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他人做 萧墙谁家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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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站稳,但觉腹前火辣辣刺痛,低头一看,只见腹前衣物已被刺破,外翻的布片沾有一丝血迹,心知是被木天智那一剑刺伤了肌肤,若非自己应变快速,此时腹部想必已经被剑刺穿。虽然只是受了皮外伤,但也吓出了他一身冷汗,又惊又怒,骂道:“奸贼,好阴诈!”
木天智剑中藏剑这一秘密,从没跟外人提起过,只因这秘密一旦外泄,那他跟敌人交战时,便失去了一大杀手锏,即便是那晚战败在丘长生剑下,他还是悄然隐忍,绝不贸然使出,否则露了根底,便难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但此刻他跟弘百胜的决斗,不止涉及庄主之权,更是在作生死之博,若要再隐瞒下去,到时就追悔莫及了。他迎上弘百胜掌风的同时,右手轻按剑柄上的机关,满以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就算取不了对方性命,也势必要教他重伤残废,哪知还是让他避了开来,怎不叫木天智大呼可惜,听到弘百胜的喝骂,反唇冷笑道:“兵不厌诈,向来如是。”
弘百胜伸手一摸伤口,火辣之感更甚,就像腹部放置了火盆,头脑感到一阵眩晕,他江湖阅历何其丰富,自是猜到剑上喂了剧毒,立刻剑交左手,右指连点,封住上行**位,阻止毒气攻心,口中喝道:“无耻奸贼,竟然使毒!”
其时武林上的决斗,伤人或己伤,都是常有的事,毕竟刀剑无眼,谁也难保不伤在他人之手,所以江湖中人最是忌讳在兵刃上喂毒,可说是深恶痛绝,只因这一节实在是太过阴损,重则要人性命,轻则使人残废,痛不欲生。弘百胜话语甫出,众人均是闻言变色,露出不齿神态。木天智驳道:“谁使毒了?我没你卑鄙。”
弘百胜怒道:“还敢狡辩!”挥剑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剑尖所指,无一不是对方要害之处。木天智挺剑相挡,他剑身增了两尺,只为做奇袭之用,此时图谋未成,五尺长剑反倒成了累赘,使将起来格外不顺手。二十余招过后,弘百胜一剑刺出,正中木天智肩胛骨,顿时血流如注,长剑也脱手落地,弘百胜反手再一剑,刺在对方胸前,跟着剑柄缩回,左脚飞起,踢在对方胸腹之间。这一脚力道极大,将木天智震飞在四五丈开外,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尘微带着范无为等十来人,将伤重的木天智围拢在中间,只听得白尘微低声呼道:“木兄,木兄!”呼声中带着关切和忧虑。过了一会,只听得木天智轻轻‘嗯’了一声,想来是悠然转醒,突然又听他惊怒道:“你……你……”人围中传来他的半声惨呼,跟着又一片寂然。围着他的人缓缓散开,丘长生举目看去,只见木天智横躺在地,双手僵在胸前半空中,十指成抓形,双目外凸,脸上布满惊愕的表情,显是已气绝身亡。
弘百胜凝剑矗立,仰天长笑,饱含欢愉激动之意,大声说道:“洛城一脉,从此唯我独尊!”接着又放声大笑,良久不歇,笑声时而高亢,时而鬼厉,众人听得直发毛。丘长生心道:“他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无非是想满足权势的**,如今一旦实现了夙愿,得意姿态毕露无疑,可见权欲一关,迷惑了世上多少豪杰人物。”想及于此,不禁一阵喟然感慨。
汤仁等门客和众弟子正要上前道贺,募地里弘百胜‘哇’的一声,狂喷一大口血,血滴随风散开,飘起一层黑雾。众人无不惊呆,不明发生了甚么事,却见他脚步虚晃,似站立不稳,两名弟子抢前搀扶,刚走到近处,弘百胜再喷数口黑血,恰喷在二人脸上。他们也没在意,伸手抹去血渍,其中一人道:“师父……”喉舌突止,软趴趴瘫倒下去,另一人尚未反应过来,也跟着不省人事。钟无极惊慌道:“师……师父中……中毒了!”其实不消他说,人人都已经猜到了这一节。
弘百胜长剑在空中一挥,嘶声道:“洛城一脉,从此……”长剑点地,就此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群雄中有人低声说道:“他死了。”声音虽低,却似火苗一般,迅速在人群中传开。“他死了?”“错不了!”“他真的死了?”“我见过的死尸,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断不会看走眼!”“他是怎么死的?”“气绝身亡!”“放你的狗屁,还用得着你来说。”……
汤仁、钟无极等人虽是满腹疑惑,却谁也不敢走过去查个究竟,只是在旁抬眼眺望。突然一颗石子破风飞出,‘当’的一声,打在弘百胜长剑中间,剑身立刻断为两截,他本来是以剑撑地,现在长剑既断,身子无法保持平衡,晃了数晃,终于怦然倒地。所有人这才相信弘百胜确凿已经死去,想不到之前还意气风发的两大长老,竟然先后横尸于前,无不悄然相顾。
一人朗声说道:“本庄三大长老中,已有两人不幸过逝,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说话的人正是范无为,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大丈夫行事,须得当机立断,我等悲伤之余,更是应该好好斟酌思量,另举一位有德有才的高人,来担任庄主一席。众位以为如何?”
