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银针白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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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收云敛,湖光一边明媚。雨珠顺着廊檐滴落,没入檐前的闲花青草。这日,邬叶城外的茗湖茶庄迎来了一个客人。
一把黛绘青描油伞收在脚边,品茗雅室里静坐着一位素衣的年轻公子,一双白净的手平端了茶杯,轻转着杯盖间,溢满一室茶香。
茗室没有旁人,窗边挂了一只红喙翠翎鹦哥,透过窗外,湖光山色放眼一收,适合极了品茗的悠远安静。不一会,门外脚步声传来,来人朝屋里招呼道:“这位可是宣公子?”年轻公子放下茶杯,抬眼看向门口,颔首道:“白老板。”
起身恭迎,含笑地看着走进门来的茶庄主人,只见五十岁的白老板略显癯瘦,倒正好给这生意人添了几分道骨。
白老板目光在那位姓宣年轻客人的身上停留片刻,揖手称赞道:“宣公子真是柳章玉质,气质不俗。若以茶论,便当是那谷雨前一叶一芽的龙井,匀亭朵净,清澈香沁。”
宣公子于是嘴角抿了抿,笑道:“白老板果然是爱茶之人,三句不离茶意,将晚辈比作清茶的,晚辈倒是第一次听。”说罢笑吟吟地看向白老板,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这次来,不买龙井……”这话可谓一语道破白老板的心思,两人都不禁莞尔而笑。
好茶有三看,看山水,看时令,看心境。山水育名品,时令采新香,心境煮悠意。这个时候来茗湖山庄,陈放不过半月的雨前龙井最为上品,本也是白老板打算极力推荐的茶品,可既然客人无心龙井,白老板沉吟片刻,步到茗室的一侧茶柜旁,拉开一屉,回头道:“宣公子不爱龙井无妨,我这的碧螺新嫩色碧,叶开香展,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宣公子仍只是摇头,微笑道:“我也不要碧螺。”白老板一愣,只得再换。
连着几回下来,那宣公子只是摇头。这下白老板脸上有些不自在了,掂量着话语说道:“宣公子,您此次来鄙庄,欲以金价购名茶。单是这份爱茶之心,白某也很是欣赏,若有好茶自不会私留。只是,适才公子看过的,都是我庄最上等的茗品。若还是入不了公子的眼,这恐怕……”
宣公子哂然一笑,皙白的手并指轻敲桌面,眉梢微扬道:“好茶难求,便是千金珍宝来换,也是值得。晚辈这次前来,求的就是贵庄的一道绝品……白老板,您且瞧瞧这个,就明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放在了桌上,向白老板含笑示意了一下。
白老板略带诧异,看了盒子一眼,说:“不知,宣公子说的绝品是指……”说着伸手将盒打开,只开到一半手就顿住了,话也停在了嘴边,表情变幻莫测地盯着盒中的东西。那赫然是一枚精工细刻的血玉蟾蜍。
宣公子看了白老板一眼,用意不明地微笑道:“我愿以这枚‘玉金蟾’,换你这里的名茶,‘银针白毫’。”
白老板突然盖上盒盖,退后一步,声音低而促道:“银针白毫产于湘潭一带,本庄的藏品不值这价,还请恕罪。”宣公子悠然不动,道:“银针白毫,叶霜沉浮,隐在水中徐徐冉冉。白老板,若以茶论人,这雅号又该给谁……?”话音未落,突见白老板眼中寒光一闪,扬手暴跳而起。
宣公子立时反应,分手袖动,只见墨光一闪,“叮当”几声,再看原先的桌面上,已齐齐地嵌入一排银针。宣公子手握着乌墨长剑,挑眉盯向退掠在十步之外的白老板,扬声问:“这可算是承认了?前辈?”
白老板眼睛一眯,继而仰天哈哈长笑,道:“你这娃娃厉害!前些日子玉金蟾被杀,我就料到是雁回宫的人。只是不想雁回宫这些年还真是人才辈出,这么年轻就有此般身手……”笑罢盯着宣公子,一字一顿道:“报上名来吧。”
宣公子扬袖揖手,嘴角淡挑一抹笑,道:“雁回宫十六代弟子江南无所,奉左副宫主之命,前来捉拿宫变叛乱的曲门五使:玉金蟾,紫燕骝,官砚,一品朱衣,银针白毫……”话音落剑气扬,欺身而上,直取白老板命脉。

“做梦!”白老板身子一沉,左手凌空一扬,只见空中银光点点,又是一轮银针分射四路向江南无所取来。发针的同时,白老板的身子也朝门口处抢了过去。
江南无所的脸上有恃无恐,一个旋身,回剑一勾一甩,剑面划出一道弧度。原来他手中的竟是一把软剑……软剑看似灵活,其实最是难控,可谁想这江南无所年纪轻轻,竟将一柄软剑使得如此精湛!
