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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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展堂的人接到从梁城快马赶回的石远带来阿九出事的讯息,已是八月十八深夜了。沈离顾不上多问,驾上雪骝一路披星戴月便往梁城赶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阿九,你一定要等到我。”终于奇迹般地在廿一日落之前赶到了京城。
牵着马再次行在梁城街道之上,沈离的心情比上回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更是萧瑟数倍。城内四处张贴着八月廿二行刑犯人的布告头像,他清楚的看到他的阿九也赫然在列,明日午时三刻,还有六个时辰,“阿九,如何才能救到你?”想到此处,沈离已是心如刀割。
“啧啧,这么个小姑娘居然敢毒害国相,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小小年纪能与相爷有什么仇怨,八成是受人指使罢?”
“听说是个孤女呢,从小无父无母,少人教养,做出这样的事,唉。”
听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沈离屏气凝神急速思索起来。南靖!阿九出事那晚便是在相府与他一起,而他也是受害人之一,这里面竟会有什么蹊跷不曾?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他才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
“老师,怀渊相信自家小妹不会做此无良之事,此事疑点甚多,仅凭一纸口供就贸然定案,大理寺的做法学生认为欠妥。”
沈离伏在相府书房屋顶,陡然发现正与南靖交谈的竟是大哥,心头升起一丝暖意,大哥一直都是爱护着他们这些弟妹的罢。
“怀渊,凡涉及朝中大臣、皇室宗亲的重案理辖之权皆在大理寺,大理寺素来断案独行,朝臣不得随意言其过失,你作为御前承旨,怎可擅论大理寺是非?”南靖缓缓言道,语气带着责备之意。
“老师,学生只是一时情急,对大理寺异议也仅此案而已。”陆怀渊肃首道。
“关心则乱啊怀渊,一时情急就能够在朝会之上冲撞吕相与大理寺卿?你素来冷静,行事如此,实为不该。”南靖语重心长道。
“老师多日未曾上朝,如何知晓此事?”
“朝堂险恶,你与北平王不智之举足以授人以柄,谏官弹劾你俩仰仗皇亲,举止失德的折子晌午就送到宫中,龙颜震怒,令为师明日朝议此事。”南靖指着书案上几册朱批过的奏折言道。
“降职也可,罢官也可,学生甘愿受罚,还请老师念及师生情分尽力搭救怀渊小妹。”怀渊言罢,已是单膝跪地。
“你这又是何必?快快起来,天色已晚,早些回去罢。明日早朝之上,为师会尽力寻找机会促成三司会审此案。”南靖见陆怀渊此举也颇有惊诧道。
看着陆怀渊渐行渐远,沈离感到深深地震撼,大哥性子内敛,喜怒从不形于色,今日竟为阿九如此,心中不禁默念:阿九,你一定要吉人天相,不让关心你的人失望才是!
复又向屋内望去,沈离发现南靖长叹一口气从身后的书橱取出一件尺余长的紫檀木匣,转身回到书案边打开,从中取出一卷轴展与案上细细观赏起来。
“云容,为夫可是无情之人?”
冷不防南靖突然出声,倒把伏在屋顶的沈离吃了一惊。难道屋中还藏有旁人?沈离屏息注视着,却见南靖举着卷轴又自言自语道:“云容,我们的孩子若长到今日,也有阿九这般大了罢。为夫如何忍心见她送命?可眼前这案子却是渺茫得很哪。”
沈离听了心中一沉,南靖刚才在大哥面前提到的三司会审竟会是托词不曾?阿九已注定难逃一死?云容?好熟悉的名字!沈离不自觉地摸到怀中一件物事,如遭电击般呼吸急促起来,凭着良好的目力,沈离依稀从南靖所持画轴之上辩认出那绝代风华之人,正是十四年前托孤于自己的阿九娘亲!难道阿九会是南靖的女儿?沈离不由被这个可能性极大的结果惊得怔住。阿九的生机也许正在于此,谁会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行刺自己?即便再大过错,谁又不能原谅自己的女儿呢?阿九,生离总好过死别,三哥不得已违背当年对你娘亲的承诺,你若是怨我怪我,三哥也是认了。想到此处,沈离不再犹豫,从屋顶纵身掠入屋内。
“沈少侠,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南靖小心卷起画轴,不慌不忙问道。

“沈离冒昧,打扰相爷静修,可事关阿九性命,不得不行此下策。”沈离抱拳道。
“阿九得你们这些有情有义之人相助,倒也是她的福缘。”南靖不动声色道。
“相爷才是阿九最大的福缘。”
“沈少侠何出此言?”
