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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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子时时分,众家官眷已散了七七八八,听说今儿个穿巧针拔了头筹的竟是魏王的外孙女,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我心中有些慨然,“对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一场风波之后,那几位怕是都无心赛巧了罢。
“阿珩,我说你是个有福的,看你家驸马接你来了。”
行至正门,大郡主林珑突然咯咯笑出声来,我踮起脚尖,从安庆、林珑、林玥并排站着的三人身后望去,那立在廊下的,不正是大哥会是谁?
“驸马,和下人说了会回去晚些的,还费事跑来这里作甚?”安庆迎上前去,轻声问道,语气中抑不住地欣喜之意。
“刚一场阵雨来势急得很,雨后泥泞,路滑难行,你们乘的这辆马车好久没用过了,我重置了一辆过来。”大哥仍是一副温雅气质,廖廖几句说了原因,言语体贴却不做作。
大哥将公主扶上他带来的一辆马车,又嘱咐了随同的雪梅几句,回首朝我站的方向看来。
“九妹,还不想回吗?”
哪有?再待这我就快撞墙了我!向林珑、林玥匆匆忙忙行了个礼,我快步从廊下冲出。果真是路滑难行,下台阶时一个不留神,人已是踩着裙裾向着栽去,心里哀号着大哥离得太远,怕是来不及,身形已跌落至一个温暖怀抱中。
“大哥。”我心有余悸出声,原来四展堂出来的人武功都不赖,除我之外。
“扭到脚了?”
“没。”
身形站定,我猛摇头。心里已是龇牙裂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不停地出状况,先是流鼻血,再是崴到脚。
正考虑着是不是该手脚并用爬上车,大哥在身后适时托了我一把。
“脚给我看看。”大哥坐在我对面突然出声。
看是瞒不过去,我开始脱鞋袜。
“脚筋伤到过?”大哥轻吁一声。
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如丑陋的蚯蚓盘亘在雪白的脚上,在车厢微弱的马灯光线之下,看了仍是触目惊心。记忆深处的场景一幕幕恍若再现,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沈离,你为何不在我身边?
“九妹,大哥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大哥手掌轻轻按在我的发上。
自魏王府作客回来,连着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安庆对我不咸不淡的,客气中带着疏离,大哥忙于朝事,每晚会来我这小坐一会,也不多话,无非是些小时的趣事,我是一句插不上嘴,只站在一旁嘿嘿傻乐。也曾旁敲侧击地怂恿大哥再带我去长乐坊转上一遭,均是泥牛入海,没个准信。
“唉!”我拿起一张刚画的犬夜叉长叹出声,最近没事就窝在房中画我的犬犬和杀杀,涂鸦水平倒是日渐精进。
“唉!”无聊之极,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小蝶也不知跑哪去了。
“九妹,长吁短叹什么呢?”
“大哥?你不用上班啊,要迟到了。”事实证明人无聊的时候就会口无遮拦。
“今日是旬假,不用上朝。”大哥笑答着已行至我身旁坐下。
“哦。”大哥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倒挺强,对我时不时冒出的新词已是不以为怪。
“这画的是什么?”拿着一张戈薇穿着校服式样衣服的图,大哥皱着眉头问道。
“那是阿九画的仙女。”
校服裙子是短了点,不过那些飞天、菩萨之类的穿得也不多,还挺佩服自己的,现在扯谎是张口就来啊。
“随大哥来。”大哥笑着摇摇头,站起身道。
“什么事啊?”我好奇道,不会现在带我去赌坊打叶子吧?
天啊,阿飞!看到门口停着的黑色骏马,我飞快地冲上前去死死搂着它的脖子。
“好阿飞,还认识我吗?”我喃喃在它耳边低语。
马儿呼哧打着响鼻,沫子黏嗒嗒地蹭我一身,忽然眼前一黑,双眼已被一双手蒙住。
“三哥?”我故意道,感觉捂住我眼睛的手略动了下。
“五哥?”我笑着继续,身后已传来熟悉的叹气声。
“八哥,我知道是你啦!”大笑着转过身,我将手掌重重拍在石远肩头,臭小子,有阵子没见了,居然长高了好多!
石远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英挺的五官、健壮的身板,俨然已是个小男子汉了。同生共死过后,我和石远更生出一种哥们儿的亲密来,无关爱情、无关友情,只是一味说不尽、道不明的默契,就好像双人舞的搭档。真想搂着他的肩豪气干云地吼一声“喝酒去”!
“阿九,看到你没事就好了。”老八盯着呵呵直乐的我憋了大半天,只冒出这么一句。
“吉人自有天相啊八哥,你的伤痊愈了吗?”
