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麻皮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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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后,李金鑫在旅馆房间洗漱一新,又盘腿将内息行走了三个周天,精气十足,得意洋洋的出门去买"彩礼"是也.
逛街逛的这般悠闲自在,兴高采烈,只怕是李金鑫有生以来破天头一遭了.花钱也花的痛快,先买了个西瓜边走边啃,边吃边丢.前行了半条街,陡地使了一招"铁板桥,"仰面朝天,贴近地面.双手向后甩出,两块西瓜皮宛如暗器一般,飞出老远.起身站定,就听到后面"哎呀"一声,不禁呵呵大笑.转过身来,一个大汉刚从地上爬起,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他一从旅馆出来,这人便暗暗跟上.开始还不以为然,不料转过两条街后,这人仍是紧跟慢随,亦步亦趋,举止诡异.不想自己刚回上海,便被盯上.故作大意,突施偷袭,这人果然猝不及防,两眼盯着李金鑫,生恐跟失.见到他功夫施出,正觉茫然,两脚同时一滑,摔了个嘴啃泥.别人啃瓜,自己啃泥,无论是谁,都要勃然大怒了.这人一爬起身,回头就跑.李金鑫眨巴眨巴眼,喃喃道:不生气?"见那人已跑出老远,大声叫道:"尾巴,尾巴露出来了!"
这人面部朝地,摔的忒狠.脸上灰尘,鲜血,眼泪都出来了.更担心李金鑫追上对他加以折磨,握紧了拳头,拼命奔跑,耳边风声呼呼,两旁树木房屋不住倒退.一口气跑出四条马路,两腿酸软无力,方敢停下歇息.才一停下,就听耳旁有声音响起:"嘿,轻功不错呀!"这人只吓的魂飞魄散,身体加力,迅速逃蹿.也不辨东西南北,大小街道,只是一个劲儿的飞奔,头上汗水顺脸淌下,蜇的生疼,也顾不得擦拭.也不知跑了多久,过了多少个转角,脚步逐渐放慢,再也支撑不住,往马路丫子上一躺,闭上眼大口喘气.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中华武术,高手半失落,幸有汝等,衬映吾辈之寥寥.显吾魂,壮吾威,何其之幸哉!……"李金鑫坐在这人身边,抬头望天,表情寂寞,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
"高手,你叫什么名字?轻功之佳,举世罕有.当真是冠绝天下,独步武林."
这人一听,几乎要落下泪来.又恨不得将李金鑫夹头夹脑暴打一顿.我高手?轻功冠绝天下还被你追的跟狗似的……
"高手,让我们再跑一程吧!让我们一起奔向美好的明天,笑傲江湖吧!"这人连死的心都有了.用力挣着李金鑫拉着他的手,憋着气一声不吭.
"高手,跑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的有力气,内力果然有独到之处,我早就累的不行了."这人阵阵心酸,终于无奈的挤出两行清泪在脸庞缓缓滑落.
"高手……你怎么不说话?咦!高手,你怎么哭了?"
这人不过是上海万千个流氓中的一个,实打实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哪里懂什么武功了?李金鑫见捉弄的他也够了,笑嘻嘻的问道:"说吧,你叫什么,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今年多大了,为何要跟踪我?嘿嘿冷笑两声,不说清楚,我可……"可怎么地?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也就是打算先吓唬一下罢了.
这小混混一向装腔作势,欺软怕硬,本就半分骨气也无,被他捉弄了一番,疲的要死.如果自己不说,他很可能再拉着自己狂奔一番,心底下先自怯了,又听他嘿嘿冷笑,更是恐慌,生怕他再想出什么法儿为难自己.也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开始交待.
李金鑫原本认为此人必定是阴魂不散的清廷爪牙无疑,谁知这人"阿拉阿拉"了半天,他才有些明白,这人姓宗名贵,父母早亡,只身一人过活.曾经做过几年小混混,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手眼通天的"上海闻人,"不料越做越是穷困潦倒,眼瞅着肚皮也填不饱了,邻居大妈心善,见这小伙子孤苦无依,便托在法租界巡捕房做翻译的儿子给他谋了份差事.做些跑腿,打探消息的营生.李金鑫搔搔头皮,有些莫名其妙:"洋鬼子派人跟着我干什么?"
问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尽跟着我做什么?"
宗贵答道:"麻皮金荣要我跟,我就跟了."李金鑫见他不及思索就脱口而出,表情坦然,不似作伪,想了半天,着实想不出这姓麻皮金荣是何方神圣,忍不住忿忿的道:"麻皮金荣?是哪根鸟毛?"
宗贵愕然,无言以对.半天才回答道,"他说只要跟紧你,你去哪我就去哪,然后向他汇报."
"那你说的这麻皮金荣叫什么名字?"
"黄金荣,宗贵答道,因为他脸上全是麻斑,大伙儿就都喊他麻皮金荣."