立刻有人高声应道:“不错,范兄所言甚是!当务之急,便是推举新庄主,其余事项,不足为道。”“用不着推选了,庄内数千人,能够得上有德有才、又独具威望的,也就只剩一人了。”说话的两人,赫然是丁游魂和史春秋两个堂主,跟着又有多人先后大呼相应,都是左侧三堂分众。
忽然有人冷笑道:“有德有才的高人,只怕便是范堂主你了?”正是鳌三思,他怒目顶着范无为,脸上满是鄙夷不屑之色。
范无为哈哈一笑,道:“凭在下的粗浅伎俩,怎敢痴心贪想庄主一席,旁的不说,单是丁兄和史兄,就要比在下高出一截,还有沙兄和廖兄二人,跟区区也是不相上下,我又怎敢大言不惭,自封有德有才呢?”他提及了四个堂主,却偏偏遗漏了鳌三思,足见他绝不自甘在鳌三思之后。
鳌三思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气冲冲道:“那你口中所说的高人,到底是何妨神圣?”范无为凝视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似你这般聪明才智,当真是……嘿嘿,世属罕见。我说这人,断然不会是阁下你了。”鳌三思哼了一声,道:“鳌某自知无此能耐。”范无为点了点头,似是对他‘无此能耐’一句深表赞同,随后收敛笑容,正色道:“在下推举的这人,实乃庄主之位的不二人选,他便是白长老!”
他这话一出,丁、史二人又跟着道:“白长老做庄主,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对他老人家是万二分敬服,由白长老统领大伙,我当然是没半分异议。”丘长生见他们一搭一和,心中猜想道:“他们二人定是得来不少好处,否则岂肯如此卖力帮白尘微说话。”
鳌三思脸色登时一变,其实他早已猜到范无为指的这人就是白尘微,刚才只不过一时气急,才问出这话,不禁大感懊悔。他之所以会站到弘百胜一边,一半是因为对面有范无为,他想这厮向来是自己的属下,虽说现在被他混上了堂主,但终究是不配跟自己平起平坐,倘若我也向着木天智,岂不是自降了身份,跟这姓范的沦落到一块了?另一半原因是他私底下相信,弘、木二长老之争,显然是弘百胜的赢面大了许多,所以便将宝押在他一方,只盼他做了庄主之后,自己能跟着沾光。

哪知结局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力拼搏杀的两位长老双双魂归西天,仅余下白尘微一位长老。鳌三思盘算道:“现在局势已定,倘若由他接任庄主之位,倒也的确是无可非议。不行,我得赶紧跟弘百胜的余众划清界限,免得受了他们的拖累,然后再好好的恭维姓白的一番,料来他也不会为难我。”当下也顾不得是否跟范无为沦落到一块,朗声说道:“三大长老中,我最为敬仰的便是白长老,他老人家谦谦胜君子、皓皓若日月,我自是极力拥戴!”率众走到左侧,停在白尘微身前,一揖到地,说道:“属下司罪堂堂主鳌三思,叩见白庄主!”
丘长生早知鳌三思善于顺风使舵,却也料不到他变的这么快,竟然一马当先高呼白尘微庄主,好像自始自终,他都是推举白尘微做庄主的第一人,不由得大感好笑,几乎就要道出‘陋习难改、人品低下’八字。
白尘微淡淡一笑,说道:“鳌堂主言重了,白某无德无能,不敢以庄主自居。”他口中虽是如此说,却并不侧身避嫌,坦然受了鳌三思的一拜。
范无为高声道:“白长老不必自谦,务请出任庄主一席!”丁、史二人领着一干堂众呐喊道:“请白长老出任庄主!请白长老出任庄主!”喊声渐响,一直抱着观望心态的廖、沙两个堂主,此时也意识到庄主之位,已成定局,于是跟着众人齐声呐喊,就连弘百胜的门客弟子,也有不少人加入阵列,鼓掌高呼。这些人大多是趋炎附势之徒,极力想着巴结新庄主,是以呼喊之时,显得格外卖力,顿时声响如雷。
白尘微待人声稍静,说道:“既然众位兄弟抬爱,我若再要推辞,倒是对大伙不敬,白某不才,就先答允暂代庄主一席。”锣鼓乐器声立时大作,鞭炮声也跟着劈里啪啦响起,成百上千的人朝他围了过去,纷纷向他道贺,阿谀奉承声乱成一片。
丘长生撤出人群,轻吐一口气,突然一个清脆声音在他耳旁说道:“时辰差不多,我们走!”丘长生一怔,才想起司空佩还另有要事,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等秘道挖好后,再次入地牢搭救她爹司空见惯,于是点头默应。两人脚步外移,缓步走到了下山路口,径下得峰来,其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尘微身上,谁也没有留意他们的举动。
下得山脚,司空佩除去假妆,说道:“好戏唱完,不会再有枝节变故了。”语气怪异,似有所指。丘长生道:“不错,想不到鹤蚌相争,渔翁得了利,当真是人事难知、世事难料。”司空佩道:“不是难知难料,世上的事,本来就没太多的巧合,哼,是有人预谋在先。”话音未落,便施展轻身步伐,照着来路方向几个起落,已在数丈开外。丘长生也暗自提气,不急不缓地跟在她后面。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回到洛阳城中,循道绕径,又来到那扇小偏门前,司空佩右手轻推,门扉应声而开。丘长生进入院内,放眼四顾,眼前竟是空空荡荡,自秘道中挖出的成堆泥土,仿佛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连半点残留泥物都没剩下。不禁暗自惊叹道:“土地神鹤千里的名号,确非浪得虚名,仅凭眼前所见,谁又能猜想得到一日前的情形呢?”
