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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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军功显赫,是我大清之福。”哲哲巧笑盼兮,看到皇帝额角的汗水便欲拭去,却不想被一把抓住了手。
“哲哲,我不是说过不必搞排场,前朝摆了宴席和戏台也就算了,为什么后宫也这般?再说了,这里风大,身子弱一些的——”哲哲怔了一下,苦笑。身子弱?只怕他担心风吹到的只有那一个吧……“臣妾知道了。”“哲哲,怎么不见兰儿?”“宸妃着了风寒,我让她留在关雎宫里——”只见她的话没有说完,眼前人便冲下了高台。
哲哲心中仿佛有某种东西滚落,淡淡与身后的布木布泰,对视眼,不着痕迹地叹息。
皇太极一路来到关雎宫,两个月的相思之苦简直折磨地他快要发疯了,他现在只想紧紧地将海兰珠抱在怀里狠狠地吻她!推开门,只见有袅袅白色薰烟自暗紫色铜兽香炉中升腾而出,内室的正披下层层帷帘,淡红色的锦帐依旧那么光鲜,大殿宁静地仿佛不属于此刻这个喧闹的盛京,这里充斥着她的气息,全部都令他魂牵梦萦……
帷帐后一床杏黄色云锻锦被已被铺开,上面一大朵富贵牡丹开的正艳,仿佛是这素色时令里最美的娇艳,成为他心底唯一绮丽色彩……当皇太极放轻脚步,轻轻地掀起锦被后竟发现空无一人。“来人!”隐忍着怒火喝来下人。“你们主子哪里去了?”一个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低低应到:“福晋今儿个睡醒后一句话没说就去了后园子,现在也没回来。”
“几个时辰了?”“回皇上,三……个。”皇太极起身便冲出关雎宫,只见关雎宫后雪地上,那一排细小的脚印还印在上面,在这红墙绿瓦间显得如此娇小。的39
他寻了很久,才在一个梅花树下寻到她。她独个儿站在梅树下,低着头拔摘着手中梅枝上的花朵,水眸没有定处地在漫天雪色里流转。瓣瓣鲜艳的红梅在遭人摘取后悄然落地,在雪地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远处看来,仿佛是点点滴落心头的鲜血。
心似冰清质似洁,梅魂凝寒花不落。他突然想起这句诗,压抑着兴奋,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天上的浮云一层层地慢慢漂浮着,落雪凄清地缓缓飘下,他伸出手覆住她的眼,哂笑:“捉到你了,看你往哪儿跑。”然而掌上突然传来冰凉的湿濡感触,他一怔下松开手,以为那是她的泪水,可是扮过她的身子才发现只是融化在她脸上的雪水。“怎么这么冰,我不在了就不会照顾自己了?嗯?”她轻轻勾起笑,欲要行礼却被一把抓住。“想我了么?”他笑得很坏,故意将脸贴近。海兰珠点点头,移开了目光。皇太极有一瞬的怔然,又问:“独个儿站在这里看什么?”他记得方才她是仰着头的,那表情即使他不想承认,也无法掩盖她的寂寞。她垂着头,轻轻摇着。他解下大麾给她披上,不由得担心。“才一个月不见,怎么越加瘦了?你姑姑说你受了风寒怎么还这样呆在雪地?”海兰珠静静地望着他。“……昨儿个夜里下了场霜雹,风吹的极大,我担心这些是今年最后的梅花。如果不来看……就没机会了。”他怜爱地扑去她发顶的雪花“既然喜欢梅花为何还摘它们?”他指她脚下那些被蹂躏的花瓣。
她站在他所遮挡住光线的阴影里,隐去了表情。“所有美丽的东西都是易碎的,只怪它们开的太美,躲不过寒风,就这般凋落成泥……”“这是你来盛京看的第一场落梅,今后习惯就好了。”他打断她的伤感安慰。发现她脸上的雪水越加得多,便伸手擦去,擦到最后才赫然发现挂在她脸上的是混着泪融化的雪……
“……回去吧。”雪越下越凶,两个人静静往回走。他不经意回首看到属于她那串脚印如此的娇小,浅浅淡淡地追着他,忽远忽近……突然,他发现什么般怒喝道。“你竟然没穿鞋?”他揪心起来,伸手就要抱起却被一把推开。他惊讶下气愤不已地寻看她的眼,却发现她连目光也是避着的。
“为什么不让我抱?”她不说话,只是摇着头。他第一次觉得她不乖顺的可恶。气哼哼地走上前蹲在她的面前。“愣什么,背总可以了吧?”她第一次觉得他的肩膀如此宽阔,就像他的胸怀,一直包容了她如此多……只是,真的会包容全部么?