"黄金荣……黄金荣……"李金鑫只觉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神神鬼鬼的念叨几声,陡地心中一动,哦,曾救得自己性命的黄老汉,他干儿子不就叫做黄金荣么?也是在上海做巡捕,莫非就是他?自己当初来不及相救黄老汉,思之其恩,常常梗梗于怀,不想还没细加寻找,这人倒冒了出来.只是他让人跟着我做什么?说不得,与他见上一见,尽力帮帮他便是,也不负了黄老汉临终嘱托.想到心愿得偿,也自欣慰不已.武林中人混迹江湖,有恩报恩,有仇寻仇,那些江湖义士,游侠儿更是将"恩怨"二字看的极重.白玉曾作诗言道:"一剪梅,雨花台,谁言往事不可追?年年岁岁,秋风劲吹。多少秋风吹不尽,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不似今时道德沦丧,世风日下.较之古人一饭千金,差之远矣!
法租界内树木葱笼,松柏林立.不时有身材高大,金毛凹眼的洋人从身旁一掠而过.李金鑫随着宗贵来到一座凉亭,离多远便见到一个人背坐在哪里,身穿灰色马褂,青色勾鞋.听到二人脚步,站起来转身笑道:"哟,爷,您来啦!"又看到宗贵鼻青脸肿,满面灰尘.愣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若无其事的笑道:"阿贵果然不负所托,把爷请来了!"言语堆欢,竟丝毫不提令人跟踪一事.这人面色焦黄,疙疙瘩瘩的全是麻皮,心知便是宗贵所说的黄金荣.
李金鑫听他说话,显然并不识得自己.当下也不说破.抱拳笑道:"李某拙笨,不识尊驾名号,莫怪,莫怪!"
黄金荣哈哈一笑:"爷抬举!小的是个下等人物,奉上命,不得已打扰爷了,还请爷多多担待!"说着弯下腰去,李金鑫赶忙扶住.
黄金荣笑道:"敢问爷贵姓?"
李金鑫答道:"免贵,姓李.黄兄莫要客气."稍一迟疑,说道:"黄兄要李某前来,不知有何事用得着我,还请黄兄示下."他看在黄老汉的情份上,言语之间特别的客气.
黄金荣与他尚未攀谈几句,已听他话意之中隐约流露出手相助的意思.欣喜若狂,道:"还请李爷稍侯片刻,我着人驱车来迎."一努嘴,宗贵一直在旁看着他的脸色,微一点头,告辞退下.

黄金荣伸出右手,道:"李爷宽坐."
二人在凉亭石几上坐下.李金鑫欲要试探他是否便是黄老汉的干儿子,说道:"不知黄兄祖籍何处?我听黄兄一口地道的上海话,难道打小便是这上海人么?"
黄金荣叹了一声,说道:"我原籍是江苏浙江人,父亲年青时带了全家来上海谋生,种些园地,还算有些地产.不料我十多岁时父亲过世,地产被我姑母强行占去.家中甚贫,三十多岁时才结婚.刚开始是做华捕,不久前侥幸升做便衣包探,也就是包打听.顾得一日三餐而已."
李金鑫暗想,这人确是黄老汉的干儿子无疑.既如此,我不妨将黄老汉救我一事告之与他.也好叫他明白,若真有事求我,我必倾囊相助.不似现在这般拐来拐去,急煞个人!随口问道:"你可识得黄奇么?"黄奇便是黄老汉的名字.
黄金荣思索了半晌,摇了摇头.
李金鑫本想借此打开话题,不过随心一问,不想黄金荣竟不识得,禁不住暗暗忿怒.暗忖:"莫非这人也是个势利小人?"想及那时黄老汉的照顾,也曾说过和这干儿子甚少来往,心又软了.
轻声问道:"你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黄金荣一张麻脸红了一红,嗯嗯叽叽了半天,方才说了出来.原来当初李金鑫护送孙中山前往日本,在舱中救人之时,法租界的驻沪总领事白早脱与公董局总董白尔携了家人去日本渡假,也在渡轮舱厅被胁迫的众人之中.后来李金鑫解了众人之厄,白早脱感激之余,要去感谢.李金鑫等人早已离开了.虽然日本之行有惊无险,但白早脱一众还是仓惶呆了几日,复回上海.其子白登年方十三四岁,对李金鑫所施的中国功夫甚为仰慕,一直念念有加.这日白早脱去领事馆开会,无意中在旅馆门面见到李金鑫正与白燕说话,依稀记得就是此人.欲待下车道谢,但仓促之间翻译不在.总董白尔劝道:"先去开会.派人记了他地址,再访不迟."也是恰巧,正是黄金荣当值,侍侯在侧.他做了华捕十多年,一直想要往上爬,总是不得要领.别看他四肢发达,五大三粗,脑子却也算活络,这次明显是个大好机会,领事大人一声吩咐,哪能不尽心尽力,便派了宗贵跟随.
