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旭日东升,晴空万里.徐小暖一出房间便瞧见李金鑫正笑眯眯地趴在店铺柜台上与掌柜的聊天.一股无名火升起,还未说话,李金鑫手拿一本黄历,笑着冲她说道:"农历九月十一,煞北冲猴.宜出行、嫁娶、纳畜、出火、入宅.忌祈福、破土、安葬,嗯,还有吵架."
徐小暖扑吃一笑,转过头不再理他.
三人来到渡口,上了一条小渡船.其时船上已有六七人,一条黄狗懒洋洋地卧在船舱一角.船老大给三人寻了座位.又候了片刻,见无人上船,笑容满面的回转身来,说道:"各位爷,请坐稳了,小老儿这就开船了."竹篙下水,轻轻滑开.喊道:"开船喽".
河面极宽,初时水面平稳,行得十余米,水流湍急,船老大掌稳了舵,唱起歌来.徐小暖也听不懂他唱些什么,只觉与别处的戏曲之类及船夫上水号子,下水号子大不相同,低声问李金鑫道:"他这唱的是什么?"
李金鑫跟着哼了两句,轻声说道:"这叫做坠子嗡,也叫做道情.他唱的这几句曲牌名叫,属流水板."
白燕说道:"还别说,这道情还蛮好听的."
徐小暖搂了白燕左臂,笑道:"李大哥,你也唱几句来听听."
李金鑫傲然答道:"换作他时,我定唱给你听,此时却唱不得."
徐小暖奇问:"为何?"
李金鑫压低声音:"换了别时别处,你听了我唱,至少可以逃的远远的.但在这船上,你就不怕我一开口,吓坏了众人,你们又往哪里逃去?"
徐白二人同时一愣,然后醒悟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唱的难听,同时咯咯娇笑,徐小暖更是笑的直打跌.
徐小暖边笑边道:"李大哥就会逗人,难道你还能把船唱翻了么?"她声音并不太大,船上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李金鑫心头一凛,暗叫糟糕.未及张口,船老大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说道:"姑娘且莫再说这话.河神爷爷要怪罪的."
李金鑫陪罪道:"对不住各位,小妹不懂规矩,还请谅解则个……"忽地"喀啦"一声,宛如惊雷炸在耳边.水面蓦地黄波翻翻滚滚,小小渡船顿时被水浪巅起好高.不远处一大股水柱升起,当中隐隐露出一个长宽各有数丈的乌黑东西来.那东西速度并不算快,但眨眼之间已离小船不过丈许.李金鑫见船老大望定了那东西动也不动,知他吓得呆了,一跃而起,从他手中夺过竹篙,运力在那东西上一点,小船虽载了十数人,但他内力到处,何等惊人?倾刻之间,小船已朝左侧划过数米.水珠溅起,落了众人满脸满身.船老大猛地冲到徐小暖面前,抓住她两只胳膊肘儿,用力一推,徐小暖猝不及防,蹭蹭退到船边,向后便倒.白燕眼疾手快,一把抽过李金鑫手中竹篙,在徐小暖背后一敲,喝道:"抓住了!"
徐小暖数年功夫岂是白练的,刚才是错不经意,如今醒悟过来,腰中使力,凌空一个翻身,右手握住了竹篙尖端.白燕又喝一声:"起",竹篙一斜一竖,放在小船中央.徐小暖徐徐滑下,脸色也变白了.就这么会儿,众人已从生死之间走上一个来回.徐小暖与众不同,走了两回.
白燕救了徐小暖,见船老大又朝她冲来,伸手拦住,喝斥道:"你做什么?"此时那乌黑东西向上一跃,露出一小半身子,竟是一尾奇大无比的铁头鲤鱼.波浪翻起,小船巅上巅下.李金鑫从白燕手中接过竹篙,稳住船身.船老大历声吼道:"快,快把她推下去.她说话惹了河神爷爷."
李金鑫明知住在水边的人,大都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行在江上河中,切不可说翻船,沉船之类的话,洛阳此地为九朝古都,有很多事都邪异的不可思议.大声说道:"无稽之谈."
船老大望着其余六七人,又吼道:"刚刚她一说过翻船,就给河神爷爷听见了.不把她推下河去,咱们都难活命."
那六七个人之中两个还稍有犹豫,三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却已奔了过来.徐小暖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边是不知名的怪鱼,一边是人们威胁,只吓得全身发抖,叫道:"李,李大哥".
李金鑫正自皆力稳定船身,哪里还能腾出空来.情急之下,白燕横身朝徐小暖前头一站,怒喝道:"谁敢上来?"
那三人与船老大却恍若不闻,急急冲上.白燕双手摊开,一挽一横,船老大"砰"地砸向后舱.另三人却身子一侧,举拳挥向白燕.白燕心中"咦"了一声,暗道这几人居然还有几分功夫的.但这粗浅武功如何入得她眼?右脚扫起,又有两人摔出.剩余一人立势不稳,斜着飞出,白燕欲待相救,却已不及,那人飞出船身,"啪"的摔落水中,这时船身正在河身中央飘来荡去,暗流汹涌,何等湍急?那人挣扎几下,随即消失不见.
