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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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的豪格怔愣地瞪大眼——惊怒,不甘和心疼一闪而过。
他突然一个踉跄用力地磕了下去,头深深埋在的双臂间,许久没有抬起。
海兰珠只觉此刻四肢五胲如同断线的木偶,想要抬起却怎么也用不上力,甚至连睁开眼给他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也办不到。下身越发的湿冷,她感觉得到有东西正不断的下坠,冷冷地流下泪来。她一直不知,幸福原来是这般脆弱……
皇太极的怒吼犹再继续,他震怒的样子像似吃人的老虎,帝王的怒火排山倒海。
“兰儿有什么闪失,你们都给我赔命!”
“大汗!大汗——福晋的胎保不住啊!”
“谁说保胎了!我只要大人!”皇太极瞪红了眼,愤怒地抓起手边的茶杯,用力掼在地上。他冲到她的身边,心如焚烧。“到底是怎么回事!豪格!”
豪格确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失了魂魄一般。
哲哲缓缓踏了进来,安抚道:“汗王,侍女告诉我,刚才关雎宫有刺客行刺,是大贝勒遇巧救了海兰珠,只可惜动了胎气——”
跪在不远处的乌兰支支吾吾地不敢吭声,畏惧地看了一眼哲哲后,只是泪流满面地一径瞧着自己的主子。
皇太极根本不信,换了往日他必然当场查个一清二楚,可此时此刻他的全部睿智都被海兰珠苍白的脸碾得粉碎!她明明在宴席上还是好好的,为何仅是一阵茶的功夫,便已这般不堪!
“大汗,请问兰福晋是曾否用过什么不洁的东西?”
皇太极骤然抬头:“你是说有人谋害兰儿!?”
哲哲缓缓挑起眉。“额得,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乱说。在大汗面前说话可得仔细——”
名叫额得的御医忙不迭磕头谢罪。
“乌兰,你来说。你家主子都吃用了些什么不干净的——”
“除了例份的,就只有……”
“说!”哲哲冷冷瞪视一眼。
乌兰一个颤抖大叫道:“主子抽了‘阿芙蓉’——”
“都给我住口!”皇太极暴喝一声。“你们这些个‘下作东西’,统统给我滚出‘关雎宫’!”
众人立刻各自鸟兽散,有些胆量气度的只是行了礼才离开。年轻的庄妃布木布泰搀扶着脸色铁青的哲哲,走到门槛的时候,不禁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哲哲踩着花盆底,雍容华贵地往清宁宫回走。身后跟着一大群嫔妃命妇,却除了衣料“窸窣”的细小摩擦声,无人敢发出杂音。
她眯细着眸子,侧首淡淡看了眼布木布泰。突然开口:“大汗这是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布木布泰微笑着不语,“姑姑,您应该留下安慰大汗。他是离不开您的。”
“你这张小嘴真是甜——只可惜我明白的很……”
“这宫里,是没有人可以替代您的。”
哲哲突然停下步子,仔细地抚摸凸出的肚子,细长的凤眼闪过一丝阴郁。
“是啊,绝对没有。”
“海兰珠——”
突然关雎宫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得所有人心惊胆跳。
哲哲冷冷地道:“愣什么,咱们走!”
当关雎宫的大门再次打开,已经是第三天的晌午。
大金国汗对新福晋珍视之极,竟然连罢三朝,到了第四天,皇太极在炕上幽幽醒来时却没有看到昏睡多日的爱人。
“海兰珠!”他感觉怀中一片冰凉,没有了她柔软的感触,内心也是一片荒芜。
初秋的大殿还有着独特的萧瑟,仿佛光线也终黯淡成灰,细微的玉碎声蓦地想起,他眯细眼看去,只见海兰珠正温顺地坐在绣墩上,对朝北的一张古铜镜匣梳着头。
大殿突然出奇的静,他出神地注视她,仿佛怕打破什么。他看到她的脸色出奇的红润,炭盆子里的细烟袅袅升腾在他们之间,他想也许是火烤的罢。突然她水漾的眸子自镜中看来,他不由得一怔,视线紧紧的与她纠缠。
“我听说,女真人的媳妇都是自己梳头的,老汗王的福晋们也是一个比一个贤惠,我刚来什么都不会,所以都是乌兰帮我梳,我决定以后要更自立些,不让你操心。”
他只觉突然有种哽咽梗在嗓子眼,酸酸的不是滋味。她说话的声音这样好听,可是不知她有否从自己的眼中看到她此刻故作坚强的表情。
喉结缓缓滚动,皇太极别开首,看到一碗汤药还摆在一旁,不禁皱眉。“这么不趁热喝了?”
