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号金灿！”金妮的身子微微一抖，她情不自禁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冰凉的汗水。终于排到金妮了。我有意帮她挂了个假名字，免得她如花的名字在这本不该来的“痛地”出现过。我当时小声告诉她时，她的表情先是一惊，羞愧后又浮现出感激以及痛苦……总之，那种复杂的感情绞着我也本就不好受的心。我咬紧牙根，和金妮并排出现在医生面前。我想证明金妮有男友（尽管这个男友看上去并未成年）。我希望眼前这个医生会因为这一点，而尊重一些金妮，为她负责，为她好好做手术。
医生是个中年妇女，长着一张典型的豆包脸，看上去挺和善。她看了一眼我，“做无痛还是有痛？”
我怔怔地看着金妮，金妮也一脸不解。
“无痛两千二，麻醉。有痛二百六十块，不麻醉。www.xiaoshuodaquan.com”
“无痛。”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去检查吧！”豆包脸的医生懒散地说。
又折腾一个多小时，检查完毕以后，豆包脸医生向金妮宣布：你的孩子不能做人流。第一，你的子宫有问题。第二，孩子太大了，足足七个多月了你才来，硬做有危险。
“下一个。”豆包脸医生的助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叫下一个人进来了。
“啊？！那我……怎么办啊？！”金妮开始发抖。
“早干吗去了，你玩得高兴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一天？”豆包脸医生顺口说道。她虽然没有恶意，但是这句话让金妮眼睛里的泪水奔泻而下，金妮哭出了声。
其实。金妮已经不止一次一个人偷偷到医院了。===开始是因为舍不得脸来，每次挂了号都不敢进那个挂着妇科牌子的门……
金妮声泪俱下地央求医生帮她强行做了吧。豆包脸一脸不耐烦地扭过头，说她年龄实在太小了，又没有家长陪着。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负责任啊？
我急忙近了近身语气坚定地说了句：“我负责！”
豆包脸忽然一声冷笑，吓了我一跳。“你连你自己都没能力负责吧！切！”
医院外面狂风席卷。
我和金妮万般无奈地并排走在街上，金妮瑟瑟发抖，像一片飘零地树叶。素日那行走江湖的潇洒一扫而光。大约走了很长时间，金妮突然停住脚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泪眼蒙地回头看着我，“……小海，你回去吧。”
我本能地摇摇头，“不行，我应该陪着你啊。”金妮忽然情绪激动目光漠然地对我喊叫起来。“……你……算谁啊！要陪也不应该你陪我呀！……我……我他妈活该！……我该死！谁让我贱了呀？……妈----爸呀，你们都死净了吗？呜呜呜……妈……”金妮终于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起来。我一时间被弄得不知所措。慌乱中去搀扶摇摇欲坠地金妮。谁料金妮一甩手，扭头跑去街边打上出租车走了。其动作连贯流畅，竟然不像一个快要临产的孕妇。
我呆若木鸡地杵在呼号的风中。
我理解金妮这突如其来地爆发……张刺的死让她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用一了百了卸了责任，卸得干干净净。一个平时趾高气扬的大小姐，竟然一下子沦为堕胎的“阶下囚”。她忍受着无数人鄙夷的眼光，而且不敢让国外的父母和北京的亲属知道。当然争强好胜的她自然也不想在好友面前颜面丢尽……更让她几近绝望的是医院不给她堕胎。她还未成年，孩子地父亲又去了。这孩子如果真的生出来怎么办呢……金妮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往下想了。
我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到金妮的家。我想毕竟和金妮同学一场，她又和自己以前的兄弟有了孩子，不管张刺其人人们如何论定，人已经死了。我感觉自己有责任照顾金妮。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动静。我想起金妮原来告诉过我，门外垫脚毯子的下面有备份钥匙。我蹲下身。钥匙还真在。我轻声打开门进去。
金妮不在屋子里，她好像料定了我会找到钥匙进来一样，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小海：
我就知道你能来。^^ ^^你要是打不开门，这扇门可能会被你砸碎的。由此我再一次感动，小海，你真是一个好人。
……你知道我的生活吗？一个十七岁女生抽烟喝酒打架，没日没夜地上网无休无止地骗人。很不可思议吧。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地。我的学习不好，可那些老师疼爱的乖宝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们连个啵都没打过，一群无知的丫头片子。懂什么啊。我鄙视她们。
咳，她们是连啵都没打过。是无知，可我呢？我现在才发现，真正无知地该被嘲笑的人是我。她们什么也不懂，没什么不好的，起码她们不会怀孕。
小海，当医生告诉我这个孩子必须得生下来的时候我真想自杀。我父母都在国外，钱我有的是。北京我也有两个亲属，可我从来不去麻烦他们。虽然父母拜托他们照顾我甚至安排我住到亲属的家里，但我总是千方百计地骗他们说我一直住校，学校照顾得好极了。……事到如今，我自己骗了自己。我的尊严死了。我的爱情死了。我的生活究竟怎么继续啊？我根本不知道。
小海，你和我们不同，你好好的生活好好地学习吧，你会有出息地。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离开了。不准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你就别管我了。看到医院的那帮兽用那样地眼神看你，用那么难听的话说你，我发现自己好自私。我一个人都够丢人的了，干吗还要再搭上一个？小海，我知道你的好，这对我就够了。
再见了，小海。
金妮晨8：00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我应该感激金妮，她的出走为我的苦恼似乎做了了结。它解决了本就和我无关的麻烦。但侵袭我大脑的，却是感性的焦虑。金妮要是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啊？她怀着的孩子……我发现我因她出走引起的苦恼根本就没有了结。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一整天心神不宁，金妮，到底会去哪里了呢？
晚上我帮老妈在电脑上打稿子，忙完以后上新浪去看新闻。一个赫然的标题映入眼帘，把我吓得浑身流电：一未成年少女在厕所生下男婴。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点那个标题，老妈却恰巧冲进来宣布特大喜讯：我停止休学的申请学校已经批准了，将即刻回到学校。
我高兴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和老妈抱在一起欢呼着。那个屏幕上令人发颤的标题还定格在那里。
我没敢仔细去看它。我狠着心关掉了电脑。
我是不愿？不忍？还是不想让已经安心的老妈再度担忧起来……我说不清。
我沉浸在可以再度回到学校的欣喜中，可心底又挥之不去对金妮的担忧。凭她的性格，该是怎样一个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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