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货币战争》的问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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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五:世界金融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与黄金彻底脱钩之后的美元开始了超量发行的历史。宋鸿兵认为,1971年以来洪水般泛滥的美元,正在悄悄地剥夺全世界各国劳动者的钱财,并且加剧了世界范围的贫富不均。这个问题怎么看待?
答:宋鸿兵先生的这个判断没错。凡是在机场免税店买过商品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印象,那里出售的商品中电子产品是日本和韩国制造的,手表主要是瑞士的,香水和威士忌酒等主要产自法国,皮革制品和太阳镜等则分别由法国、英国和意大利等国生产,除了一些品牌的香烟外,几乎见不到美国商品。我也曾感到纳闷,在这样一个竞争性的大市场上,“美国制造”怎么会如此之少?仔细再一想,我就明白了,在这个市场上,美国提供的最有竞争力的产品是美元。所有的商品都是由美元计价和结算的,人们不仅使用美钞,而且信用卡上也都印有醒目的美国信用卡公司VISA或MASTER标志。这就应了好像是克鲁格曼讲过那句话,大意是说二战后到今天的全球经济格局,大致可以被描述成为:全世界都在努力生产美元能够购买的商品,而美国生产美元。怎么会这样?这就要回答你刚才提的问题。
在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前,美元按固定的比价与黄金挂钩,同时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显然,布雷顿森林体系意味着美元等同于黄金,持有美元就等同于持有黄金。为了进行贸易,各国必须持有一定量的美元。而为了拥有美元,这些国家就必须保持对美国大量出口,换言之,美国只有通过贸易逆差或对外援助的途径才能够为全球提供国际贸易所需的硬通货。各国提供商品与服务,美国提供美元的基本交换格局,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产生的。这种为美国向全世界攫取利益提供方便的机制,其可持续性是有疑问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美国经济学家特里芬写过一部题为《黄金与美元危机》的书。正是在这本书中他提出了著名的“特里芬两难抉择”,其含义是*美国贸易赤字为全球提供世界货币,很可能会遇到两个局面:或是因为美国贸易赤字不足而导致“美元荒”并最终殃及全球贸易与经济增长,或是因为美国贸易赤字过大而引起美元过剩并迟早危及美元与黄金比价。历史实际进程吻合了特里芬的预言。由于欧洲各国纷纷用手中的过剩美元按固定比价向美国兑换黄金,这使得美国黄金储备大幅度减少,1971年尼克松总统宣布美元脱离黄金自由浮动。
为了说明的方便,我在这里引入一个概念,叫铸币税。在金属货币时代,西欧各国金币或银币的铸造权掌握在国王手中。在铸币过程中,他们常常利用降低金银成色的办法获取额外好处。对铸币的接受者或使用者来说,铸币的标值和实际含金量之差,无异于向国王又交了一笔税。这就是铸币税的来历。进入纸币时代,由于纸币印刷成本大大低于金银价值,铸币税的获利前景极度拓展。根据劳伦斯·怀特在1998年出版的《货币制度理论》中所说,美国小面值纸币的印刷成本为3美分,新版20美元和100美元纸币尽管采用了先进防伪技术,其印制成本也只有区区的6美分。在让别国持有美元过程中铸币税数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用收取铸币税的方法牟利也是有条件的,其中基本条件是别人愿意持有你发行的货币,并且持有者的数量不断增加。从这个角度看,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坍塌其实就是一场美元信用危机。美元过多,人们不愿意让美元砸在自己手里。当时对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存废争议很大,像弗里德曼和蒙代尔这样的货币问题专家,据说都被请到美国国会出席听证会。大家关心的实质问题,是现行体系寿终正寝后世界对美元的需求究竟会增加还是会减少。增加意味着美国获得的铸币税增多,反之反是。后来的历史似乎表明,对美元的需求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而增大。其中的原因,恐怕主要是在一个浮动汇率的世界中,各国为了保持本国币值的稳定而不得不储备更多的美元。
隐蔽地、似乎又是在自愿基础上的让别国持有美元,是美国以征收铸币税的方式占有别国资源或财富的一个重要手段,而这无疑加剧了世界范围内的贫富不均。说到这我觉得有必要补充两点。其一,美国的确在以往的和现行的国际货币体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但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当拥有美国那样的权势时,恐怕也会像美国那样行事的。其二,古人讲“人无衅焉,妖不妄作”。那些让美国或欧洲凭借货币占了很大便宜的国家或地区,其自身的货币金融体系的脆弱性和不当政策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尽管有些弱点带有命定的色彩,比如国小,再比如经济落后。
问题六:如何看待美元的贬值,以及它与欧元、黄金之间的关系?中国是否应该抛弃持续贬值的美元,或者如《货币战争》所倡导的复归“金本位”?
