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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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迁和瑞安并肩走着,傍晚凉凉的风吹起了宽大的衣袖,远远看来像是蝴蝶张开的羽翼。夕阳下的剪影被无限地拉长。身旁还有一只白色的狗很有活力地窜来窜去。也没有拿绳子拴住,任它自由地跟着她们。
“对了,”时迁突然想起什么,侧过了头,问,“瑞安,你知道谢非将军突然返京的消息么?”
“嗯?”瑞安似是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却还是回答,“知道啊。下个月初就到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时迁垂下了头,说,“他是我外公。”
“诶?”瑞安看起来似乎很是诧异,“你娘的爹是大将军?!为什么我一直以为是庶出……”说道一半她捂住了嘴巴,一锤定音的结论是,“她是你外公的小妾生的!”
时迁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目光放向了远方,“不是这样……嗯,不谈这个了。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返京?边境不用管了么?”
“和亲啊。”
时迁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瑞安,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
瑞安失笑,抬起手摸了摸时迁的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父皇这么多女儿,按照顺序也轮不到我的。”她沉吟了一下,“虽然觉得很惋惜,不过这次定下的人选应该是四皇姐……”
时迁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望着瑞安微笑,说,“对我来说只要不是你,都无所谓。”
瑞安也笑了,非常豪爽地伸出手一把勾住了时迁,说,“爷我感动死了,今天就娶你过门!”
时迁笑了,说,“那不要封无量了?”
瑞安神情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样吧,他做小你做大!”
时迁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对了,”瑞安走到时迁面前,“听说父皇在为太子选妃,有提到过你的名字。”
时迁的神情掠过一丝诧异,却也仅仅是一刹那,而后又垂下了眼睛什么都没说。
“喂……这么冷静?这可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诶!”瑞安有些无语,虽然平时时迁很活泼,但有时候她真的冷静得出乎意料。也许与其说是冷静,更不如说是一种漠然与无所谓。她抿了抿唇,说,“太子哥哥是我最喜欢的兄长之一。——不过我却不希望时迁嫁给他。啊……听说你父亲和你哥哥也反对这门亲事,因而父皇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天际绛红色的云彩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几只飞鸟低低地从远处的天空飞过。隐隐听到了那种撕裂一般刺耳的鸣叫。时迁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流泉般乌黑的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她站在那里,只要伸出手就能牵着她的手感受到温度,可是瑞安却觉得遥远,就像是那几只远处的飞鸟一般只能远远观望。
时迁侧过了头,精致的五官胜过任何做工精美的工艺品。瑞安忽而觉得时迁美得极不真实。就像是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到她,艳丽的红衣像是火焰一般吸引人的目光,却也隔绝着令人难以靠近。
时迁望着瑞安露出了一个微笑,声音里透着一种柔倦,“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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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根止血与吐衄;石苇通淋与小肠。熟地黄补血且疗虚损;生地黄宣血更医眼疮。赤芍药破血而疗腹痛,烦热亦解;白芍药补虚而生新血,温热尤良。若乃消肿满逐水于牵牛;除热毒杀虫……”
橘色的烛光映照着微微泛黄的纸张。几根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些字。忽而窗外飘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时迁抬起头往窗口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从外面跳进来。
时迁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书走过去摸了摸狐狸柔软的毛,“今天很晚啊,跑到哪里去了?肚子饿了吧?”而后将它提起来抱在怀里,“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时迁走过长长的走廊,去厨房里拿竹笼罩着的食物。夜已深,府里的家丁们多数已经入睡。因而她也不愿再去打扰其他人。
随便找了一张生火时用的小木椅坐下,时迁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今夜的月亮很圆,像是一枚银盘一样悬挂在高空。
……和亲……
……赐婚……
