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爷爷叫李金鑫.出生的时候,让算命的先生给起了一卦,说是五行缺金.又因刚续的家谱"金天传大道,万子兆家祥"中属金字辈.才取名叫金鑫,小名多宝.
我太爷爷他爸爸(也就是我的老阁本,曾太爷爷.)姓李名义,大字识不了几个.可是精于算计.李家传下来的祖业不多,但经过他十多年的打拼,居然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方园二十多里都是李家的田地,在县城里光烟馆就开了六个.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老李家十一代单传,眼看着到李义这辈儿是单传也传不成了,连着娶了六房姨太太.女儿生了十多个,愣是下不出个蛋来.直把李义急的头顶冒烟.后来黄河发水,淹了无数田地,好多逃荒的来到这个县城.有个和尚找到李义,劝他开仓散米,救济灾民.李义倒也有些见识,虽说做生意难免亏些良心,但见这些逃荒的面黄饥瘦,卖儿卖女.心也不忍,当下散了六仓大米.一时哄动省城,人人称颂.不知是积了功德,还是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第二年四房姨太太就生了李金鑫,只把李义高兴的合不拢嘴.这下李家总算后继有人.四太太也是母凭子贵,地位扶摇直上,连正房大太太也要看她脸色行事了.女人难免善嫉,可自己生不出来怨得了何人?一家人围着李金鑫转,宠的无以复加.真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李金鑫七岁那年,当初劝李义散粮的那个和尚又来到李家.对李义说道,李金鑫是什么七世善人,托生到李家是来享福报的.李义深以为然.那个时候又不讲什么科学,对僧尼之流都是崇敬有加.这和尚说是与李金鑫有师徒之缘,便在李家住了下来.李义思想也算开明,对于和尚教些什么给儿子,也不加理会.为了多积些功德,在和尚的劝说下,连烟馆也关了四个.
那和尚在李金鑫十六岁时方才离去,这时李金鑫已考取了秀才.只等三年后省试考举了.李义信佛日深,只道祖宗僻佑.佛主显灵.说起来李家祖上也有声名显赫的人物,当年曾出兵高丽,是大将李如柏的嫡系子孙.李如柏跟随其兄李如松让小日本的民族英雄丰臣秀吉吃了一个大亏.这话是李义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到底是真是假，旁人却也分辨不出．李家到底是不是明朝大将李如柏的后代已不可考，不过李如柏在历史上倒是其真人真事．
和尚临走时跟李金鑫说道,逢七必得,逢七必失.果不其然,李金鑫刚过了十七岁的生日,便生了一场大病.全身上下长了无数个恶疮,流血流脓不止.先生,洋医生,大仙,巫婆瞧了几十个,却一点儿也不见好.李金鑫自忖必死,心里却还记着师傅那句逢七必失必得的话.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命不该绝.
这天李义正在客厅发愁,看着儿子脸色苍白.出气多,入气少,瞧着是不行了.突然护院来报,一个女子正在府门外相侯,说是能治少爷的病.李义这些日子庸医见的多了,有些不大相信,可是儿子好像随时便要命归黄泉.当下心一横,命人相请.活马且当做死马医了.
待见到那女子时,不由得心里一惊.这女子只有二十左右,满脸粉刺,额头上还贴着一记黑色的狗皮膏药.容貌丑陋.心底下便觉得这女子治病的能力有些言过其实了.
这女子自报姓名,说是叫黄姑.掐指一算,说是明天就能找出李家大少的病根儿来.又找纸列出一单东西出来,让李义自去准备.李义将信将疑,搭眼一瞧,见纸上写的有黑狗血,黑驴蹄,硫磺,白巩之类的东西,更是不以为然.暗暗捉摸,难道这是要捉鬼么?
到了第二天,正是七月十四,也就是民间所谓的鬼节.按照黄姑的吩咐,李义找了十二个精壮汉子,个个裸背赤脚.手持黄姑画的灵符.待到天黑,众人跟随黄姑径直来到李家的祖坟之地.黄姑命人点燃火把,照到四下里通彻明亮.然后查看一番,指着其中的一个长满青草的大坟,道:"就是这里了!"
当下众人拿出早已备好的铁锨,锄头动手挖掘.李义心中茫然.照规矩,后辈是不能随便动先人的祖坟的,认为这是打扰了祖宗休息,属大凶,不吉.但是为了儿子,这时却也顾不得了.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多时,已挖到了坟墓的耳室,露出黑暗阴森的通往正墓室的洞口.黄姑撒了一把硫磺下去,又抓过两只准备多时绑好红线的大白鹅丢了下去.只听得鹅声嘎嘎,再过片刻,却又寂静无声了.把红线扯上来一看,原来早已断了.
只见黄姑掏出一把黄符,按九宫八卦的方位摆在坟墓四周,用土压实.又在洞口摆了一层硫磺,一层黄符,一连摆了十二道.至最后一道时,黄姑咬破右手中指,滴入碗中.放在黄符之上.人都道男左女右,左手属阳右手阴.她咬破的是右手中指,这便是要以阴治阴了.