白燕一愣神儿,复又喝道:"谁人胆敢再来?河神又算得什么,倘再动手,我先把你们几人丢下去喂鱼."
船老大吓得呆了,愤怒地瞪她一眼,不敢再上前动手.那两人心知落水之人在他们三个当中功夫是最好的,一个照面就被打落河中,何况自己?对望一眼,也是不敢上前,为了掩饰内心恐慌,改为怒目瞪视.
那铁头鲤鱼倒未再次拱来,但水浪滔天,小船已岌岌可危.李金鑫手握竹篙,脚步不丁不八,脸上,手上被水浪砸的生疼,更不曾后退半步.武术的许多门派当中,未学武功,先练扎马.它是最基本的桩功,对内力的提高也极为有效,也常以步法的形式出现在许多武术套路之中.真正的武功，不管是以武当为代表的内家拳，还是以少林为代表的外家拳，在练功时都需要内外兼修，二者缺一不可。从炼内的角度讲，气血的调节、精气神的修炼、意念意识的培养，都要通过桩功来完成。从练外来讲，肌肉的力量与骨骼的承受力，以及内脏的抗打击能力等，也都需要通过桩功训练来完成。
一个练武之人，首先要练就强健的体魄。演练马步桩时要做到心平气和、气沉丹田、呼吸自然.许多初练此桩者，练上三两分钟两腿就感到难以支撑，李金鑫意志坚定,当初在疯蝉的教导之下,站上两三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如今事到临危,方显妙用.极力控制了船身飘荡,便似是在百丈洪涛中的一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却始终未被波涛所吞没。
铁头鲤鱼似感不奈,先在水中一隐,继尔一仰,又朝小船拱来.李金鑫看它来势甚急,右手甩出两把飞刀,没入铁头鲤鱼脊背不见,只是就如隔靴搔痒一般,那鱼浑如不觉,冲势更急.白燕跳到李金鑫身旁,二人握住竹篙,看准时机同时发力,撑在铁头鲤鱼头顶.此时铁头鲤鱼距小船已不逾三尺,晚了片刻,小船定会被它撞的粉碎.竹篙弹性甚佳,弯如弓形.小船便如离弦之箭,斜着射出,足足有五丈多远.李金鑫搭眼一望,离岸边还有十数丈距离,岸边绿树黄花,郁郁葱葱,亭亭如盖.此情此景,比那闻名于世的洛阳八景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形势这般峻险,哪里有甚心情欣赏?不复昨日之淡然矣!李金鑫心内苦笑,这一番与大鱼争斗,内力几乎耗尽,全身虚脱,两腿酸麻发软,倘若不是借着竹篙使力,只怕早已倒下了.眼瞧着铁头鲤鱼复又冲来,暗忖:"我与白燕历经磨难,方得复合.难道终究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这就要毙命于此了么?"
突地心头一跳,转身喝问道:"你们谁带的可有生石灰么?"
初时被白燕一招逼退的那二人一愣,其中一个嗫嚅着答道:"我这儿有一包."李金鑫大喜,一跃到他身旁,握住他手腕,说道:"拿来."
那人手腕被他一握,只觉全身乏力,整只右臂都是又酸又麻.不敢抗拒,哆嗦着取出一个黄色油纸包.李金鑫一把抢过,跳到船头,对准铁头鲤鱼头部飞飞扬扬的洒下,一片水花登时鼓泡翻腾,宛若煮沸了一般.铁头鲤鱼吃疼,往上一拱,带起一大片水浪,波的一声钻入水中,就此不见.
众人齐声欢呼,赶忙上前动手划船,直到了岸边,还能隐隐看到水面泛起的波澜兀自尚未平息.
(1938年6月，侵华日军占领徐州，直逼武汉。蒋介石面对日军进逼,为阻挡日军，6月9日，下令在赵口和花园口扒开黄河大堤，以水代兵。致使黄河改道南流，一泻千里，历时达9年之久。这场灾难波及豫、皖、苏3省44县（市），共计29万平方公里，酿成1200万人受灾，390万人流离失所，89万人死亡；花园口炸坝事件震惊了世界，“黄泛区”对所及地区的地貌及农业等的影响至今尤存。后来洪水退后,黄泛区的乡农在一个潮洼之地发现一具大鱼尸身.其身有数屋之大,高二十多米.其时正值酷夏,肉身腐烂极快,最后只余一副白骨.众乡农以为河神,往来烧香膜拜.有细心之人在鱼骨处捡得两把锃亮的飞刀,崇敬莫名,以为神器.其实那两把飞刀留在铁头鲤鱼体内,油脂膏养,因此虽历经多年,始终不曾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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