真是够蠢的东西。用来达成目的的感情就不是真的,这样虚假的结合还会有什么束缚力么?无非是……自欺欺人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拨开额前垂落下来的碎发,侧过头去看向一旁在吃东西的小狐狸,露出了一个笑容,伸出手擦去了它嘴边的汤汁。
房内的烛火亮了一整夜,然而书桌上的医书却再也没有怎么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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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闻之菊花能明目清头风;射干疗咽闭而消痈毒;薏苡理脚气而除风湿。……瓜蒌子下气润肺喘兮,又且宽中,车前子止泻利小便兮,尤能明目。是以黄柏疮用,兜铃嗽医……”
声音越来越弱,简直令人昏昏欲睡。
男子冷言打断了时迁,“我是在让你念,不是在让你背。”
时迁立刻把头从书中抬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没错啊,我是在念。”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翻开来的书页。
“‘羚羊清乎肺肝’后面跟着的应该是‘泽泻利水通淋而补阴不足;海藻散瘿破气而治疝何难。’而‘薏苡理脚气而除风湿’后面是‘藕节消瘀血而止吐衄’。”他简直产生了他给她的那本书不是原著的错觉。
时迁立刻低下头在书页上看了几秒钟,而后赞叹,“师傅,你看,好神奇,真的有这两句诶。”
“……”
碰到这么冷感的人在自己讲了这么冷感的笑话之后还真是地冻天寒啊……
“走吧。”
男子合拢了书页对时迁说道。
“不——!师傅——!”时迁立刻扑过去抓住了秦路远的衣袖,神情“哀痛”,“虽然徒儿的资质差是差了点,态度是不够勤勉了点,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千万不要如此轻易赶我走……!虽然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洒上三滴热泪然后(愉悦地)说再见!”
秦路远的额头明显的暴出了一根青筋,“我是让你和我一起去采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呃?”
她诧异的仅仅是他说话居然也会用感叹号……
“既然你也心不在焉,不如先从认识草药开始。”
“师傅……你真好……”时迁猛地松开了他的衣袖转过身说道,“好!既然这样,先让我准备准备。”
半个时辰后——
“你觉得……这是在……郊游?”
男子墨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目光。
堆得满满的东西是:红枣千层酥,桂花绿豆糕,松子糖,四色云片糕,糖炒栗子,鸡爪,苹果,生梨……
“寓教于乐、寓教于乐哈……”时迁将这些东西打成两个包,对比了一下之后果断地将那个大一些的递给秦路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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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秋季,许多山木的叶子已经泛黄。隐隐听见了秋蝉的鸣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步伐不快,因而时迁乐得四处张望。
“紫珠叶——!”时迁忽而停住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株东西,想了一想,默念道,“叶多卷曲、皱缩。先端渐尖,边缘有锯齿,上面有短柔毛,下面密被灰白色茸毛。气微,味微苦。药用于止血消炎。”

秦路远闻言也转过了身,看着不远处的紫珠叶,点了点头确定时迁没有认错。
“那,要采摘么?”
转了半天都没采到一株草药……这收成,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紫珠叶,采摘于夏秋季,而今已是深秋,过了最佳时期。”
“哦。”
时迁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跟在秦路远后面。如此沉默的行路实在是令人有些无聊,时迁拔了某片不知名的叶子,捏在手里把玩。忽而想起什么,对走在前面的秦路远说,“我记得小的时候也会常常和哥哥一起跑来这里玩,不过那个时候觉得所有绿色的不是树就是草(虽然现在也觉得都差不多啦),夏天的时候会有萤火虫,沿着河岸上面一片莹绿色的光,抓起来放到布袋里带回家。不过后来很久都没有来,连那河岸在哪里都忘记了……”
“从这里往西一百里左右。”那种微凉的如同夜风一般的声音接过了她的话。
“诶?你居然知道?!”时迁有些诧异。
“如果你指的是那条河的话。”秦路远的声音还是依然没有波澜。
时迁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白衣如画,墨色的青丝像是沾上了山中的湿气一般越发乌黑。真是个连背影看起来都很美毫无瑕疵的人啊……
时迁叹了口气,微笑道,“虽然很想再看,不过现在已经是深秋,一定没有了。”
“也许。”
……真是寡言少语啊!
“对了,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学医呢?”
沉默了很久,脚下的枯枝被踩断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在时迁以为他已经决定无视过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说了。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子承父业’么?”
“哦。这样。”
不过用“你们”这两个字还真是奇怪啊,莫非指的是中原人?这么说来果然是有异族血统。其实她没有听出来他语气里有微微的嘲讽。
一脚踢开了一块小石子,时迁摊开掌心,让手中的树叶被风吹走,询问道,“还没有找到需要的草药么?”
