纷靡,寻不到尽头……
麟趾宫的大红漆柱转眼便挂满了素白的孝花,看的贵妃娜木钟整个眼睛都快发麻。用力地将两把头上的钗饰狠狠贯在案上,怒气冲冲地说:“烦死了!烦死了!”
她的贴身侍女忙上前安抚道:“大福晋,您忍一忍。八阿哥夭折,皇后下令全宫都得戴孝。”
娜木钟本是阿霸垓郡王额齐格诺颜女,后嫁做蒙古察哈尔林丹大汗的囊囊福晋,是地位一等一的多罗大福晋。后来林丹汗走死青海大草滩,她又改嫁当时的后金天聪汗皇太极,是标准的政治婚姻。而这个贴身侍女便是她自草原带来的,所以总是习惯叫她“大福晋”,尽管现在的“大福晋”应该是皇后哲哲……
娜木钟气急反笑。“不就是死了个阿哥么?用得着这么铺张?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凭得什么我还要戴孝?难怪折寿,要我说就是死了活该!”和同是改嫁来的巴特马不同,娜木钟是个标准的蛇蝎美人,容貌美,嘴更毒。平日里担着自己贵妃的身份,虽然在皇后和宸妃之下,也没少给下面的妃嫔口气受。的69
娜木钟刚说完一阵婴儿啼哭便自门外传来,她皱眉听了听,越发气闷。
“这一准是隔壁永福宫传来的!”
侍女接到。“这也没法子的事,庄妃新生了九阿哥,今天洗三,正是闹腾的时候。”
娜木钟看了看满宫的缟素,在这八阿哥新丧的时候,九阿哥却在洗三?她不由得冷笑,端起茶碗,漱了口**便狠狠吐道痰盂里:“哼,就她会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我可听说皇上都没稀罕去瞧一眼。”
“那是,皇上都守在宸妃那里,寸步不离的……我还听说今儿个送葬出去后便不见宸妃影子,皇上急得刚搜遍全宫就快马出宫去找了,皇后为此气得不轻。”
“哼,科尔沁的大小狐狸精,早晚没一个好报应!”突然心思一转,仿佛想到什么。“有了!”
侍女回过神,便瞧见自家主子朝自己招手,忙不迭凑了上去。
“你立马到皇后那里去,就说咱们宫里突然病下了两人。如果皇后再问,你就说——太医瞧过了,疑似天花。”
侍女立刻变了脸色,张惶地瞅了眼主子。
“主子……您这到底是……”
娜木钟冷笑,意味深长地道:“我要让关雎宫,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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