银针在剑身处激荡出一串脆响,变了来路,向门口折飞而去。此中借力打力,不但一分不减,反而又加几分阴劲!绕是白老板几十年一手银针使得炉火纯青,向后一退,扬手回袖拢像那片银雪。却也错过了最好的脱身时机,再看时江南无所已先一步落定门口,提剑拦住了出路。
白老板冷声道:“你软剑使得不错,左琉皙那个狗贼也是使软剑的,你是他教的?”
江南无所眼睛微沉:“承蒙左副宫主恩典,指点了属下一点皮毛。”手腕一抖,剑光闪闪而上,“正好用这点皮毛,与前辈过招!”
白老板见招使来,在身边的茶案边一按,“唰”的一声自红木按板间抽出一把长剑,迎面挡上,却听“咔嚓”一声脆响,湛青泛寒的长剑,竟被江南无所的软剑横削而断,在白老板身上划出一个血口。江南无所道:“这把剑,也是左副宫主亲赐属下的。前辈可还受用?”
白老板甩掉手里的短剑,徒手欺上,恨道:“老夫会一会左狗贼的得意门徒!”一掌劈向江南无所,竟是破釜沉舟之势。
“雁回宫武曲二门,曲门本就不是精武的,前辈何必自寻无趣?”江南无所道,只见白老板片掌如飞,仍是沾不着江南无所半片衣角。白老板虽然一心必死,下手极狠,可三两下功夫下来,也已力不从心。江南无所进退自如,突然淡淡问道:“十七年前你们叛宫劫走了少主,今在何处?”
白老板一掌劈出,怒道:“叛宫?信口雌黄!若不是我们当年舍命护少主离开雁回宫,少主恐怕早已遭了毒手!……啊!”突然一声惨呼,白老板膝上挨了一剑,身子向旁一歪,一把扶翻了价值连城的茶柜,连人带柜一同翻倒地上。
这满室凝烈的剑气,惊得原在窗棂横挂上栖着的鹦鹉“扑棱棱”的飞了起来。江南无所看向面色惨灰的白老板,逼上一步,淡声道:“我奉命迎回少主,你这点功夫是阻不了我。前辈可以考虑考虑,说是不说?”
白老板瞪着江南无所,道:“老夫对宫主衷心耿耿,便是杀了老夫,也不会出卖少主行踪,不会让那姓左那狗东西得逞!”眼前寒气一盛,剑尖已递到面前,江南无所冷目逼问道:“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敢杀你。你们的事左副宫主早有明查,我最后问一次,少主被带到哪去了?你不说,我就自己去,迟早还是要找到的!”
“哈哈哈……”只听白老板口中发出一长串笑声,突然笑声一收,白老板瞪着眼看着江南无所,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死,也不死在你的手上……”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只见黑血不断地从嘴里鼻中涌出,泊泊腥臭,和地上名贵的茶叶混作一起。真不料,这白老板竟是口藏毒药,自绝而亡。
江南无所眉间蹙起,冷哼道:“正好,省得污了我的剑!”说罢手腕一抖,墨剑“唰”地拢进袖中,隐匿了踪影。环顾茗室一周,拾起了斜在凳旁的青绘油伞,转而将一支梅花搁在桌上的茶杯旁。然后不再理会地上的白老板,径直走出了门去。
一室茶香而今只闻血腥,那只翠羽鹦鹉扑腾了几圈后落在了白老板的尸首前,翎羽上沾了丝丝污血,片刻后,又“扑棱棱”地飞起,从窗口飞了出去……
茗湖茶庄外,仍是雨后倍显明净的碧湖青桥。
肘下夹着伞,江南无所转回头来。仰起脸,墨眸微睐看向天空中扑棱渐远的一个黑点,“都说银针白毫喜好品茶逗鸟,果然不错。”嘴角含笑,“看来我找到你了。”
“下一个,一品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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