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 一顿堵气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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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在茶几上亮相的,是一罐一罐的玻璃瓶,当然,那玻璃瓶显然也不是它真正的包装,因为上面还写着某某牌蜂蜜,某某牌辣椒酱,有些已经连纸都不见了,盖子也有锈了,很显然是林奥爸把旧的玻璃瓶废物利用了一次。
“这是什么呀?”陶乐忍不住问,盯着里面的的某种粉状物。
“藕粉,上次有个人挑着担子来叫卖,我就买了一些,给你们带过来,晚上要是饿了,还可以拿来垫垫。哪,这罐白的是一般的藕粉,这罐红点的是野藕粉。”林奥爸小心地把瓶子在茶几上排成一排,红红绿绿的,高低不低,深深浅浅。
“爸”陶乐说话了:“那些小摊版的藕粉你也买啊,现在假藕粉可多了,超市里包装好的,调配好的,又有食品卫生标志的好多呀。”
“不不不,这个好这个好。”林奥爸打断她的话:“那人说这都是自己拿藕磨粉晒干的,这种藕粉才纯。”
“王婆卖瓜,当然自卖自夸,哪会说自己的东西不好呢?”陶乐觉得公公也太容易相信了。
“好不好吃了就知道嘛!藕粉可是好东西,有营养又容易消化,你们可要常吃,对了,吃完了瓶子可别扔了,下次再带点给你们。”
陶乐不吱声了,偷偷撇了撇嘴。
就在,林奥爸就像机器猫一样又做袋子里拿出一袋粉状物,这回不是白的,倒是黑的了。
“这又是什么呀?”陶乐的声音都有些变。
“这是公园的土啊,这土好啊,肥得很,很多都是落叶沤出来的,我挖了不少回家,种了滴水观音,长得可好呢。”
陶乐愣了愣:“万一公园的土都给你们挖光了,那怎么办呢?”
像是笑陶乐杞人忧天一样,林奥爸也笑了:“怎么可能呢,这能挖到多少,那落叶落下来,沤沤又成了土。”说着还把袋子拎起来给陶乐递过来:“你看把这放哪儿去,以后用来种花种草的都好。”
陶乐彻底无语,起身捏着手指把那堆土扔到了阳光上,怕把地板弄脏了,又找了只干净的塑料袋在外面套了一层。
回到客厅之后,林奥爸又在那儿吞云吐雾的,惧怕烟味的陶乐赶紧说我去看看肉好了没,扭身进了厨房了。
厨房里,陶乐觉得自己就是那灰姑娘,人家吃瓜子看电视,自己却要在这里洗菜切菜做菜,心情如何也好不起来,手里翻炒着,心里也在翻炒着。
咳咳咳,客厅外,林奥爸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接着就听到哈呼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林奥爸一口痰上来了。
林奥爸含着一口痰起身就往洗手间奔来了。
“哗卟”干净利落。
而吐痰之后,响起的并不是抽水马桶的声音,而是洗脸池的水龙头声——陶乐意识到之后是一阵恶心加眩晕——公公,公公把痰给吐到她的陶瓷面盆池了!!她只觉得手脚冰冷一时气结。
这个面盆组是她当时跑了许多家建材市场才挑到的,花了四千大洋,纯黑的实木柜、镜,配的是纯白的碗状面盆,她喜欢白色的面盆就是觉得看着洁净,结婚大半年,她虽然每天在这里刷牙洗脸,可刷牙的时候,自己有痰都不会吐在里面,而是吐到马桶里去的,那是因为她觉得痰是脏的,她也一直叮嘱林奥不许在往面盆里吐痰,那就弄得像痰盂一样——她怎么能容许自己在一个痰盂里洗脸呢,就这么着,她还要每天消毒,拿瓷洁净擦得干干净净。
但是现在,她的面盆,她从来不舍得在里面吐痰的面盆,她每天要把娇嫩的皮肤浸在里面的面盆,就这样被一个六十岁老头饱含着尼古丁和焦油的浓痰给玷污了!虽然她也管那个人叫爸爸,不不,就算是她亲爸,她都会觉得被冒犯了,何况要真是她亲爸,她还能耍性子直接跳出来批评他,反正爸爸对女儿向来都是宠着的,批评也可以接受,但是公公……她都不愿意再想,一想就觉得像是那口痰吐在自己脸上一样,胃里翻江倒海。
但是这些,林奥爸并未察觉,他吐完了痰,又摇着手回到沙发旁边嗑瓜子。
那一刻,陶乐真的想把这一切甩了手——老娘不干了,想吃自己做去,我在这里给你们忍着油烟给你们做菜,你还糟贱我的宝贝,我又不是童养媳,现在哪个漂亮姑娘嫁出去还要在家里做这做那的!
