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之的(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一拂尘所含劲力极大,万缕银丝怒绷成带,罩住了绿衣姑娘头上‘百会’、‘强间’和‘风池’三处要**,不论她闪向何处,总要一处**道要被击中。
丘长生忙抄起桌上的棋盘,用力一甩,照着拂尘打来的方向掷出。这棋盘乃寻常原木所制,怎经受得住拂尘势大力沉的一击,‘哗啦’裂成了碎片。经这么一挡,那道姑的拂尘上的力道便化去了大半,攻势为之一阻,绿衣姑娘借机双脚顿地,轻飘飘向前跃出。
那道姑跟进一丈,倒转拂尘把柄,左手五指成掌,凌空劈出。这一掌虽是打向绿衣女子,身在一旁的丘长生仍是感到寒气逼人,不自禁打了个战兢,心下惊道:“好厉害的冰掌!”
绿衣姑娘看上去也是心存忌惮,并不敢停步接这一掌,左右手挥动,两束黑针如雨点撒出。那道姑冷笑道:“来得好!”拂尘扫过,将针点尽收丝条之中,随即也是一挥,两束黑针化成一束,反打向对方的后背,左手跟着再劈出一掌。绿衣姑娘听得‘嗤嗤’破空之声,知是自己打出的‘玄蜂尾针’,被那道姑挡了回来,她深知毒针的厉害,中毒者就算服了解药,也难立刻痊愈,并且在七天之内,不能动用真气,否则毒气仍会攻心。当下脚尖沾地,身子笔直向前倾倒,在将触地的刹那,手掌轻拍,又飘盈弹起,刚好避过了毒针。
这一闪避巧妙之极,身姿优美之极,丘长生正暗自叫‘好’,忽然又是一阵寒气扑面,那道姑的第二掌已到,掌心过处,卷起丝丝冰气,可见这一掌较之前一掌,有过之而无不及。绿衣姑娘微微一抖,看似禁不住袭来的寒气,但此时她刚避过毒针,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无法移动脚步,眼看就要受此冰掌。
丘长生并不清楚眼前的绿衣女子是甚么人,只觉得她处处透着神秘,甚至乎是令人敬畏的神秘,难以辨别是敌还是友,但值此性命攸关的当头,侠义心登时大起,哪还顾得上这许多,口中道:“师太留情!”飞腿踢起身前的矮桌,在桌沿上一推,朝道姑平平推去,再纵身而起,左掌拍出,攻她必救的要害。这两下深得‘围魏救赵’之意。
那道姑喝道:“多事臭小子。”拂尘挥出,将木桌击碎,身子陡降一尺,左掌横移变向,迎上丘长生。‘砰’一声大响,双掌相交,劲气四散,激起周围的木屑乱舞,两个人影各自退后数步。那道姑低低‘咦’了一声,向丘长生看去,见他面色呈赤,双目狞红,像要冒出火花来,心下惊讶道:“这小子是甚么人,内力好是怪异,受了我的‘冻川冰河掌’之后,不但没有被冻僵,反而更见红润,奇怪!”
她殊不知此时丘长生正眼冒金星,五脏六腑像要翻转过来。原来双掌甫一接触,他便感到一股冰气穿过掌心,沿右臂迅速上行,经手少阳心脉进入体内,丹田之气立刻生出抗力,这一来虽将外来的冰气化为乌有,但自身的真气却一发不可收拾,在体内逆冲斜行、狂奔乱窜,跟上次剧斗时一般无二。丘长生大惊之下,忙吐纳调息,试图镇住体内真气,但他越是潜运内息,体内真气奔走的越乱,竟是无法抑制。数道刚阳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热气自然上涌,仿佛置身火盆之中。只听得他大叫一声:“热死我了!”颓然坐在地上,伸手乱抓。
那道姑是何等老练,已隐隐看出眼前这小子是真气逆流所致,心下一喜,耳中听绿衣女子道:“你怎样了?”语气虽是冷淡,不过仍有关切之情。那道姑冷笑道:“你自身难保,我送你去见老贱人。”拂尘再次挥出。
一道金光划过长空,如流星赶月般直射向道姑的背心,正是一杆金枪。那道姑辨得霹雳风声,已知来者是谁,张手外扬,卷住金枪前端,身转半圈,将枪杆上的力道卸尽,顺势往回甩出。
眼光到处,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已扑了过来,人在半空,手上的八棱锏照下劈落。这人的兵刃已是沉重,而他的臂力也是大的惊人,这一自上而下的劈落,势如风雷。那道姑看似不愿正面抵挡这一击,侧移两步,拂尘再度挥出,缠在八棱锏上,往下一拉。嘭的一声,那人落到甲板上,下脚处的板块随之裂开一道缝隙,足见他力道之生猛。
这时两人的兵刃仍旧缠在一起,那道姑趁他立足未稳之际,抬手一拖,欲将他拉至身前。岂料那人也是了得,落下之后,早猜到对方有此一招,使了个千斤坠,硬是没有挪动半步。那道姑低啸一声,左手往空处击出一掌,下盘微蹲,只见她衣阙荡飘,右臂袖袍高鼓,显然是周身布满了真气。此时她的右臂、拂尘、对方的八棱锏和手臂成一条直线,场面颇为奇特。