黄金荣说道:"领事大人别无他意,只是请李爷吃顿酒,以谢救命之恩而已."
李金鑫对洋人从无好感,轻轻叹道:"举手之劳,吃饭便免了罢.何况我并非只为救他."
黄金荣以为他只是故作推辞,再三相邀.正在此时,一辆轿车"吱"的在路边停下,宗贵从车中钻出,跑了过来.黄金荣笑道:"李爷,你看,车子也到了,领事大人实在是心意诚诚……"李金鑫不等他说完,抱拳道:"李某另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黄兄若有事,尽可来找.只是吃酒一事,就此作罢."他见黄金荣一口一个领事大人,奴才相十足,不免有些鄙薄.
黄金荣耷拉着脸,强自笑道:"李爷若是一意推辞不去,领事大人怪罪下来,小的可要吃苦了!"
李金鑫已转身行了几步,听得他如此说.慨然一声长叹,举脚前行,并不回身,朗声说道:"我也非是一昧拒绝你,只是明日着实有事.也罢,三日之后,晚上戌时,你来中发旅馆22房找我罢."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斜照.李金鑫音如洪钟,鸟群惊起,呜啊乱飞.黄金荣站在亭中,见他走的也不甚快,转眼间却已到了街尾.听他答应了此事,心想在领事大人面前总算有所交待.这人拿腔捏调,作姿作态,无非是想在领事大人那儿多讨些好处罢了.听说这人飞刀甚是历害,但见他衣衫单薄,并未见飞刀藏在何处啊!
李金鑫初时还想能帮便帮,最不济也要赠予他些银钱.不想这黄金荣阿谀奉迎、奴颜婢膝,暗忖:"无论如何,黄老汉待我不薄,帮帮他也属应该.更何况也不是作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情如此."心里虽这样想,终究还是有些郁郁不爽.
吃过晚饭,忽然惊觉,明日还要去见陆搏,礼物还没买哪!晃了几圈,也不知自己该买些什么,白燕也忘记告诉自己陆搏有何爱好.转念一想:"男儿在世,讲究的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君子之交淡如水.陆搏如果因礼物轻重将人分三六九等,不免有点欺世盗名了."回到旅馆,想了一会儿白燕,心头甜蜜,脸带笑颜.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抹了把脸.就听见有人咚咚敲门.打开房门,两个汉子立在门前,都是黑红色脸膛,国字脸,浓眉大眼,就连衣着也是一般无二.左边那人年纪稍长,拱手说道:"兄台可是姓李名多宝的?"
李金鑫琢磨着怎么都是些陌生人,也拱手道:"正是.不知两位哥哥是……"
左边那人说道:"我姓陆,字君豪,这是我兄弟陆君鹏.白燕是我小师妹."
李金鑫心里"哎呀"一声,这不就是陆搏的两个儿子么?连忙躬身将二人迎进房内,道:"二位哥哥安好,小弟今日就要登门拜访."
陆君豪笑道:"小师妹向来与我兄弟贴心,你与她的事儿,她曾跟我兄弟说过一些.杜心武哥哥也将你夸的一朵花儿也似,因此上我们兄弟迫不及待,想要来见识见识李兄弟的风采,来的冒昧,李兄弟可别见怪!"
李金鑫笑道:"岂敢,岂敢!二位哥哥龙行虎步,何止只胜小弟一筹两筹?"
陆君鹏道:"我哥儿俩痴长几岁,以后可就喊你多宝老弟了啊.话声一转,问道:"多宝,可用过饭了么?"
李金鑫听他二人语声亲切,如同自家人一般.忍不住心花怒放.笑道:"不曾.小弟太过懒散,刚刚起床."
他直言不讳,不见窘迫.陆家哥俩大觉很对脾气,又是一表人材,私底下也是为小师妹暗暗欢喜.
陆君豪挽住他手,笑道:"走罢,哥哥忝为地主,先请多宝吃的饱饱的再说其他."
陆君鹏抢下楼去,将房钱付了.大笑道:"多宝既来上海,何须住这不方便的地方,我家中空房颇多,院落还算大,你这就搬了过去."
"好,那就叨扰了."李金鑫一点也不客气,满口答应.他出门为求方便,并不带包袱之类,银钱飞刀全带在身上.想及三日之后的约会,嘱咐了旅馆一声.三人谈笑着出门.
陆家哥俩带着李金鑫在上海玩耍了半晌,眼看天已近午,找了三辆黄包车,径直回返陆家.他二人待人接物极是热情,李金鑫想起昨日白燕叮嘱自己买礼物的事儿来.第一次登陆家府门,不带些礼物,面子上须不好看.但陆家兄弟跟随在则,若这时去买,反见虚伪了.越近陆家,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暗骂自己好没出息.其实也是他太过在意白燕,不免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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