“如若你晚回去会有问题的话,可以现在就折返。”
……你认为我还会记得回去的路么?
虽然时迁很想这么多他说,可是多数的路痴碍于面子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个路痴的。因而只得硬着头皮说,“——没有。我跟你一起继续找。”
秦路远忽而停下了,指着某样有些像大型蘑菇一样的东西对时迁说,“这是茯神,记得药用么?”
“安神药?”时迁回忆了一下之后试探性地说道,“用于心虚惊悸,健忘,失眠,惊痫?”
“采摘时间?”
“秋季。”
时迁说完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因为他没有否定就说明她说的是正确的。于是小步跑了过去,自告奋勇地说,“我来采摘!”
秦路远接过了时迁采来的东西,将它剥开。里面的东西递给时迁看,“只要这一部分。”
时迁点了点头,微笑说,“知道了,师傅。”
一路认着各种草药,多数秦路远都说不要。时迁看着那底都没有满的箩筐偷偷地采了塞进去。她的理论是——凑数也比没有好。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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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迁想要早一些回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过既然天色已经暗了,那他应该也不会留太久吧?于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拨开前方的荒草,衣袖沾上了山间的露水。虽然看见的始终只有背影,却无可否认是一副很美的景致。以至于忘了时间,看不清前方的路,一脚踩空向前扑去。
身体在接近地面的下一刻却被一股力量扶着重新站直。
用力过重扯得她手臂有些疼。
“非常抱歉……”时迁说着抚开了他的手,示意自己已经站稳了可以放开了。而后又微微一笑,对他说,“你视力真好……”
月光被树林间的浓密枝叶遮去了大半,地上的荒草横生,实在难以辨清脚下的路。
时迁跟在身后一直都没有出声,因而秦路远几乎都已经忽视了自己身后还有人。若不是时迁因为辨不清脚下的路而摔跤,他可能还需要一时半会儿才意识到她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这个问题。
“过来,我牵着你走。”
他朝她伸出了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夜色下像是一件最精美的工艺品,泛着莹莹的光泽。
“抓着你衣袖可以么?”时迁其实不喜欢与人有肢体上的触碰,况且她认为秦路远也是有些洁癖的人。于是这么提议着。
果然看到秦路远点了点头。
于是伸出手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蝶迷花只有在晚上才会盛开。”凉凉的如同夜风一般的声音解释道。
“哦。”时迁点了点头,低头想了一下,而后伸手抓了抓脑袋笑道,“似乎我还没有看到有蝶迷花的这一页。”
“那本医术上没有。”
时迁压低了声音开玩笑道,“师傅——你居然藏私。”
“等你看完那本我再把所有的给你。”
时迁抽了抽嘴角,原来还有?她只哀叹秦路远能不能不要这么过于正直,身为优秀医者一定是要藏私的啊!请千万藏私!一定藏私!永远藏私!
“对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时迁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对秦路远说道,“你向我要了一枝茶花,那一次没有问你它的药用。现在可以说么?”
“茶花,有凉血、止血、散瘀、消肿、清热和养心等功效,主治咯血、鼻血、血痢、血崩、肠风下血、痔疮出血、血淋及烧伤、烫伤、跌打损伤、创伤出血等症。”时迁简直怀疑他的脑袋就是一本医书,如此顺溜又毫无停顿地回答了一大串。顿了顿,他又说,“因为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所以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
否则也不会轻易开口问一个陌生人要吧?
走了几步,时迁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真是对不起啊。”
“第二次?”秦路远想了一下,说,“你说的是第三次吧?第二次,实在太金庙附近。”
“……总之就是对不起。”时迁垂下了头。“你定的规矩总是有你的理由,我不该这样……威胁……嗯,打破它……”
“……你真的这么想?”
“废话!”时迁突然抬起头扬声道,“我当然不是这么想!你是我师傅我才这么说!其他人这样我照样鄙视到底!唾弃到底!反抗到底!”
秦路远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笑了!”时迁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盯着秦路远的脸看那个早就消失无踪的笑容。“师傅大人你真是一笑倾城啊……”时迁还没有感慨完秦路远的笑容,目光突然被远方一个莹莹的光点吸引过去。
“啊——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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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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