那矮胖之人不敌,脚底下定不住,被拉着一寸一寸滑向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处境委实凶险之极,只要那道姑将他拉至手臂范围,左手哪怕是轻轻拍出一掌,对方不死也得重伤。那矮胖之人何尝不知其中的诀窍,只是他已然拼尽了全力,无奈始终稍逊一筹,此刻进退不由己,自是骑虎难下。
一杆金枪斜刺里挑出,枪尖抖动,犹如灵蛇吐信,刺向道姑的右臂。那道姑抽出拂尘,拨开刺来的金枪,反手劈出,打向使金枪的这人。使八棱锏的人手上一松,压力顿失,深深吸了口气,挺锏再攻。那道姑以一敌二,手中拂尘上下翻飞,竟丝毫不落下风。
斗得片刻,闻讯来到甲板上的人越聚越多,那道姑侧眼看去,见这些人当中不乏好手,心想:“罢了,今日再难得手。”砰砰两掌,逼退身前两人,向绿衣姑娘一瞪,道:“小贱人,这次暂且饶了你。”绿衣姑娘道:“元凤娇,你三番四次对我不利,要不是念在你对我爹爹的情意上,哼!”那道姑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活得自在,哈哈!”转身纵下船舷,踏水离去,凄厉笑声不绝如缕。
使金枪和八棱锏的两人躬身道:“属下来迟,少主受惊了。”其余人也跟着行礼告罪。
绿衣姑娘不加理会,走到丘长生跟前,见他兀自瘫倒在甲板上,面色通红若炭烧,胸前的衣服已被撕碎,留下一道道指痕,口中喃喃低语道:“热,好热……”双手在胸膛抓个不停。她眉头微皱,微微别过脸庞,伸手摸向他额头,谁知纤手刚碰到他额角,突然间手掌一震,被一股劲力弹开,险些立足不稳。
她站起身来,道:“霍神医,请你过来。”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应声道:“是。”走到跟前,俯首道:“少主有甚么吩咐?”绿衣姑娘道:“你看看他怎样了?”霍神医道:“是。”探出三根手指,搭在丘长生左手脉搏上。
他有所防备,手指倒也并未被弹开,过了半晌,说道:“这少年真气逆流、诸脉大乱,是气岔所致。”绿衣姑娘道:“你是说他走火入魔?”霍神医道:“正是。”绿衣姑娘问道:“可有医治的办法?”霍神医道:“昨日从水中救上这少年时,属下已察觉到他气息紊乱,所以便以针灸之法,刺住他的百会、膻中、气海三处大**,将丹田的真气止住……”
绿衣姑娘道:“那你再依法镇住这三处**位的真气就是了。”霍神医道:“是,不过……”绿衣姑娘道:“不过甚么?”霍神医道:“不过此法并非治本之道,虽能暂时延缓一时之痛,实则有莫大的隐险。”绿衣姑娘‘哦’了一声,只听霍神医继续道:“百会、膻中、气海三处**道,俗称上丹田、中丹田和下丹田,若是将寻常人的丹田**道堵住,原也无妨,至多是浑身使不上劲力,却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少年内力极强,且有源源再生之势,倘贸然以针石药物压住他这三处**道之气,就好比饮鸩止渴,时日一长,他丹田积聚的真气,必将冲破重重障碍,届时病症已入膏肓,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只怕……只怕……”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其意再是明显不过,绿衣姑娘听后,举目望着河面,问道:“难道没有其他良策?”霍神医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只是难以办到。”绿衣姑娘神色一动,道:“甚么法子办不到?你尽管说出来。”
霍神医道:“属下探得这少年的脉络,发觉他的内功跟少林派的极为相似。”绿衣姑娘点头道:“这一点梅先生已经告诉了我。”霍神医道:“属下还探得他体内的真气,大抵游走在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八条经脉中。据闻少林寺有一部至上内功心法,名叫《八脉通体经》,其修炼之道便是八脉齐进,极是霸道厉害,不过听说这部心法已失窃多年,至今下落不明,何以这少年……”
绿衣姑娘道:“你自管说出化解之法,其余种种无关要紧的事,留待以后再讲不迟。”霍神医道:“是。属下所思之策,是邀八位内功精精湛的人,同时施为,每人抵住他的一道脉络,以己内力,逼出他身上的真气,再加以七种化气的药物调辅,或可铤而走险,将这少年的戾气消除。”绿衣姑娘蹙眉道:“八位内功精湛之士?”霍神医道:“不错,这少年内力之深,实属罕见,想必是那《八脉通体经》……”那姑娘道:“一定要在内力上高出他?”

