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笑着，说道：“我家欠二爷爷家的债是想还都还不清了。我来是还债的，不过不是还钱，以后我天天来陪二爷爷可好？陪您散心，陪您赏玩古物。要是二爷爷不嫌弃，就让我这个从未尽过孝的孙女，来尽点孝心吧。”
天啊，这么肉麻恶心的话，是我说的吗？我已经可以厚颜无耻地说这种煽情的谎话了吗？为了五千块钱，可真不容易。
二爷爷脸上虽有所动容，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孔。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胸中城府，不是我所能想象的，定不会因为我几句好听的话，就忘记了我爸爸所对他做过的事，毕竟，他几乎残疾了半辈子。以前的我只是残疾了一年，就已经觉得人生无望了。他残疾了几十年，这其中的痛苦没有人能明白，那个害了他的人，他一定刻骨铭心地记忆着，说不定是痛恨着。
“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你爸爸做过错事，那是一段特殊的时期，所有人都变得偏执疯狂，你爸爸去告密，我不怪他，只是他不孝啊，不该害了我大哥。他害我残废，我不恨他，但他害死自己的父亲，我到死都不能原谅他。”二爷爷情绪有点激动，停下来缓了口气，又说道，“你来陪我，我很欢迎。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看我？”
我站起来，伏在他腿边，撒娇道：“二爷爷，以前总是哥哥来看您，每次我都让他问问您，是不是想我了，可他每次回来都说二爷爷不想我。我就不敢来了，怕惹您生气。”
“这个端木棠，净瞎说。二爷爷什么时候说过不想你了？要早知道你的模样，我一定让你天天陪着我。”二爷爷摸摸我的头发，脸上很慈祥，在外人看来，这一定是个温馨融洽的画面，可我明显感觉到二爷爷的手在发抖，是他身体不适还是他在假装喜欢我这个孙女？
我不想深究，也不能深究，心中不断筹划着，该如何提起再次借钱的事。
“该吃药了。”周阿姨过来挤开我，弯下腰，把水杯和药递到二爷爷手里。
我差点蹲坐在地上，站起来时，正好看见了周阿姨的胸部。我吃了一惊，她脸上的皱纹说明她笑得有多用力，低胸的衣服里那条深深的线说明挤得有多用力。
她就这样招摇地在二爷爷眼前晃动，她这是在……吸引我的二爷爷吗？
二爷爷从容地吃完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周阿姨脸上略有不快，见我在看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立刻又变作笑脸，面对二爷爷，问道：“您老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啊？我给您做。还有，要不要做她的饭？”
“难得我的孙女来看我，自然要做好吃的了。阿赏在这里吃饭，你问问她想吃什么，照她的意思做。”二爷爷的话让我很得意。
“周阿姨，就做二爷爷喜欢的菜就好，他老人家喜欢的，我一定也喜欢。”我故意嗲声嗲气地说话，周阿姨的嘴都快撇到耳边了。
呵呵，有趣，我跟周阿姨在二爷爷面前争宠。第一回合，我赢。
周阿姨极其不情愿地进了厨房，我则推着二爷爷在屋里走动。这个家很大，却也很空。二爷爷的子孙都不在家吗？到了书房，二爷爷很认真地给我讲解关于文物的知识，还拿了画册给我看。
为什么二爷爷对我这么亲切？并不像哥哥描述得那样，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极尽讽刺之能事，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痛恨着我们家。难道哥哥每一次都是在骗我们吗？
周阿姨很快就做好了饭菜。我正跟二爷爷讲我的大学生活，她就径直进来叫我们吃饭了。不等二爷爷发话，她就推着轮椅到了饭厅，我只好跟在后面。
看着桌子上的那几道菜，我哭笑不得。一个炒青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凉拌黄瓜，一个水果沙拉，还有每人一碗米饭，一碗紫菜汤。真是清淡啊。
不等我落座，周阿姨就讲解道：“医生说，你二爷爷要少吃荤腥，他平常吃的都是素食，我做了四菜一汤，不算委屈你吧。”
“周阿姨费心了，不过我有个问题，二爷爷虽然平时常吃这些菜，可是他最喜欢的可是这些菜？”
“这……”周阿姨答不上来了。看来，二爷爷并不喜欢这些素食，只是为了身体健康，才不得不吃。
我接着说道：“周阿姨，我说要做二爷爷喜欢的菜，并不是他平常吃的菜，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你……”周阿姨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第二回合，我又赢了。
“好啦好啦，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先吃饭，下次小赏再来，就做她喜欢吃的。”二爷爷出来打圆场。
我坐下来吃饭，没有再挑毛病。
周阿姨跟我们坐在一起，小心照顾二爷爷吃饭。
默默吃完饭，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借钱的事。真是的，借不到钱，回去会不会挨打啊？
周阿姨洗了碗，坐在二爷爷身边，帮他按摩双腿，有向我宣示主权的意味，我看不下去，借口去了卫生间。
虽然里面隔音效果很好，但谁叫我听力这么好，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周阿姨跟二爷爷的对话。
“明明她家欠您家那么多债，您怎么还对这个小姑娘这么好？她哥哥来的时候，您从不正眼看他一眼的。”原来哥哥没有骗我们，他来这里的时候真的很痛苦。
“她跟她哥哥不同。”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那家的人吗？”
“十年前，她救过我。她不欠我债，我欠她债。”十年前？我十岁的时候？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怎么也没有关于二爷爷的片段，我很肯定，在这个空间，这是我第一次见二爷爷。
“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救您？”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人说过。今天看见她的样子，我才知道，她跟十年前救我的人一模一样。”
“十年前，她就这么大了？不可能，最多不过是个长得像的人。”我跟周阿姨有一样的疑惑。
“不，十年前那个人，就是她本人，她们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她以为我没有醒，就很小声地叫了我一声二爷爷。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两人沉默了。我决定走出去，理直气壮地借钱，因为二爷爷说，他欠我债。
“二爷爷，我要回学校了。明天还有课。走之前，我有个请求，您能答应我吗？”走出去之后，我微笑着依偎在他身边。
“你先说说看，要是我能办到，就会答应你。”
“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二爷爷能送我一份生日礼物吗？”
“你的生日是3月12号吧，想要什么礼物，我答应你。”
“不瞒您说，我来不仅是还债的，还是借债的。妈妈说我这次来要是借不到钱，回去就得挨打，二爷爷能不能送我一份礼物，让我免于挨打？”
周阿姨的脸色变了，二爷爷的脸色没有变。
“你要多少？把卡号告诉我，你生日那天，我叫人把钱打进去。”二爷爷很平静。
“六千。”我把银行卡拿出来，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可是没办法，家里有个那样的妈妈，是谁都得变小人。
二爷爷记下了卡号，还让他家的司机送我回学校。
坐在车上，我在想，二爷爷所说的十年前见过长大后的我，这样一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到了学校，我从车里下来，看到旁边同学羡慕的目光时，我突然明白，何必去想这件事的真假，无论如何，我已从负债人变成了债主，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让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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