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三十斤粮票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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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仲夏,正是杜娟花盛开的日子,五月十五日,年逾二十八岁的我,与一位辍学的女中学生在一个孤独的小木屋里结合了。
没有一份彩礼,没有一件嫁妆,没有一个来宾,没有一位亲友。整个结婚总耗资四角八分钱——给学校一位吸烟的老师买了两包“新华牌”香烟。
那时候,与农村户口的通婚,涉及到一个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女方的口粮问题。女方户口在农村,一个月生产队给她分几斤毛粮,不可能带走。
可怜天下父母心,岳父是一位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虽说他一直反对这桩婚事,但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饿肚子,他就东凑西借,给女儿准备了三十斤粮票,也就算是全部的嫁妆。
婚后的第二天,我就和新娘商量着如何自筹口粮。
第一步,就是栽红苕、种伏荞,扩大蔬菜种植;第二步,就是进一步计划用粮,节约用粮。我每月国家供应的口粮二十三斤半,一人口粮变成了两人吃,一天不能超过半斤粮食,怎么办?当然只能是多吃蔬菜,以菜充粮吧!
那三十斤的粮票,是国票。当时一般干部只能领到省票、县票。拿着崭新的、喷着油墨香的国票,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的“泰山”(岳父)是一位有脸面的人,可以弄到国票,真了不起!我这位穷得发慌的“乘龙快婿”的身架也仿佛随之高大了许多。
三十斤粮票,就是我的全部生命,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希望,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有了这三十斤粮票,足足可以吃一个月。我多次叮嘱妻子,要把粮票放好,放到最安全最保险的地方。想来想去,最后把它放在小木箱最底下,上面再放几层报纸。

三十斤粮票,是我财富的象征。环顾陋室四周壁,空空如也,房内最值钱、最有价值的东西,就集中在这三十斤粮票上。每当我进出房门时,第一眼总是要下意识地望一望那小木箱子的锁,看它还好好地挂着,心里就踏实了。
三十斤粮票,是我精神的寄托,每逢星期日,学校静悄悄的,妻子是民办教师,星期日都要到生产队里去劳动。那时几乎没有报刊,我闲得无聊,总爱把三十斤粮票翻出来欣赏欣赏。票上每一个文字、每一个花纹、每一个符号,我都认真审视过。我知道,国票是不过期的,永久使用,我们曾表示,不到弹尽粮绝的地步,绝不动用它!
三十斤粮票,是我人生的佐证,是它,一直伴随着我们度过了二十多年艰苦的岁月。两口之家变成了五口之家,从满头青丝变成两鬓斑白,那三十斤粮票一直被珍藏着舍不得用。
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小平同志的“联产承包”“改革开放”实施后,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一直视为珍宝、重过生命的粮票,竟然失去了它的使用价值,人们把粮票都变成了文物,变成了收藏品。
改革开放后,我工作多次调动,住房几度改善,几度大搬家之后,那三十斤粮票竟然不知道哪里去了!真是令人痛心啊!
不管时间怎么流逝,人间怎么变化,生活怎么富有,那三十斤粮票的嫁妆,将永久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
三十斤粮票啊,你是我蹉跎人生的见证!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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