她心头越发的难受,想看又不敢看他。回神时,皇太极已经背起她。“都这么大了还会光着脚跑到雪地,要我担心。”她盯着他的侧脸,微微笑了出来。“您当我是孩子么?”“是啊,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他第一次有这种爱上一个比自己年轻女人的感概。
“即使如此,我也陪你一起老……行么?”她在他耳边轻轻叹道。皇太极不由得笑了,寂静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落雪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原本两串的脚印终于合成了他一个。他肩负着的不只是大清的江山,还有背后的她,这个女人,他要背着她一辈子,绝不松手……
庆祝凯旋的盛会一直持续了三日才结束,这三日每一晚皇太极都是醉醺醺的,从喝醉程度不难看出他的喜悦。

海兰珠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御医来过两三回都被推拒,她觉得自己除了嗜睡没有大碍。
这一日难得雪停,万里晴朗无云,天边高远地挂着一轮红日,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因为总是见不到海兰珠笑,皇太极想了个注意,于是方下朝便神秘兮兮地跑到关雎宫,将海兰珠拉到后院。
后院两株大杨树横梁上牢牢系着两条绳索,下拴蹬踏着木板。绳索上装饰着漂亮的铃铛和彩带,迎着风不时飘荡。
“秋千?”海兰珠惊喜道。“我在朝鲜的王宫看到这个东西时,便想着你一定喜欢。我总是在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你的性格也不喜欢串门子,所以寂寞的时候可以玩它解闷。”北方民族盛行荡秋千。如青海土族用的是“轮子秋”,称轮子秋为“卜日热”,意为“旋转、转轮”。轮子秋根据当地条件,就地取材制作。如拆下大板车柱轮,将车柱竖起,下轮压重物固定重心;上轮绑一架梯,在梯两端拴上等长皮绳(似秋千)即成,故谓之“轮子秋”。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花报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而中原汉族多称荡秋千“飞天”,这是对秋千的传统认识。最喜欢秋千的朝鲜姑娘们多在节日里身穿色调艳丽的彩裙,围在秋千旁争试高低。比赛时,在高空的彩带上悬挂一串金黄色的铜铃,姑娘们荡起秋千,看谁能碰响铜铃,碰到的次数越多,成绩越高。
“我小的时候也常和吴克善哥哥玩秋千,那时候我站在上面,他就在下面推秋千,荡到高处时,可以看到草原上一座座漂亮的敖包和洁白的羊群,还可以闻到清风送来的草香……”
“那还等什么。”皇太极拉着她坐上去,从背后推动秋千。“皇上!奴才们来推就行了。”一旁的宫人欲上前,却被他瞪回去。他越推越高,终于到了最高处时,海兰珠放眼望去,看到了一片片的红墙绿瓦,金黄色调琉璃在灿阳下徐徐生辉,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不禁闭上眼。尽管盛京的景色不同熟悉的草原,但她更喜欢,只因为这里有他在……她紧紧攥着秋千绳,杏红色的长袍下摆荡漾在风中,像是一只欲飞的蝶,回过首,看到皇太极正抬头朝自己微笑,仿佛被那笑刺伤眼,连忙闭起了双眸,那夜豪格狰狞的容颜如噩梦般突然侵入脑海,怎么也摆脱不掉……她以为自己忘了,以为可以忘……可是,怎样也忘不掉!鼓起勇气再睁开,他还是在秋千下那样地朝自己宠溺地笑着。瑟瑟冬风刮在脸上突然刺骨的冷,只因为她的心这样的寂寞凄凉,秋千忽高忽低,他也忽近忽远……就像他们的爱情,每次她想牢牢抓住,却怎么也无法握紧?这红尘就如同汪洋,她苦苦摆渡,却似乎这样也到达不了彼岸。究竟哪一日才可以守得云开见日明,姻缘浮舟?“海兰珠,你究竟为什么总是一脸欲哭的样子?”皇太极皱眉拉下秋千上不断回首瞅着自己的女人,从那双眼中他只看到了心碎。海兰珠垂下头,欲要说什么时,只见一个侍卫奔过来便打了个千。“做什么这么莽莽撞撞?”皇太极劈头便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皇上,肃亲王他……”海兰珠只觉脑子“嗡”的一声要裂开。肃亲王不正是豪格的封号?“他又怎么了?”“王爷正跪在清宁宫负荆请罪。”“请什么罪?”“王爷说——他杀了自己的福晋!”海兰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来不及回首瞧仔细身旁人的表情已被一把拉着往清宁宫方向去。
一路上心思百转,相触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有破碎的声音不知何处传来,这风呼啸的如此凄厉,仿佛在代替她呐喊一般——他要知道了!他要知道了!!皇太极显然是带着怒气而来的,然而方踏进清宁宫对着跪着一地的妃嫔阿哥,却突然收敛了脾气。没有任何人可以猜到他此刻想什么,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窥视一个帝王的内心深处。
豪格正跪在门边,远远看到皇太极的御驾时已经跪了下来。“皇阿玛!”眼睛却是直直瞅着海兰珠。哲哲示意海兰珠做到自己的位子,一溜儿的只见五宫都整齐排坐着。皇太极不愠不怒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豪格,开口道:“方儿个朕听到下人来报你杀了你的正福晋,可确有其事?”豪格磕着头,没有否认。“别以为今天当着你这些个儿额娘面,朕就会饶了你!我大清以仁德治天下,看来朕对你说的章法礼节你平日是都没有听进去?”豪格仍旧磕头。哲哲见皇太极面无表情,怕他真动了肝火难以收场,忙不迭圆场说:“皇上这是何必,皇长子这么做定是有他自己原因,不如先听听他如何说。”皇太极不予理会,极突然喝到:“豪格,抬起你的头!”豪格抬起头,却是直直盯着海兰珠看。众人也觉得不妥,纷纷又看向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海兰珠。
“你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太极也瞧见豪格的眼神不对,朝哲哲怒道:“你们都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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