一切准备完毕,李义瞧了瞧怀表,已近凌晨零时了.黄姑言道:"今日阳气大弱,正属鬼节.零时一到,鬼门关大开,到时诸位紧闭双眼,按九宫八卦坐好,护好灵符,若是不听吾言,生死一息之间,怪不得我了."
众人都是紧张万分,抓紧黄符动都不敢动,哪里敢违背了.
零时整.斜地里忽地吹过来一阵凉风.其时天气稍热,这风一起,众人便觉凉爽.只是瞬息之间,这风愈吹愈大,愈吹愈冷.黄姑于墓洞口处盘坐.左手竖立胸前,捏了一个兰花诀,却是"童子遇佛"禅指.只见洞口猛地飘出一团白影.那白影摇摇晃晃,便如人喝醉了一般,在洞口徘徊了半晌,始终不敢近黄姑身前.又见远处一大片白茫茫的雾影随风而来,速度极快.风声呜呜,隐约之间竟似有冤鬼恸哭之声.李义没有守护灵符之责,早已躲在一个角落里,只吓的全身索索发抖.那白影在黄姑面前晃了两晃,悠地蹿出,卷入那一大片雾影里,绕着东北角的那个手持灵符的汉子转了一转,便即消失不见.
黄姑霍然站起,走到那汉子身旁,把手往他头顶百汇**一搭,便知此人已然身亡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李义哆嗦着问道:"黄,黄先生,他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
黄姑答道:"七月十四,鬼门关大开.那团白影便是鬼流了.鬼流一出,一遇牲畜活物,便即卷了魂魄离去.人身上有三盏灯,头顶一盏,左右肩各一.刚才这人太过胆怯,捏碎了灵符.没有灵符掩他呼吸之声,鬼流一卷,他身上的三盏灯登时便灭了,岂能不死?"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黄姑便率众人进入正墓室.人死之后,正墓都是按照死者生前的房间物品位置摆放棺椁与陪葬等物.这正墓室墙壁是与糯米汁加白石灰搅拌而成.时日一长,极为坚固.此墓南方是一土丘,东北方向则是一条白练也似的河流,蜿蜒而过,一转折向东南.正是所谓的头枕龙,脚踏虎,在这平原之地,也是比较难得的佳**了.那两只白鹅缩成一团,倒毙在棺椁旁,全身乌黑.
众人动手打开棺椁,露出黝黑的棺材.头南脚北.棺材头部用金粉刷出的一个大大的寿字兀自闪亮.再打开棺盖,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瞬时整个墓室都溢满这种尸臭.黄姑取出一粒红丸放入嘴里.此丸名为红枢丸,材料复杂,极其难制.醒神清身,效果却十分显著.棺内尸身早已化为白骨,手骨下盖着两锭金条,骨下则是头枕尾垫,本为红色的垫布因被尸身化烂所污,在火把下呈现青黄色.忽然赤赤声起,黄姑定睛看时,见是一只蟋蟀大小的尸蹩从骨身下爬了出来.这尸蹩身呈青红色,黄姑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般来说,坟墓处极多尸蹩出没,但都是黑色.以吃腐烂的尸身而生.青色尸蹩已为较少,体内毒性非常.而红色的尸蹩则更少了.简单是尸蹩中的"战斗机"了.若人或动物身上沾染这种剧毒,除非当机立断斩其伤处,否则必定无救.是江湖中所用的"化尸粉"所需配药中的引药.
黄姑见这尸蹩身泽青红,不敢大意.用手往后一指.众人心中明白,蹑手蹑脚的退出墓室.直到出了墓洞,黄姑方才吁了一口气.过了良久,天色已经泛白,才看到那尸蹩缓慢的爬到第一道灵符处.那尸蹩体身小,一碰到灵符,便即缩身.黄姑已和众人退至第十二道灵符处,见此情形,再次咬破中指,滴入碗中.这血似乎对那尸蹩极具诱惑之力,方一滴入,那尸蹩一跳,已然过了两道灵符.众人还未瞧清,第五道灵符却也过了.黄姑却看的很是清楚,带上金丝手套,待那尸蹩过了第一道符,跃入碗中之际,右手闪电般伸出,扔进左手中的小黑匣子里.额头已然见汗了.
李义道:"成了?"
黄姑点头.
李义不由得大喜.本来他对这黄姑不大相信,待见到黄姑这番本事,此刻竟深信不疑了.只是那死去的汉子的后事需要好好安排一番,少不得出大价钱对其家人抚恤了.
众人回到李府,天色大亮.黄姑取出盛放尸蹩的黑匣子.对李义道:"此物剧毒,却也能解毒.你勿要打开盒子,把它用文火慢烤半个时辰.然后再把绿皮青蛙捉上百十只,我自有用处."
李义点头答应.也不要丫环下人动手,接过盒子,自个儿径去起火了.