一个尖脸汉子应声走出,盯视了两人半晌,对丘长生道:“阁下就是施贵爷?”丘长生头遭里听到有人叫自己贵爷,不禁一呆,惘然道:“不是。”那尖脸汉子道:“你不是姓施?”丘长生大奇,不明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司空佩接话道:“我是!”那尖脸汉子转过头,上下打量司空佩,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姑娘是女儿家,怎会是姓施?”
司空佩没好气道:“女儿家就不能姓施?你这是甚么道理?”尖脸汉子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当家的吩咐,要在下等候一位施贵爷,姑娘就算是姓施,也不可能是那位贵爷了。”司空佩道:“鹤当家有没有吩咐过你,向这位贵爷所要五千两纹银?”尖脸汉子奇道:“你怎么知道?”司空佩淡淡问道:“我送的那副古琴,你们鹤当家喜不喜欢?”
尖脸汉子听她还能道出‘古琴’,更是惊讶不已,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真是施……施……”不知是说‘施贵爷’好,还是说‘施姑娘’好。
司空佩取出向史春秋要来的银票,递了过去,道:“白花花的银票,你说能不能假的了?”那尖脸汉子接过银票,这才相信她所说的话,道:“姑娘的易容术高明得很,连我们当家的也没识出来。”司空佩道:“鹤当家眼力厉害,武林中人所共知,我没有露出马脚,不过是侥幸罢了。”
尖脸汉子听她盛赞鹤千里,甚是高兴,扭头再看丘长生,问道:“这一位是……”丘长生抱拳道:“在下姓丘。”尖脸汉子道:“原来是丘贵爷——两位请跟我来。”转身走入右侧的房间,两人跟了进去。
丘长生见房内的布置,与一日之前迥然不同,不仅茶几、桌椅等几设一一俱全,两侧墙上还各挂了副书画,窗前摆放了一盆菊黄牡丹,房间正中的那个秘道入口,已然用地砖封住,上面置放了一张书桌,桌上赫然有笔墨纸砚,初乍一看,绝难察觉出房内有任何的异样。
那尖脸汉子见二人脸上均流露惊羡赞叹之色,禁不住窃喜得意,信步走到左侧壁边,掀起墙上的字画,按住墙上的机关,向右转了两周,再回转半圈,只听得‘吱吱’声响,书桌缓缓移开,秘道入口展现在眼前。
丘长生心知大凡暗格秘道,为防被人发现,其入口机关都是装置地极为巧妙,眼前的活桌活壁,虽说不上巧夺天工,但也是足以令人叹为观止,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所有的这一切,只花费一个晚上便打点妥当,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忍不住赞叹道:“高明!高明!”
尖脸汉子微微一笑,洋洋说道:“通道共有六百五十七步,宽有一步有余,最末端是一扇活门,内推外拉即可打开,两位请自便。”司空佩道:“有劳了,改日我必登门向鹤当家道谢。”尖脸汉子摇头道:“道谢也不必,我们当家的说了,他对贵……姑娘的古琴十分喜好,如果你还有古玩旧货,就算再帮姑娘挖十条八条秘道,也自当效劳。”司空佩道:“再好不过。”尖脸汉子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了。”退出房外。
待他走后,司空佩气道:“十条八条秘道,我又不是土行孙,成天行走在地底之下。”丘长生知她还在心疼送给鹤千里的古琴,笑道:“我也不是土行孙。”沿着洞口的阶梯,拾步走进秘道之内,斜着走了大约三十来步,道路转平缓,借着不远处一盏昏暗的油灯,可看见洞壁上崭新的斧凿痕迹,宽及仅容两人并排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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