沈离并不答话,只是手中展开一物举向南靖。
南靖任他涵养再好,看到沈离手中垂下金链坠着的那块五色生辉、晶莹剔透的物件也是禁不住面露震惊之色,一下竟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缓步走到沈离身前艰难吐字道:“七宝琉璃,皇室至宝。这件凤舞玲珑,沈少侠从何处而得?”
“是阿九母亲临终交托于沈离,她嘱我等阿九出嫁时再交与阿九,想必相爷知此物来历。”沈离说着将手中的凤舞玲珑递与南靖。
南靖颤抖着手接过,懊悔、伤心、痛惜的神情在清瞿的脸庞瞬间闪现,凝成一抹柔情之色,看得沈离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细观之下,阿九的长相和眼前的南靖确是有些相似。曾听师父提过南靖是前朝状元,文采风流,世人罕见。相形之下,阿九从小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逊于男子的飞扬洒脱之气,更似禀承南靖而来。
“不错,凤舞玲珑水里来、火里去,几十道工序淬炼而成,世上本就没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七宝琉璃,如何能仿制得出?”南靖紧握着凤佩喃喃自语道。
“相爷,阿九本名并不叫做阿九,这个小名只是师父按排行给她起的,她娘亲临终前告诉过沈离,她名唤佳木。”
“佳木……佳木,南方有佳木,十年蔚成林。云容,真的是你……”南靖突然抓住沈离双肩,失态嚷道:“你在哪里遇到她们母女的?是不是熙元元年?佳木她娘是怎么死的?”
“是熙元元年,在延陵,那年逃难的人很多,瘟疫横行。沈离在上山采药途中得遇尊夫人,她也得了疫症,病入膏肓,阿九当时不过四五个月大,尊夫人将阿九和这信物托付与我后,便是去了。”回想起当年的情形,那个高贵端庄女子临终前的绝美笑容,沈离也不禁黯然神伤。
“竟是这样……”南靖听沈离言罢事情原委已是一副颓然之色。
“斯人已逝,还请相爷节哀顺便,眼下阿九明日午时三刻便要明正典刑,还望相爷速想个周全法子。”沈离提醒道。
“我明早便入宫向当今圣上求情,有这件凤舞玲珑,圣上睹物思人,必不会难为佳木。”南靖沉声道。
“熙元帝与尊夫人是……”沈离欲言又止道。
南靖深深看了沈离一眼,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既然云容临终曾将佳木托付于你,这个中缘由说与你知也未尝不可。佳木的娘亲便是前朝的广宁长公主,仁宗皇后早逝,自八岁便由淑妃也即是当今太后抚养,因此与熙元帝甚是亲厚。显宗末年,昏庸无道,残害宗室,诸王纷纷起事,熙元帝和如今的魏王是最强的一支。当年我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期盼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开太平之世,不料朝中奸佞当道,屡屡遭人排挤,恰逢熙元帝遣人送密信于我,暗示良禽择木而栖之意。与内子商议后,本欲双双投奔而去,无奈内子身怀六甲,临盆之日渐近,实在不宜车马劳顿,便由我先行,待生产之后再将她和孩子一并接过。谁想我出走之事竟走漏了风声,显宗—-内子的嫡亲大哥,得知此事后将她母女接入宫中,明为好生照拂她们,实为扣作人质。本盼着显宗终会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不会太为难她们母女,未料城破之日,他竟下令火烧皇宫,后宫一干嫔妃宫女皆葬身火海,他亲口承认他的亲妹妹也没有放过。现在想来,内子定是早已逃出,显宗心中忌恨,才故作此言。可恨的是我和内子终是天人永隔,不复得见!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我当日抛下她母女离去所作的惩罚罢!”
沈离出神听完南靖对往事的追忆,不由唏嘘不已道:“相爷也是为了家国社稷,不可过于自责,广宁长公主既给你们的女儿取名佳木,她心中必定不会怨你,或许正是她在天有灵,促使相爷与阿九骨肉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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