原来李金鑫此病,需用青蛙皮拔毒,药引却非这尸蹩不可了.一起准备充足之后,黄姑将尸蹩磨研成粉,放在用火烤热的青蛙皮上,贴在李金鑫伤患处,一日换上三次.过了几天,李金鑫便见大好,伤患处脱疤愈合.李义见儿子无碍,对黄姑更是敬若神明.在后院收拾了一间洁净了房子供黄姑居住.黄姑也却奇怪,并不说走,便在李家住了下来.
李金鑫病好之后,知道黄姑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中感激,时常去见黄姑.他本是少年天性,见黄姑容貌虽丑,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他体形单薄,脸色苍白.黄姑更是对他生起一番怜爱之心,拿他当弟弟看待.将自己心中所学也倾囊教授.一晃已经李家住了两年.李金鑫正是情萌初开的年龄,渐渐的,便对黄姑由当初的敬仰感激转化成了满腔爱意.黄姑初时不觉,后来发现自己对李金鑫也是一日不见,便心性挂怀.心知李金鑫并不在乎自己的容颜丑陋,更是芳心可可,喜不自胜.男女之间,情字一生,又有几人能看破瞧透?时日一长,李府上下全都知道二人相恋,就连李义也晓得了.李义心想,这黄姑来历不明,可若有她在,等于是在儿子身边放了一个护身符.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待过了几年,给儿子再娶两房便是.李家只要香火旺继,还在乎这个么.因此也并不反对.
却说四姨太,李金鑫的生母不乐意了,想那黄姑对儿子虽有救命之恩，但多给点钱好好答谢一番也就是了．再说儿子过目不忘,自幼聪颖.小小年纪,就有功名在身.那黄姑自是配不上儿子.怎么着也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心中主意一定,就对黄姑加意为难.黄姑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瞧在李金鑫份上,暗自忍了.心中郁火却愈积愈胜.
这日四姨太太故意来询黄姑出身来历.言语辞锋激烈,意思是要黄姑知难而退.离开李府.黄姑早知她来意,初时还百般忍让,四姨太连泼妇骂街的本事都使出来了,说的愈来愈难听,什么贪慕李家钱财,诱惑李家大少.黄姑大怒,欲待出手教训,四姨太吓的连滚带爬,飞快地去找李义告状了.
黄姑独坐闺房里,悄悄垂泪.心中柔肠百结,始终舍不下李金鑫.坐了半晌,暗忖:想我自幼蒙师父教导,也算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说不得,只有离开了,只盼与李金鑫能再得相见,也不负我对他一片真心.
李金鑫从书房出来,闻得此事.就往黄姑住处飞奔而来.推开房门,见衣物器皿依旧,放下心来.往桌上一看,放着一页书函,心里猛的突的一跳.飞步抢上,只见上面写道:"李郎恩重,妾身不敢相忘.只盼他日得见,终不负李郎真心."李金鑫只惊得魂飞魄散,一颗心茫茫然,悚悚然.竟自痴了.
原来这黄姑是汉流哥佬之徒,其祖父是民间白莲教的分支大哥.汉流,系汉族流民之意.为顾亭林所创.明亡,顾亭林在陕西云台山讲学,以民族大义感化诸生.仿洪门秘密结社,举义倒清扶明.顾为首领,组织"汉流",亦称"汉流哥佬","袍哥".其组织成分比洪门复杂的多,有惊(相命),培(草药),飘(行乞)猜(赌局),风(骗局),火(炼金),爵(卖假官),耀(骗)僧,道,隶,卒,戏,解,幻等门.幻即为神道仙术,黄姑从坟墓处取得尸蹩为李金鑫治病,施是便是幻术.汉流发展极快,清康熙,乾隆年间,河北,河南,山东一带的响马和保镖大都为汉流分支.初时汉流还秉承为国为民的大任,及至后来,除幻门外,其余的多称为袍哥,作恶多端,跟土匪无异.
黄姑之祖属白门,也是洪门的分支.白门以神道设教,繁殖面较广.如白莲教,红灯会,大刀会,小刀会.均属白门.对于鼓动农民反对清廷统治起过一定作用.清朝末年,支系繁多.其中一支为"东震堂".于光绪年间改名为"一贯道".其祖属白莲教,加入义和团后,兴扶清灭洋口号.后来义和团反被清廷所剿,黄姑全家遇害.只黄姑一人因在幻门,得幸存.后来她查出害她全家之人是"一贯道"的袍哥,愤而刺杀,但那袍哥功力颇为深厚.黄姑刺杀未遂,反被那袍哥击了一掌,受了内伤.又被一路追杀.为躲避养伤,迫不得已,才在李家留了下来.后来伤虽养好,又对李金鑫情愫暗生,却是不舍得离去了.
李金鑫自黄姑离去后,一直闷闷不乐.在房内睡了几日,心内有所感悟.收拾行李,留书一封.离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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