答:美元贬值的原因在我看来主要由以下三点。首当其冲的就是人们反复阐明的、也是宋鸿兵先生强调的美元超量发行。美元贬值的另一种表述是以美元计价的商品价格的普遍上涨,也就是通货膨胀。在讨论通货膨胀问题时,我总体上接受弗里德曼在《美国货币史》中得出的结论,即通货膨胀仅是一种货币现象,根源在于无节制地滥发钞票。当然,美国超量发行美元也是有理由的:既然可以通过让全球持有美元来获取铸币收入,那为什么不做?外国人持有的美元如果永远在美国经济体外流通,那么这部分美元便成为美国的铸币收入。如果它们有朝一日还可能被用来购买美国产品与服务,那么这部分美元便是一种对美国的债权。如此一来,作为获取铸币收入结果的美元贬值,同时也意味着美国对外债务的缩水。换言之,只要美国铸币收入的绝对量没有减少,美国对外债务可以大幅缩水,并能够给自己的主要国际竞争对手造成损害,那么美元贬值对美国而言,不啻为一笔一石三鸟的好买卖。

恐怖主义对美国的袭击是美元贬值的一个直接的、带有突发性质的原因。“9·11”事件之后的十天,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到,此次事件将会对美元未来国际地位产生严重的消极影响。人们一直把美国看作是投资天堂,把持有美元资产视为保值的最佳途径,因为美国实力强大,市场开放。然而这一切转瞬间被“9·11”的爆炸所摧毁。随之而来的反恐战争很快变成了一场持久战,更令人担忧的是恐怖主义分子的数量似乎不降反增,攻击方式和对象日趋多样化,美国和其盟国因反恐政策不和而关系紧张,美国自打建国以来头一次被一张巨大且无形的恐怖主义之网所笼罩,而且还望不到网破云开的那一天。所有这一切都让美元持有者心存疑虑、忐忑不安,接下来的投资结构调整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过去七年多美元贬值的第三个原因在于欧元的创立。在欧元创立之前,欧洲各国的货币虽然也都做到了完全可兑换,甚至德国马克也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储备货币的角色,但就整体而言,欧洲各国的货币影响力过于分散,不足以对美元构成挑战。在全球范围内分享更大份额的铸币税,应该是欧元产生的一个关键因素。欧元的创立对美元的冲击是巨大的。在这之前,对美元的霸道和毛病大家是可以、或不得不容忍的,比如美元因超量发行而引起的币值不稳等等,因为舍此之外别无选择。而一旦有了欧元这一美元的竞争者或替代品,美元的脆弱性就不再为人们所能完全容忍和迁就了。许多国家的中央银行纷纷在外汇储备中减持美元而代之以欧元,还有一些国家在大宗商品交易中拒绝继续使用美元计价和结算,都可以被看作是欧元对美元霸权造成冲击的表现。伊朗总统内贾德已经宣布,伊朗未来的石油交易将以欧元结算,俄罗斯的普京总统也要建立用卢布计价和结算的石油市场。无疑这些举措都将在全球范围内减少对美元的需求,并损害美元的霸权地位。
在讨论美元与欧元关系和国际地位问题时,有必要引入一个重要概念,那就是所谓的“货币的流通域”。据我所知,这个概念最早是由哈耶克于1937年在《货币民族主义与国际稳定》一书中提到的,其基本含义是指某一特定货币的流通广度或被接受和被使用的范围。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某一货币流通范围越广,对它的需求就越大,该货币的发行者获得的铸币税也就越丰厚。美元和欧元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类似“零和”的博弈。大家暗中较劲的对象就是货币流通域。从过去几年欧洲债权市场的迅猛扩张,到伦敦温室气体排放权交易市场的创立,这些都是欧元侵蚀美元流通域的最好例子。我隐隐约约觉得,真正的货币战争,与其说是宋鸿兵先生眼中的那种战争,不如说是国家间争夺国际货币流通域的战争。
关于抛弃美元并代之以储备黄金问题,坦率说我没有深入思考过。直觉上讲,这是一个利弊权衡的问题。把外汇储备全部用黄金替代,好处是黄金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起美元来至少感觉上更安全,价值也可能更稳定,我们的潜在金融风险也可以得到较有效的管理。虽然《货币战争》书中没有详细论证,但我觉得储备黄金的另一个好处在于,这可以于无形中缩减美元的流通域,并进而打击美元霸权,为建立更为公正、合理、有效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创造条件。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实现如此大的政策转换,成本或风险也是不小的。历史地看,黄金价格波动相当剧烈,谁有把握准确预测一年或三年后的金价较之今天是高是低呢?作为储备货币的黄金流动性较差,不但没有利息而且保管成本还很高。即使下决心用黄金替代外汇储备,也有个时机和方法问题。中国现有外汇储备14000亿美元。可全球的黄金可交易总量是多少?一旦这么大的一笔现钱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冲入黄金市场,金价那时会飚升到什么水平?同时我们还必须顾及到中美之间的战略关系。中国抛售美元造成美元的雪崩会引起美国何种反应?美国的反应对中国会产生什么影响?所有这些问题都是人们在思考“美元-黄金转换”措施时躲避不开的问题。我们需要算账,需要精确地算细账。
问题七:对于普通大众读者,应该如何阅读《货币战争》?如何看待来势汹汹的金融全球化或金融自由化?
答:看到普通大众读者如此关注《货币战争》,并且逐渐明白货币问题事关国家兴衰和民族盛败,我感到十分欣慰。这要特别感谢宋鸿兵先生。过去的几百年间中国经济步履蹒跚、起伏跌宕,基本原因之一就在于我们对货币金融问题理解不深不透不全面,以致吃了大亏。现在我们需要在认识方面急起直追。至于金融全球化,特别是推动它的背后力量,我们也不必把它们都看成是洪水猛兽。看到风险和挑战,就拒绝参与全球分工,拒斥金融自由主义,走极端民族主义和排外主义的老路,是完全行不通的。金融全球化是一个大的游戏。对于中国来说,被迫也好,自愿也罢,我们都要参与其中。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回避,而是运用中国的智慧把这个游戏玩好,并且要成为这个全球大游戏的主要博弈者之一。中国人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如果再有足够的运气,做到这一点的把握就会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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