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谕吾儿羡鱼：吾与汝母受过古老将军的恩惠，所以在古老将军一家蒙受大难时，毅然救出了其尚在襁褓中的孙儿炫麟，并**京城隐居于老家。”
“汝与炫麟同年同月所生，只是汝比他早生三天而已。可是回到老家才一个月，吾等就痛苦地发现，汝居然也患有乃母的心脏衰竭症，且更甚汝母！汝母本就患有此病，发现已经遗传给汝，悲痛欲绝，最后心力憔悴而不幸早逝。”
“吾家本是望族，但到今日已经家道中落。原本为了汝母的病，家里的积蓄早已用尽。如今汝又有此病，为父去哪里找钱来为汝寻医问药？适逢古老将军一家大难不死，派人寻到老家，要把其孙接回家去。为父思忖再三，使了个偷龙转凤之计，把汝指为古老将军之后，而把老将军真正的孙儿说成是自己所出。”
“于是，为父带着炫麟一起住进了将军府。将军一家得知汝之病后，对汝倍加关心，尤其是少将军及夫人，日夜守护在汝床边。少将军为汝四处奔波求医，四处寻药。少夫人则常常哭红着双眼地守在你身旁，还专门为汝建了一座佛堂，为汝祈祷祝福。”
“如果为父没有把汝交给将军一家，只怕汝活不过十二岁。汝在将军一家的悉照料下，居然活到了十八个年头，实在是难能可贵。只是如此一来，为父心里高兴的同时，就愈加惶恐，内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自己没有能力为儿治病，竟然如此自私而残忍地把他人的骨肉分离！”
“其实，为父见到汝在别人的怀抱与爱抚下成长，心里也是同样很难受的。但是能够看到汝每天都坚强地睁开双眼迎接新的一日，为父又是极大的满足——哪怕为父无法与汝相认！”
……
“汝已经出去寻医半月，仍然未传来消息。吾已经猜到，汝只怕是将要步汝母之后尘。吾伤心欲绝，终于抑郁成病，卧床不起，知道自己离大去不远矣。此时，吾再三思忖，决定将事情原委全部说将出来。如果汝真的步入汝母兵尘，吾道出真相，反而会让将军一家免去丧子之痛。如果汝当真能得上天独厚，病愈归来，汝也不用将军一家的照顾。吾道出真相，也好还炫麟一个真正的家。而汝，汝须答应为父，尽汝一生来报答将军一家，以慰为父及汝母的在天之灵！”
……
“为父终于道出了真相，少将军没有责怪为父，夫人没有责怪为父。炫麟虽然心有愤意，但……唉，这也不能怪他有愤在心，是为父的错。除了吾儿羡鱼，为父在人世间再无牵挂。只是，不管吾儿是生是死，吾都无从得知了。留下此书，希冀吾儿能够亲眼读到，为父亦可瞑目矣。”
“如果吾儿真的得到上苍的厚爱，能够读得此书。为父只有一个心愿：为父希望能够与汝母葬在一起。如果吾儿能够替为父达成此愿望，为父于愿足矣。李成林泣笔。”
李羡鱼就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手里攥着因泪水打湿而稍皱的几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便是其父李成林所书的拳拳话语。
李成林的遗书一直都压在其灵牌下，李羡鱼看到其父的灵牌的同时，也就看到了这封遗书。
读完遗书后，李羡鱼低着头，左腿屈膝平躺，右腿屈膝竖在胸前，右手握着遗书架在右膝上，然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坐姿，一动也不动。
夜色渐渐降临，然后露水凝结成冰霜，月亮西落，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外面陆续传来了庆祝新年的鞭炮声。
炮竹声声辞旧岁，雪花朵朵迎新年。
洪武十年，新的一年开始了！
就在这个人人欢庆的正月初一里，李羡鱼的坐姿却没有一丝变化。他仿佛是一尊木雕，任凭露水凝结成霜华，明月西落，旭日东升，而他却不为所动。
将军夫人流着泪离开了，又红着眼回来，然后又伤心地离去；将军古秋阳参加了朝廷的年会，也来到佛堂，见到李羡鱼，他也是摇着头，叹着气地离开了；古炫麟脸色冷淡，离开后没有再来；后来有仆人端来了饭菜，放在一旁，冷眼望了一眼李羡鱼后也离开了佛堂。
正月初一，整个京城一片喜庆，到处是欢声笑语。路上行人个个见了面，都是一句“恭喜恭喜”。小孩子们则穿上新衣，相约在一起打雪仗，放鞭炮，玩得不亦乐乎……就连京城的上空，也弥漫着春节的浓浓的带着硫磺味的喜庆味道。
可是大将军古秋阳家后院的佛堂，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热闹，外面的喜庆，一到佛堂外便冰消瓦解，进不了佛堂。
佛堂里没有春节，没有欢乐，皆因这里坐着一个伤心的年青人。
他十八年来，都一直是大将军家的公子，虽然一直有病缠身，但是将军府上上下下人人都对他呵护有加。如今他把十八年的顽疾治愈，踌躇满志地回来，正准备开始一段真正的将军之子的人生，却不料降下晴天霹雳，他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将军之子，跌落成了将军府上一个家仆的儿子。
最让他伤心的并不是身份的转换，而是他的生身父亲李成林。李成林不管出于怎样的用心，但终归是他的父亲。可是亲生父亲十八年来一直在身边，他却没有亲口唤他一声“父亲”。如今人鬼殊途，欲唤无觅处，教他如何不伤心透顶？
如果一切发生在他换心之前，只怕他那萎缩的心脏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的剧变。换上万重云的心后，这颗神秘之心一直在暗地里改造着他的身体，只是无人发现罢了。加上他自小便养成了洒脱的性情，因而这样的打击并没有让他就此倒下去。
只是，他未来的人生应该如何走下去？“拔剑四顾心茫然”，如今举目望向人生旅途，他已经孑然一身。本来梦想好的人生，如今都成了泡影。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如坠云端，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方去。
所以，李羡鱼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如同外面被冰冻而停止向前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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