霍神医道:“是。倘若内力有所不及,此消彼丈之下,不止难以救治这少年,怕是连施功者也有被反噬的危险。寰顾当今世上,有此能耐的,委实屈指可数。宗主他老人家已达化境,自是算得上一位;天龙门掌门半戒道人功力炉火纯青,也算得上一位;少林寺方丈正德老和尚武功深不可测,当然也是一位;还有本派的黑白两位使尊,与这少年不相伯仲,或许可以再添二人。这里已有五位,至于余下的三人,只有试图寻访隐世高人了。”
绿衣姑娘‘嗯’了一声,心想:“就算有这样三位隐世高人,又怎能邀到他们同时施功?旁的且不说,爹爹素来心高,断不会跟他人合力而为,我若是极力央求,又……不太好。”脸色微现忸怩。
只听得霍神医继续说道:“找齐八位高人不易,这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处不妥,如依属下之法,将真气逼出体内,那他丹田空空荡荡,似江海干涸,比常人尚有不及,更不提内力之说。”他话语没有点破,只是旁人都听得出其中意思:一个身具这般深厚内力的人,如若一夜之间功力全失,这种痛苦只怕比死还难受。
绿衣姑娘沉吟片刻,说道:“你先以针灸镇压住他的真气,再慢慢想法医治,定要将他治好……这人替我挡了一掌,我不想受他恩惠。”
霍神医委身道:“是,属下必将竭尽全力。”从腰间取出一副针具,他十根手指骨瘦如枯枝,岂知动作竟是十分灵巧,双手齐下,一枚一枚的毫针飞速刺入丘长生的胸前、腹背等处,认**之准,分毫不差。
丘长生虽是痛楚难当,对他们的对话却听得大半,知道这个叫霍神医的人正医治自己,但觉他每刺入一针,体内的乱冲的真气便减弱一分,气血翻滚的苦状也随之大减。也不知他在自己身上刺了多少针,忽听得他问道:“你觉得怎样了?”丘长生一阵舒泰,起立躬身道:“多谢霍神医,我好得多了。”
霍神医翻着白眼,道:“第一,救你并非我本意,我只是奉命办事,如若不然,你便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你一眼,所以你不必言谢。第二,我不过暂时帮你驱除苦痛,不止没有真正救了你,还帮你种下了隐患,说不定哪天你一命呜呼,便是跟此隐患有关,所以更不必道谢。”
丘长生心知这人脾气怪异,当下也不以为意,道了声‘是’,转过身来,又对绿衣姑娘道:“少主姑娘,谢……”绿衣姑娘道:“谢来谢去,哪来这么多繁文缛节。”丘长生生性不喜拘礼,听她如是一说,正合心意,笑道:“少主姑娘说得是。”
绿衣姑娘道:“平总管,你带其他人先退下。”一个精明的老者道:“是”领着众人拜身道:“属下告退。”退回舱内。只留下使金枪的、使八棱锏的和霍神医三人,绿衣姑娘又道:“霍神医,你也退下罢。”霍神医道:“是。”也回到船舱。
丘长生已认出使金枪那人是梅十三,另外那人却不曾见过,心下诧异道:“原来眼前这位姑娘便是船的的主人,当真是打破脑袋也猜想不到。她到底有甚么能耐,竟能使梅十三、霍神医这样的人屈就?霍神医刚才提到‘宗主’、‘黑白使尊’,中原四世家中可没听说有这些人物,不知他们是属哪一门、哪一派……”
思想之间,听得她说道:“丘少侠,你是外人,用不着客气,‘少主姑娘’四个字,我担当不起。”丘长生欲张口说‘天下跟你年纪相仿的女子,何止一万八千,如果不叫你‘少主姑娘’,单是以‘姑娘’相称,那可难以辨清了。’但想到眼前这女子权重望崇,简直匪夷所思,偏生不苟言笑,是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竟不知说甚么好。
绿衣姑娘道:“我姓蓝……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希望你坦诚相告。”丘长生问道:“甚么事?”蓝姑娘道:“你们闯入地牢,劫走了南方问天,他可有将一些东西交托给你,或者是司空小姐?”
