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琰坐在那晚的假山上，陷入沉思。昨晚还是没有回去和冷清影解释清楚，因为太多的意外突然涌来，或许他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
诸葛度今天穿着灰色长衫，整个人少了一份平易近人，多出一份沉稳。他坐到杨琰身边，那晚慕歌然所坐之处，也不看杨琰，随意抓起一块石子，斜斜抛出。石子在水面上漂亮的划出五个水漂，然后下沉消失。
诸葛度叹道：“你在想什么呢？”
杨琰双手合握，漠然看天，眼神却没有焦聚。
诸葛度瞧他心事重重，一反往常的轻浮活跃，此时的他，变得异常陌生。诸葛度道：“场主说你坐这儿一个下午，不声不响的。她要忙着生意，着我来看看你。”
杨琰依旧沉默不语。
诸葛度道：“既然你不想说话，那我来说吧！阿琰，我能叫你阿琰吗？”
杨琰点头笑道：“叫吧！随你，名字都是人叫的。”
诸葛度见他终于开口，回复几分往常神色，一时放心起来。道：“田飒告诉我，你以前给过他一本兵书？”
“兵书？”杨琰疑惑地看向诸葛度，“什么兵书？”
诸葛度见他想不起来，提醒道：“大约是本小册子吧，上面该有四十六篇论解。”
杨琰皱眉回忆，良久方想起第一次去武库时，是带回一本兵书，见其破烂折损，他没有兴趣，遂丢给了田飒。道：“是有这么一本书，封面没有书名，纸张也是泛黄虫蛀，多有损坏。怎么，你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吗？”杨琰心想即是收藏在皇室武库中，该是名家之著吧。
诸葛度听罢苦笑良久，方道：“岂止来历，世上最清楚了解此书的怕就是我诸葛一族了。”
杨琰疑惑道：“什么意思？”
诸葛度抬头，神往道：“那部书正是我族先人孔明先生所著，兵略四十六篇。”
杨琰道：“妖相诸葛亮？”即使听罢诸葛度所说，杨琰也没什么震惊奇怪，那书再神秘不过是一本兵法，于他和《论语》《春秋》无二。
诸葛度道：“正是。此书出世后，一直为我诸葛家代代精研之作。奈何后世天灾战祸，此书又因各种原因，不幸遗失。今天残留于牧场的只剩三十二篇。若不是听田兄所言，小度至今仍是怀疑是否真有那后十四篇。”
杨琰不禁奇怪既然这兵书如此重要，为何不多印制几本，传家宝都能搞到失传，你诸葛家真够衰的。
杨琰道：“既然这书对你意义非凡，过会儿我叫田飒还与你吧！”
诸葛度却摇头道：“不用了。先人有言，此书过于诡异，每代只许一人继承。我，师尊，都只习得三十二篇。既然田兄已能倒背如流，那他便是这代的传人。我不便再染指了。”
诡异？杨琰好生奇怪，那书他也读了一遍，通篇阳谋，怎么会诡异呢？倒真不像是一代妖相所著。
杨琰道：“你也不必遗憾了。我看以神机先生近日天文地理各领域的成就，远超孔明丞相何止百倍。你是他的传人，将来必是大有成就的。”
诸葛度摇头叹道：“你不懂的！”
“我懂！正好，我找神机先生有事。与我一起来吧！”
诸葛度讶然看向杨琰，此时杨琰正好背对太阳，脸上现出少有的阴沉。
……………………
杨琰再次来到后山小筑，看到的却是极然不同的诸葛神机。屋内装饰简朴，显眼的也就一桌一床，诸葛神机正于桌后俯身练字。
他的脸上，不再有开朗精神的笑容，而是平静中透着一丝哀伤，狭长深陷的眼眶，苍白消瘦的脸颊。杨琰看到的，是一股萦绕不散的死气笼罩于诸葛神机面上。
诸葛神机挥下最后一笔，方抬头道：“殿下来了。”
诸葛度恭谨地行礼道：“多日不见，师尊可好？”
杨琰淡淡道：“你很不好。”
诸葛度疑惑望向杨琰，暗思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听诸葛神机摆手笑笑，道：“人生百年，好与不好，最后还不是一捧黄土，几杯哀思。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了。”
诸葛度听出其中非常不妙的情感，顿时上前扶住诸葛神机，大声急道：“师尊怎地平白说起这等话来？”
杨琰看向桌上宣纸，叹道：“他最近受了重伤，引得旧疾复发，新旧交加下，只怕……”
诸葛神机洒然接道：“命不久矣！哈哈……”笑声洪亮，没有一丝的伤感，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
“是谁？”杨琰问道。
诸葛神机像是回忆起不堪往事，首露愁思，苦道：“此事瞒不过殿下，老朽不想再提。”