她不说话,只是笑道:“好苦的。”

他不知她为什么连说苦的时候都要笑,一股子抑郁纠结于心,怎样也散不去。
他突然烦躁地挥挥手:“让奴才们再熬一碗来。”
海兰珠比了个细声的肢势,慢慢道:“我让丫头们都去睡了,看她们的样子多可怜见——”
“那是她们的本份!”皇太极也不知道怎么了,暴吼一声后踹开被子,下地一把揪起她便往怀里拉。“你该死的不要再装坚强了!我宁愿你哭你闹也不要你这样让我心痛!”
她推开他,双手紧紧抵着他的胸,只是不住摇头。可是越摇越是停不住的心发慌。
“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宁愿你只说假话!”他瞪红着双眼。“孩子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她的嘴唇突然失去了血色般。他这句话、他这句话……
“那么是谁的错?”
他一时也无语,愣愣地坐回了炕上,随手执起一碗东西就灌下去了。
很快意识到,他喝得竟是她的药,心中一阵发紧便喷了出来。
她抽出汗巾,跪下来仔细地为他拭净。
“看你,就像个孩子——”
提到孩子,又看到一地的褐色苦药,皇太极净一脸的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自去年她在察哈尔病得差点没了,他就向天神发誓过——只要心爱的她没事,他爱新觉罗。皇太极一辈子都可以不求医用药,自愿折寿十年!
他胡思乱想之际,海兰珠已经不知何时坐回了绣墩。正往发髻两旁簪着粉红的旗花,那是朵娇艳的牡丹,发梢两边长长的流苏垂在耳际,更衬得她的出水芙蓉。
“皇太极,好看么?”她突然转过首问他,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她全身都在闪闪发光,美的那么窒息……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背靠着软塌,半阖双目。大脑一片空白,他暗自好笑——
皇太极啊皇太极,枉你英雄一世,也有这样儿女情长的一天。
再睁开眼,竟然不见了海兰珠的踪影,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走遍了诺大的关雎宫竟硬是找到她的身影!
“兰儿!你不要吓我!”他几乎一个踉跄追出门槛,恰巧看到一个水蓝色的旗装一角隐没在配殿墙角。
皇太极紧紧追了上去,那人回过头他才发现不过是个奴才,反而吓得那奴才跪地磕头。
“看到兰福晋了么?”他气急败坏。
那奴才不住摇首,皇太极茫然抬起头,想起方才他的冷漠,心疼加上急切使得他一阵阵的发昏。
“海兰珠!”他大吼一声,突然想起她的话,下意识的转首朝降凤楼看去,越发的强烈的感觉到她就在那里,无论如何,他就是知道!
登上这座盛京最高的建筑,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挣扎,风声正紧,他几日未梳的辫子松散在脑后,感觉杂草一般生在了他的心里,挥之不去,除之又长。
怎么样,也无法忘记她对他的话。
(“皇太极,我可以朝你许个愿么?”
他立刻失笑,“我又不是天神,又许愿?”
她红着脸,嘟囔道“你比天神让我喜欢——”然后大声道:“皇太极,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么!”)
“兰儿、兰儿——”他喃喃着,果不其然在一个角壁后的风铃下看到泪流满面的她。
她蹲在角落里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紧抱着自己,光着只着白布袜的小脚,连鞋也没有就跑了出来,刚簪上的旗花也不知跑掉在了何处,只是狼狈的流着泪,不说话。
他要上前,她却直往后缩。
“不是你的错。”她抬头看到他突然这样说,“这是你刚来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就在这里……还记得么?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她咬牙,“不要说得那么容易!”
他只觉血气直往上涌,忍着怒气喝道:“跟我回去!”
她却一动不动,甚至带着点愤恨看着他,他全身一震。
“很好,这才终于像是真正的你,你也终于发怒、发狂了么?”
“天神!”她大叫。“我甚至来不及知道他的存在——”
他死命地脱起她,这样的粗鲁,仿佛要吞噬她!
她突然喃喃道:“我们还有未来么?”
他目不转睛:“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她被他拉着步下了降凤楼,他的手是烫热的,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放开!
也许一切终将空,可是唯有这双手——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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