丘长生想了想,隐约记得南方问天曾说过‘要从老子这里得到那样东西,趁早别妄想了’一话,当时也没注意他口中的‘那样东西’是甚么,现在这位蓝姑娘又提到‘一些东西’,想必他们所指的,是同一物件,而且这样东西必定非同寻常,否则怎会劳得这么多人紧张?当下说道:“没有!”
蓝姑娘略带失望,低声重复道:“没有?”丘长生道:“的确没有。”蓝姑娘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他有没有提过甚么特别的地方,譬如说私藏要物的暗箱、暗格之类的?”
丘长生摇头道:“也没有。”蓝姑娘注视着他的面孔,似要从中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我姑且信了你。”丘长生心下不悦道:“你这话分明是存有疑虑,既然信不过我,又问我干嘛?”感念她的恩惠,心里虽不舒服,却也没有明说出来。
蓝姑娘忽然对使八棱锏的那人道:“邓先生,你传言出去,说少林寺失窃多年的内功宝典,现已重现江湖,如今在一个叫丘长生的少年后生手中,再将这位少年后生的相貌仔细描述一番,教武林中人都得知此事。”姓邓的那人道:“是,属下即刻去办。”退出甲板。
丘长生心感不妙,不满道:“你这是算甚么?”蓝姑娘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武林中人,自然是为拳谱、剑谱痴狂,更何况是像《八脉通体经》这样高深的武功心法,谁不垂涎三尺?”丘长生略一思索,已猜得她用意,道:“可惜经法被我无意中毁掉了,你要想据为己有,那也无可奈何。”蓝姑娘摇头道:“我不想蹈你覆辙。”丘长生面色一红,心知她是说‘我不想像你一般,将自己练得走火入魔’,道:“那你想怎样?”
蓝姑娘道:“我知道其中内情,所以不敢染指心经,别人却未必知情,过不了一天,天下学武之人,恐怕都会来向你讨借。”丘长生一震,心知她所言非虚,心想:“莫说我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就算我完好无损,又怎能敌得过普天众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我稍不留意,便有可能被人害了性命。”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厉声道:“我跟你无仇无怨,为甚么要这般陷害我?”蓝姑娘道:“此举对你有益无害,我不过是将你的退路断绝,另指一条名路给你。”
丘长生‘哼’了一声,冷笑道:“明路?甚么名路?”
蓝姑娘皱了皱眉,道:“当今武林之势,中原四世家已名存实亡,而少林、武当两派向来置身俗世之外,不愿卷入江湖纷争,至于峨嵋、崆峒、昆仑等,近年来才辈凋零,大不如前,又何足为道。我密宗一派统领江湖,不过是迟早的事,只要你答应加入本宗派,武林之中,谅来没人敢与你为难。”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隐然有股威严。
丘长生心中‘蹬’了一下,想起逸韬前辈的话,脱口问道:“西夏密宗?轩辕世家就是跟你们勾……”硬生生将‘结’字打住。蓝姑娘不置可否,丘长生道:“为甚么一定要我加入敝派?”
蓝姑娘道:“也没甚么,只不过我有几样东西我还没找齐,一样在司空见惯手上,一样在南方问天手上,他们两人嘴硬得很,宁死也不肯透露出东西所在,所以只好找上你了,以你跟司空小姐的关系……”丘长生忍住心中之气,冷声道:“司空见惯心中的秘密,自然是会告知他女儿;南方问天被佩儿姑娘救出,他的秘密多半也会吐露。所以只要我接近佩儿姑娘,就能得知你要的东西在哪里,是不是?”蓝姑娘道:“你很聪明。入了本派之后,如果你连立两大功劳,我便推举你任第三使尊,权贵荣华,享受不尽。还有,霍神医……”
丘长生热血上涌,大声喝道:“丘长生堂堂男儿,岂是贪图富贵的卑鄙之徒,阁下的美意,我自问无福消受。”蓝姑娘瞪着他,愕异道:“你……你……”丘长生哈哈大笑,朗声道:“我真气逆流、走火入魔,倘若不幸丧命,那也是劫数难逃,不敢有劳蓝小姐和霍神医费神。言尽于此,告辞了!”其时大船已经泊岸,丘长生转过身,昂然走上渡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