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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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得的是天花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人人自危,谈豆色变。
天花是何等险恶的绝症,患上天花的人寒战、高热、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体温急剧升高时可出现惊厥、昏迷……
关雎宫一下子从人人羡慕成为了同情的对象。
她不顾劝住守在悠车前,寸步不离。世界突然在听到天花那一刻便变得模糊,面颊一片冰凉,想要伸手将悠车抓的更紧更牢,却发现自己早没有一丝的力气。
大殿空寂寂,但仔细听去,却可听到“嗡嗡”的喇嘛诵经声。
院外,雨雪瀌瀌,见晛曰消。
她不吃不睡地陪着,想要仔细将儿子看好,生生世世记住他的柔软的感触和粉嫩的小脸。
她看不到御医愁苦的表情,也听不到皇太极暴怒惊恐的喝声。她感觉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静静地跪在关雎宫的地上,那份清冷深入骨髓的,生死难以摆脱。
风凄冷,夜凄凉,细雨夜空轻飞扬,夜雨哭叹落花伤,空弹知音抚感伤。一曲知音几许情,苦叹无人解音韵。日弹夜弹筝弦断,轻抚短弦叹凄情,寒风冷雨心如水,秋来秋去知音终难寻……
她醒来的时候,世界一片空茫,乌兰哭着说她昏倒吓坏了众人,她没有理会。询问了皇太极的去处,便失魂落魄般慢慢走出关雎宫,途经周围聚满人的悠车时也仿佛视而不见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过。
她抬头便见他正伫立在索伦杆下,那是根约有二丈的木杆,安在一汉白玉石座上,顶部套着一只锡斗。
他神情肃穆,正在祈祷着什么,仿佛用尽全部的虔诚,她怕他瞧见自己,便靠近到最近的一个漆红宫柱后。
午后的日光穿透翔凤楼的空隙,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晕中,刺疼了她的眼。
她感觉身子沉沉的,使不出力气。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用力眨眨眼,却看到以为内侍笨到皇太极面前,惊慌地跪下来说了什么,皇太极便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紧接着奔回了关雎宫,她跟着他的后面,远远便听到关雎宫里哭声震天,满室的哀戚在她踏上门槛的那刻便扑面而来,她压抑不住全身颤抖。
只见皇太极跑到悠车边,只瞧了一眼便身子歪斜,皇后惊叫一声忙不迭叫人扶住。血水汹涌自鼻间窜出,很快湿了他的前襟。她看着那血色,混着眼中模糊的泪水,仿佛整个天地都已颠倒。

终于,有人看到她,颤巍巍地跪到了她的面前。
“娘娘……八阿哥他……殁了。”
她却听到很细微的婴儿在哭叫声,如三月缠绵细雨淅沥不断,侧耳仔细探去,却发现那不过是幻听。
老天跟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悠车四周那哀恸的哭声,是不是就如这句话一般,一切都只是骗人的?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了,可为何偏偏还站在这里?
有人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似乎在劝慰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哲哲一路扶着皇上歪倒的身子,刚要为他拭汗,却被一把挥开。她也似乎死了心,慢慢收回双手。却不曾想一双细致的手立刻代替了自己,她惊讶之余狠狠转过头,却发现竟是本该哭闹的海兰珠。
“皇上,您要节哀。。。。。。”她说话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稳,脸上柔柔的笑沉静安祥,整个人都仿佛一尊精致的瓷雕,半束鹅黄色流苏垂在额际,美得惊心动魄。
皇太极只是全身剧烈的颤抖,血水难以止住,神情惊恐中竟有些癫狂,他没有认任何人,推拒开身边的一切。
丧子的巨大悲痛残忍地肆虐着他,他感觉一切都要疯了!疯了!!
“把孩子抱来!”他嘶吼着挣扎要扑过去,一个内侍惊颤地领命。
“全都滚……滚出去!”皇太极接过孩子,只细细地看了一眼,便将整个脸都捂在了襁褓中,额上的青筋暴起。
丝缎的襁褓是鲜艳的猩红色,原本那么讨喜的色彩此刻却如此扎眼,他感觉整个手都已汗湿,以至于几乎无法抓住他在其中下滑的小小身躯,可是无论他抓得多紧,却仍旧留不住体温的冷却,他眼眶中的泪水扑簌到襁褓上,很快消失不见……
后背传来熟悉的体温,一双温柔的柔荑抚摸上他宽厚的背,静静地,抚着不动,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了无言。
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听到她在静静说。
“嘘,小点声,别吵到了儿子。”
他冷冷地一颤,再说不出任何话。
大殿空荡荡,他听到自心的深处传来破碎的声音,遥遥朝着地上自窗柩中透出的黯淡光线看去,忽然眼前一片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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