“半月前就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师父、三哥他们一直不放心,又养了些时候。”

“难怪你长胖了,定是七姐给你开小灶开的吧?”我笑着拧老八胳膊上的肌腱子。
“七姐是很照顾我。”石远一脸的不好意思。
“八弟,九妹,你们俩是不是打算不吃饭一直站在这里聊下去?”
“大哥。”我和石远同时出声。只见大哥正双臂交叉在胸前,一脸地戏谑神情瞧着我俩。
“川福楼”抬头看向牌匾上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定是家川菜馆了,我心道。
“五柳鱼、棒棒鸡、咸浇白、葱香骨、灯影牛肉,再来几个炒素,你帮着拿主意罢。”大哥和颜悦色向小二道。才至雅间坐定,大哥片刻之间已是点好菜了。
“好嘞!三位公子、小姐,我们川福楼的川酒也是顶有名的,要不要来上一些?”小二殷勤道。
瞬间在我脑海里闪过五粮液这个广告铺天盖地的名酒,这个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发明出来?
“‘天益老号’的剑南烧春可还有?”大哥略沉吟了一下道。
“公子对这酒可是个地道的,待会就给您上来。”小二竖着大拇指赞道。
剑南烧春?就是以后的剑南春吧,想到要喝白酒还有点兴奋呢,以前只喝过啤酒和葡萄酒,白酒是碰都不碰的,总觉得那玩意儿辣口得很,也不知道阿九这个皮囊酒量如何?
“剑南烧春?快快给爷端过来!”
“公子,这酒是楼上客官点的,不是您的。”
“不是爷的?爷说是爷的就是爷的!早教你们拿来着,跟爷说没有了,这晌又冒出来了,怕爷付不起银子还是怎地?”
“哎,公子您怎么能抢呢!”
“放手!爷让你们狗眼看人低!”
“砰”、啪”,瓷器刺耳的碎裂之声响起,想是争执之中酒壶被打落在地。声音好熟,会是谁?
“对不住了,三位,最后一壶剑南烧被刚个酒鬼给打翻了。”小二气急败坏地跑过来道。
“不打紧的,换作女儿红吧。”大哥温言道。
难道是他?我站起身,透过窗格子向大堂望去。老天,那伏在桌上的酒鬼不正是夏惜朝会是谁?
“怎么了,阿九?”石远诧异出声,大哥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那个醉酒的人是夏惜朝,在魏王府帮我号过脉的夏大夫。”我回到座位上道。
石远听得是一头雾水,看大哥神情倒是有些明白。
“太医夏士其的小儿子吧,此人性子古怪得很,他是与我同科的进士,但不愿入仕,只愿做个游医。”大哥提起他颇为不解。
“那和师父倒挺像啊!”石远忍不住插嘴道。
“那可是大不一样,师父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人是不知所为。”大哥答道。
“你们先待会,我过去看看。”思前想后终是不能安坐,决定去看看什么情形。
“夏公子,快醒醒。”我用力推着已是酩酊大醉的夏某人肩膀唤道。
眼前的醉鬼仍是一瘫稀泥般伏在桌上不动弹,刚才和小二直着嗓子叫板的劲儿也不知哪去了。
“夏大夫!夏惜朝!”我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大声喝道。
“绿意,可是你?我知道你终是放不下的,对不对?”冷不防烂醉之人突然出声,我一愣,居然一只胳膊已被这家伙死死拧住,促不及防,一下被拉倒在桌上,额头撞得生疼。该死!我心中暗骂。
“放手!我要是绿意才不会理你这醉鬼!”我顺手拿起一双木筷往夏惜朝头上击去。
“你不是绿意,为何要与我说话?”夏惜朝手上力道突减,我忙抽出膀子活动起来,醉鬼不能惹啊,我心中哀叫。
“难不成没了绿意,你还不活了怎地?”我怒气冲冲地搡了他一把,一个大男人为个女子要死要活的,鄙视!
举手之间一张雪浪笺飘然落下,我俯身拾起,只见素笺之上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书着的正是严蕊的一阙《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缓缓念完,心下明白了几分。
“把信还给我。”夏惜朝嘟哝着伸手欲夺我手中书信。
“不还!”将信反手置于身后,我轻巧闪开身退了一步。
“你!”夏惜朝正要发作,忽然手指向我呵呵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林锐的……”
“住口啊你,不要把我和那人扯一起,我和他不熟。”跳上前一把挥掉这家伙指指戳戳的手,我有些气急败坏道。
“你到底想怎样?”醉鬼好像清醒一点了。
“帮你啊!跟我来。”
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二把他弄到雅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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