就在她准备把锅子扔掉的那一瞬,她又想忍忍吧,那毕竟是林奥的爸爸,他一个人带着林奥这几年也不容易,就这么正想想反想想,自己跟自己做着辩论,爆发与隐忍之间做着徘徊,手上在机械地翻炒着翻炒着,全然没注意到锅里已经冒起了青烟。
你在想什么呢。冷不丁的被林奥一拍,陶乐立马吓得哇一声大叫,哐当一声甩掉了手里的锅子,所幸锅子没掉地上,在灶台上歪咧着,林奥见状,弯腰迅速地把火给关了。
“怎么了,是我啊?你在想什么心思。”林奥关切的问。
陶乐刚想委屈地钻到他怀里去诉苦,就看到林奥爸闻声赶来:“怎么了怎么了?”看见锅里的肉已经糊了,以为因为菜做砸了而自责,紧接着说:“烧干一点不要紧的,能吃能吃”——敢情还要他来将就!
陶乐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直接告诉公公:“请你下次把痰吐到马桶去,别吐在脸盆。”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林奥、林奥爸都被她这突出其来的一句话弄懵了,林奥爸回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尴尬的解释:“我是觉得马桶冲一下太费水。”
陶乐的脸有些长:“我觉得浪费水和个人卫生比起来,后者更重要。”
林奥和林奥爸一时都忤在那儿不知道如何继续的时候,倒是陶乐又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说:“好吧好吧,菜好了,吃饭吧,你们喝什么酒?林奥,还站着干嘛,去开酒啊。”又说,爸爸,你坐着去吧。
有些话不吐不快,一吐心情反而变好了,陶乐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她对于自己能够勇于说出憋在心里不爽的而长呼一口气,林奥爸尴尬的也给了她一点莫名其妙的胜利感。在林奥爸看来,也不过是这小孩子肠子直,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而以,不跟她一般计较,于是一家人一起喝了酒,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虽然肉有点糊的,菜的味道也不够好。

林奥给三个人一人倒了一杯酒,然后给他爸夹了一块肉:“陶乐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你尝尝。”说完夹一块到自己碗里大吃起来。
陶乐看着那盘油尖冒亮的排骨,心里琢磨,林奥你要是不给我夹一块你就不是人!
没想到,林奥他还真是成不了人,愣是一块没有给陶乐,反而给他爸是夹了又夹,陶乐心里觉得比吃了苦瓜还苦,比那童养媳还苦,一个人拼命的吃着蔬菜,硬是忍着一块肉都没吃,就这样,林奥竟然还没有发现!这边酒杯见了底,林奥又端起他爸的碗递过来:“给爸盛碗饭去!”他自己把个孝顺儿子演绎得淋淳尽致还不算,还要把陶乐拉过来一起演。
陶乐心里还为一堆事儿赌着气呢,千百个不愿意,可还是接过来,一边往碗里填饭一边自己骂自己活脱脱一副包子样。
受气小媳妇样回到饭桌跟前的时候,看见林奥和他爸又开始抽烟。
饭后抽烟是林奥爸的习惯,有时候能够一边喝酒一边抽烟,林奥平时是不抽烟的,可是,只要他爸一来,他必是成为一个陪烟客,而陶乐最讨厌的就是烟味。
“吃饭喝酒时抽烟对身体不好的。”陶乐把碗卡一声放下,声音不高不低,不指名不道姓,直击林家两个男人。
林奥笑着说:“就一根,抽完了就算。”
陶乐眉头扬起来:“什么就一根,先前抽的都不算啊!而且,吃饭或者喝酒的时候,肠胃蠕动快,血液循环加速,对尼古丁焦油的吸收那是加倍的,据说十倍都不止。”这前面一段话是对着林奥说的,说完了把脸对着林奥爸,很诚垦地说:“爸爸,你年纪也大了,要注意身体。”
她的诚恳并没有被林奥爸接受,他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抽了这么多年了,有分寸,身体都已经习惯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对了,上次公园里搞免费的体验,我去检查了,都说健康得很。”
