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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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帛撕裂的声音清晰刺耳,剑竟从我左肩斜刺而过,人群中发出一片哀号奔走之声,刺客乘机已拎身一起,向看棚后掠去。
“莫要追了,快去止住百姓奔散!”南靖扶着我大声向已是呆怔的众人道。
“是!相爷。”林风率先反应过来。众人如梦初醒向路中巷口飞身而去。
“丫头,伤得如何?”南靖又急急问道。
“我……”
从南靖怀中挣扎起身,还好,到处都能动,也能出声,没被吓哑巴了。只是夏天衣衫薄,肩头略擦破些皮,有殷红之色浸出。但和小命比起,这点伤已是不值一提。
“不要紧的。”我摆摆手道。
“你受伤了!”林锐已急急赶回,盯着我的肩膀,眼中难掩痛惜之色大声道。
“不妨事的。”
刺破的衣服裸露出白晰的肌肤,边角有触目惊心的红,看到林锐正盯着瞧,我有些不自然,忙掏出帕子掩住。
“林风,身上可有伤药?”林锐又急着向林风问道。
“属下身上只有内伤的药了。”林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青瓷小瓶。
没这么夸张吧,让我吃这劳什子的内伤药,是药三分毒,没病不吃出病来?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清楚得很,只是蹭破了些皮,不敢劳烦王爷费心!”我忙叫道。
“说话还能这么大声,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沈离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沉声道,“丞相,沿路本就有些维持秩序的官府衙役,街上百姓均以安然散出。”
南靖点头道:“官驿离得近,也有大夫,沈少侠速带阿九姑娘去看下伤势才好。”
青霜一面帮我上金创药,一面絮絮叨叨个不停:“谢天谢地,没出什么大事!那个刺客竟没捉住吗?”
“如何捉得住?刺客的武功深不可测,剑法快得出奇,在场的恐怕没一个是他对手,就算以多欺少,万一刺客冒死一搏,拼个鱼死网破,周围那么多无辜百姓,岂不是要白白受连累?”心中暗惊扎烈那老鬼不止掌法霸道,连剑法都是如此毒辣,简单有效,一剑封喉,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想到这里,我不禁摸摸自己的脖子,真是好险!要不是扎烈突然剑偏了些,恐怕就没命坐在这里。老鬼定是怕杀了我,也就间接毁了易筋经吧!这易筋经倒已救了我几次小命了,看来有机会真的要去少林寺敬些香火表表心意才行。
“阿九姑娘,你不知道你受伤,我们小王爷有多忧心!急得跟什么似的。”青霜叹息道。
“受伤是我唉青霜,痛的也是我,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们家小王爷着急倒是我不对来着。”我愁眉苦脸道。
这个青霜,满心想着的都是他们家主子,丝毫不同情我这个直接受害者。隐隐又觉有些苦涩,连林锐都会关心我的伤势,可是他呢,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什么事。陈佳木,你的传感神经为什么不能不那么迟钝,又受惊吓又受伤,应该倒头晕倒才对,居然还大声嚷嚷,本该是出英雄救美,偏给你演成金刚女战士。
想找沈离兴师问罪,还没迈入前厅,就听到里面一片人声鼎沸,现在大张旗鼓冲进去不太好吧?我放下步子,蹑手蹑脚地躲在照壁之后,手指沾了唾沫,轻轻地将窗棂间的竹篾纸捅了个小洞,把脸凑近观看。
上首左边坐着林锐,右边坐着南靖,客坐上有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居然师父和五哥也在,他们竟这么快就赶来了,大厅地上已是跪了黑压压一片,约莫十多人,有的还穿着舞狮的行头。这不是杨家狮班吗?中间站着个官服男子,看他的帽翅似乎比坐着的另几个要长些,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可能是西津的知州吧,当朝内相在他地盘上被刺,作为西津父母官定是难辞其咎,一下竟抓来那么多杨家的人来垫背。来来回回看了两圈,却是不见沈离的身影。
只听立着的官服男子道:“启亶北平王殿下,启亶南相,下官元芳深知尔等有罪,治所无方。还望殿下、相爷看在凶嫌已落网的份上,从轻发落。”
凶嫌落网?我心底暗哼一声,别搞笑了吧!扎烈已潜回松辽都不一定,就算他还在西津,人家是松辽使团中的国师,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你又能拿他怎样?这个元芳真是个小人,把杨家这么多人抓来背黑锅,替自己脱罪。这杨家难道傻啊?自己舞狮还扮成狮子去行刺,岂不是掩耳盗铃之举?