杨琰点头不语，捧起宣纸，淡淡读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厌世了？”
诸葛神机道：“曹孟德是老怀壮志，却一生败于燕太祖不得一胜，郁郁终了。此为时运亦是天数。老朽一生，亦败于天命，到如今方生厌世之心，不嫌晚了吗？”
诸葛度从未见师尊如此神态，当即眼眶通红，泪如泉涌，呜咽道：“师尊！我……”
诸葛神机伸手，颤颤抹去诸葛度眼角泪水，笑道：“男儿不可轻落泪。小度，为师活得够久拉！如今该是去见见老朋友们了。小度莫要再做这小儿女姿态……”
“那我的命呢？”杨琰骤然发问。
诸葛神机讶然望向杨琰，眯起眼道：“殿下何意？”
杨琰目光迎上，漠然道：“神机先生，我来，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诸葛度见气氛凝重，咦道：“阿琰，你……”
诸葛神机打断他，笑道：“殿下请讲。”
杨琰道：“你说你要再等一个人。孤不管他是李世民，还是田飒，孤告诉你，终其一生，你不可能会见到他们。”
诸葛神机微笑望着杨琰，听他继续说下去。
“孤现在告诉你，你，飞马牧场，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就是孤。”
诸葛神机毫不退惧地看著杨琰，二人对视良久。诸葛神机方叹道：“看来殿下都知道了。殿下是要用皇权威胁老朽吗？”
杨琰笑道：“我威胁你做什么？我给你三个选择吧，选我，选我，还是选我？你自己决定。”
诸葛度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琰，虽然早就领教过此人的无赖，但现在……他还真是个极品！哪里像一国储君了？
诸葛神机苦笑道：“老朽还用得着选吗？殿下与杨坚杨广不同，是数十年来老朽少有看不懂的人。”
杨琰不语。
诸葛神机皱眉苦思，于屋内踱几步，方道：“那日，老朽明明看出殿下志不在天下，为何今日却……罢了！”说罢，诸葛神机抬手指向对面墙上，杨琰循迹望去。
雪白空荡的墙面上只悬挂着一把入鞘长剑，约三尺八寸，剑柄造型古朴，不似隋代风格，剑鞘平常无奇。杨琰进屋时并没有瞧上几眼，只当是寻常装饰。此刻专注看去，一股剑意悄然涌上。如果田飒的刀是锋芒毕露的杀意，那这把剑就是内敛于极致的仁者之风。
诸葛神机见杨琰讶然神色，抚须道：“想必殿下定能瞧出此剑非比寻常。殿下可以取下观赏。”
诸葛度大惊道：“师父，这是……”
诸葛神机摆手，示意诸葛度不必多言，他自有主张。道：“无妨。殿下既能看出此剑剑意，当是与此剑有缘。”
杨琰闻言欣然上前取剑。剑握于手中，没有温度，没有重量。杨琰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好怪异！
杨琰拔出剑身，浑体青光茫茫，锋寒如雪。剑身布满菱形暗纹，刃部不是平直的，背骨清晰成线锋，其最宽虚约在距剑把半尺许处，然后呈弧线内收，至剑锋再次外凸然后内收聚成尖锋。剑身上部铸有鸟篆体铭文。
“蝶恋花。”
“不错，正是……”
“燕飞。”
杨琰看向剑身，轻弹一下，蝶恋花顿作龙吟，清脆悦耳。
杨琰回身，举剑遥指诸葛神机，道：“是吗？”
诸葛神机看着剑上青芒流转，点头叹道：“不错，正是剑圣燕飞的佩剑蝶恋花。我牧场第一任主人，亦是燕飞。”
诸葛度亦是首次见到蝶恋花真面，想起它代表的传说，呼吸不由急促。
杨琰平静端详蝶恋花，淡淡道：“好剑！”这些日他听够了传说秘史，心里已难再起什么波澜。
诸葛神机续道：“世人只知我飞马牧场创始人为燕雄场主，而不知剑圣身份……”
杨琰打断道：“相传燕飞为刘裕，拓跋珪二位大帝毕生挚友，刘宋，元魏建立均有他的功劳。现在，我也不奇怪为何你牧场以匡扶天子为己任了。也对，若无燕飞这等绝世高手在，那个乱世，怎会有你牧场偏安之所。”
诸葛神机一愣，复道：“殿下所言无错。剑圣燕飞实为大燕皇室后裔，毕生致力于统一中土，解脱百姓于分裂的水深火热中。”
杨琰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猜，他还是在赎罪。”
诸葛度不解地看向杨琰，问道：“赎罪？阿琰，这是什么意思？”
杨琰轻轻抚上蝶恋花，闭眼不语，神色肃穆。良久方叹：“它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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