陶乐在心里反驳:“有分寸?!你有分寸,你的器官没分寸!你习惯了,器官却永远习惯不了,要不然,那些医院里得肺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公园的免费体检无非就是检检血压什么的,就能说健康的很?”不过,这话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估计说不来也不能改变什么结果,她懒得说了,于是她耷拉着眉眼:“反正我是好言相告。”说完划拉了几口饭,汤也没喝就扔下碗进里屋玩游戏去了。反正林奥和他爸说话她也插不上嘴,她都不知道国际形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陶乐,就听到外面林奥喊,陶乐陶乐。出来看,发现林奥爸正在换鞋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吗?”这是陶乐的真心话——既然来都来了。
“不坐拉,回去睡休息去,你们也要休息休息。”话说完时,鞋也穿好了,林奥准备出去送,被他爸拦下了,不用不用,你们歇着吧。
“路上小心点”林奥跟陶乐目送着他爸下了楼,才把门关上,这边门刚关上,林奥就略带抱怨地说:“你也太假了!巴不得我爸走呢吧。”
陶乐白他一眼,没理他。
“一中午把个脸拉个给驴似的,你当我爸看不出来啊,不都忍着你没说!后来是看你进了房,以为你要睡觉才要走的。”
“我是要睡觉!”陶乐声音大起来:“好好的一个星期六,早上起那么早,下午还得出景,你当我铁打的吗?”
林奥嘻皮笑脸的凑过来:“那我陪你睡。”
陶乐厌烦地甩开他:“离我远点,你要闲着没事把碗给洗了,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烦人!”
“哦,亲爱的,你怎么又生气了?”林奥学着喜剧小品里句号的声音说。
陶乐一声冷笑:“我不是生气,有什么气好生,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我早上没陪你买菜,我都说我错了,中午没有帮到你什么忙,因为我不会,下次你教我做菜,我弄给你吃,等下我就去把碗洗了。”
陶乐无奈地苦笑:“你连我现在心里在想的是什么你都不清楚。”
林奥一脸茫然:“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辛辛苦苦的买菜做饭,结果呢,你一块排骨都没有夹给我,没有说一声老婆辛苦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老婆。”陶乐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喉咙发粘,委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林奥被她弄得抱头大叫:“天哪,原来是这个小事!下次我给你夹就是了。”他觉得女人真是太不可理喻,只不过没有给她夹一块肉就能生这么大的气。
“你以为就是夹菜一个动作那么简单吗?”陶乐摇摇头:“这说明你根本就忽略了我的存在,不在乎我的感受,不能对我的辛苦付出感同身受!还下次?索要的和主动给的能画上等号吗?”说着说着她觉得心里的疼一点一点的漫上来,为什么林奥就不能明白她只不过想要的是那块肉背后的体贴呢。
看着林奥满脸疑惑的表情,陶乐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一点也不成熟,成熟的只不过是他的外表而以,都说女人的第一个孩子是丈夫,这话一点不假,结婚这几个月,她的确觉得有时候自己就像极了一个妈!
“算了”陶乐从桌子上抽了纸巾抹了抹眼睛:“我现在不想跟再说这些了,我还要去台里呢。”
林奥立在那里低着头,若有所思。陶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人去洗手间洗了脸,等她化好妆出来,林奥竟然还是保持在那个姿势。她去房间里拿了包,一句话没说就从家里走出来了。
外面,五月的阳光正是明艳,林奥觉得心里却像极了寒冷的冬天。而这一切,还不能带到下午的工作中去,等到她出现在镜头前面时,露出的还是她最灿烂的笑容,工作结束之后,她回复看着自己努力摆出的兴奋模样,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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