“冤枉啊,各位大人!杨某一介草莽,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行刺南相爷啊!”身着青衣的引狮人开口大声喊冤。
“大胆刁民!事到如今,还狡言抵赖,那行刺之人正是扮作幼狮混入场中,你与班中众人适时率大狮破阵吸引观者注意,好让你的同伙有机可乘!”元芳振振有词道。
“草民全家无人敢行此忤逆之事!那一对幼狮是草民两个族弟所扮,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大人若不信,可以传他们来对质。”杨班主继续向众人辩解着。
“你那同伙已畏罪潜逃,你以为人不见了就与此事脱得了干系?你看这是什么?”话音刚落,已有个衙役服饰的汉子递过一柄薄剑。我不禁心惊,这不正是扎烈行刺的那把剑吗?仔细瞧去,只见剑身轻薄如纸,寒光逼人,一递一接中,剑身传来清越之声宛若虎啸龙吟,这定是柄绝世好剑吧?我暗想。

杨班主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盯着地上这把剑,手势颤抖地拾起惊道:“这冷月剑确是杨某家传之物,可是已于前日不见,想是被行刺贼子盗去。”
“大胆刁民!竟还敢巧言令色,既是家传之物,你杨家狮班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保管怎会如此不慎?再则丢了如此贵重宝剑,为何不报官?明明就是你监守自盗罢了!”元芳言之凿凿,眼看这倒霉的班主已是无言以对,我心急如焚,恨不得跳出来说是扎烈那老鬼干的,这个死老鬼,好汉做事好汉当,偷人家东西嫁祸的事居然也干得出来!
“你可是无话可说了罢!”元芳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向杨班主冷笑。转脸又是一副谄媚之色朝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南林二人道:“殿下、南相明鉴,下官已查清这姓杨之人其实是前朝叛军余孽杨凌的后人,想必心存犯上作乱之意,故而行此丧心病狂之举!”
只见杨班主突然磕了个头站起身,神色凛然道:“今日行刺之事,在下确实不知如何解释,可是杨某万万没有做过,杨凌系在下家父,十多年前战败而亡,当今圣上仁厚,宽待败军家属,杨家多年心存感激,何曾有过犯上作乱之心?”
我惊呼这知州元芳可真是个人物,言辞犀利、指鹿为马,兼有变脸绝技,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就要被他炮制而成了。急人的是这南靖和林锐仍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再等什么!我又偷偷向背对着的二人看去,却见南靖端起茶碗轻启碗盖嗫饮一口,只有我在后面这个角度能发现,他捏着茶碗的左手大拇指竟有些许颤抖!
“知州大人,杨班主无话可说,那容在下替他说几言罢!”
熟悉的沉静嗓音响起,我心率一下快了起来,是他来了!他要说什么?我急急地凑上去张望。
“沈少侠可是摸清原委了?”南靖言下带着一丝赞许之色。
沈离点点头道:“方才沈某去杨家查探过,在屋后不远林中发现一具三十余岁的男性尸体,尸身尸斑色浅,距身亡之时应该不足三四个时辰,致命之伤在喉间,一剑贯入,精确无比,伤口宽不过一分,深约三分,应是极轻薄快利的剑锋所至。”
“冷月剑!”杨班主失声惊呼,手中的剑已是“咣啷”掉落在地。
“正是!他身上还有这个。”沈离手中拿着块黑漆小木牌递向杨班主。
“三弟……”杨班主接过这证明死讯的令牌已是哽咽不能语。
“尸身已送至官衙,元大人可即派忤作去查验一下沈某所言是否属实。”
“还不快吩咐下去!”元芳一脸的不可置信,向旁边的衙役挥手道。
“大人,我这三弟本是扮今日一只幼狮,想是被盗取冷月剑的贼人杀人灭口!”杨班主似有所悟道。
“可这并不能证明刺客与他们毫无关系,死者究竟是谁杀害的也未有定数。”元芳仍是不买帐道。
“试问元大人,这死者既是杨班主的族弟,又一道舞狮,必是相熟得很,如若将一个刺客调包,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要杀人?即使杨班主非要将死者除之而后快,可以有多种不为人知的方法,又何必仓促抛尸附近,还不取走证明身分的木牌?”沈离一字一句,字字中的。
“况且行刺总应有充分的理由和深思熟虑的方法。杨家与南相无怨无仇,为何要行行刺之举?还乘舞狮之际动手,就更加不妥,如若被擒,岂不是满门受尽牵连?另而刺客的身手武功已臻化境,江湖上能出其右者数人而已,元大人久居地方,可曾听闻杨家狮班有如此高手?”
精辟!精辟!我双手交握胸前摇晃着心中激动道。
“可这舞狮不是一般人能轻巧学来的,既不是一伙,为何一起舞了那么些时候没发现丝毫不对?”元芳仍是抵死不信。
“老四,你与老三一道出场,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杨班主也有些疑惑问向另一位扮作幼狮的汉子。
“没觉得哪不对,身量都差不多,一直罩着行头看不到脸,舞得也不赖,不过他一直都没和我说过话,出场前我问他打哪边滚入,他也不答我,径直打左边出了。”老四细细回想道。
“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南靖缓缓吟道。
《西凉伎》?有点印象,我苦思冥想着,好像是白居易的诗吧?对这个前辈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杀人不见血,多管闲事的一首诗活活把个关盼盼给逼死了。
“元大人,这下应该明白了罢!这舞狮本是从西域传入,有些邻国家家户户都以习此为荣,会者众多,不足为奇。”林锐突然开口道。
难道林锐暗指的是松辽?若是松辽崇尚舞狮之伎,扎烈虽原是中原之人,但作为松辽国师不会一点难免有些说不过去,这倒是解释得通。
“下官惶恐,殿下与南相分析丝丝入扣,下官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吐!这个元芳又开始变脸绝活了,这个高山仰止的对像搞错了吧?明明是沈离分析的嘛,南靖和林锐只是总结陈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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