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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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绿柳林中往回走了一段路,丘长生开口道:“司空姑娘,你怎地也到这里来了?”司空佩道:“我本想到江南玩玩,可是爹爹硬是要我跟南方俊那小子成婚,我只好偷偷逃了出来,往南是去不成啦,我就一路向着北边走,想到塞外去游玩一番。来到开封后,听说这里马上会有个百鸟大会,我想应该是很有趣,就耽搁了几天。”
丘长生笑道:“我听人说,开封元宵有灯会,每月十五有庙会,然后是盘鼓赛、斗鸡赛、风筝赛,待到九月以后,跟着来的赏菊盛典,里头又分赏早菊、赏秋菊和赏晚菊,一直要持续到年底,这些风俗样样都很有趣,你岂不是要住上一年半载,才能欣赏得完。”
司空佩摇头说道:“不成了,我爹爹……”停住不说,脸色转忧。丘长生猜她是担忧司空世家内乱一事,也不知道司空见惯生死下落,正欲相问,但转念暗道:这是她世家内的争斗,我身为外人,不便得知,何况中原四大世家,我已领略了其三,他们的诸多行为,实在是令人不齿,我又何必跟他们牵上半分瓜葛,还是早些赶到沧州,跟大师兄会合为妙。
当下也就凝口不问,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出了开封城北门,丘长生问道:“你要去哪儿?”司空佩想了想,说道:“回洛阳,我爹爹被他们困住了,我要想法子救他出来。”她见丘长生刚才躲在屋顶上,自是听到了五个堂主的谈话,庄中的变故想必也是猜到了。
丘长生一皱眉,道:“你一个人?只怕……我见过一个姓木的长老,他的武功奇高,只怕一个人难以应付,你还是多邀些帮手才好。”司空佩心中一动,问道:“你肯不肯帮我?”丘长生道:“我要到沧州去,没法助你了。”
司空佩低声说道“你不愿……不愿帮我?”秀眉微蹙,眼神中尽是失望之色。丘长生心头一震,暗自后悔不该说出刚才的话,忽听她气道:“好罢,你快去沧州,不要理会我的生死。”双眼一红,转身跑开了。
丘长生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又想起她刚才失望的眼神,突然间胸口热血上涌,怜惜心大起,心道:我怎可因厌憎这些江湖世家,而让她一人独自涉险,莫说她对我有恩,就算是一个不相识的人,我又岂能置之不理。当天师门被灭之时,满座数百人,竟无一人相助,我丘长生又岂能跟他们一样冷漠。一想到此,心意已决,快步追上她的背影。
司空佩见他又赶了过来,登时心花怒放,却故意沉下脸道:“你还跟来做甚么?”丘长生道:“我上次到洛阳时,看到大街小巷上都是牡丹花开,可惜上次还没看过瘾,还想着回去再一饱眼福,就只好跟着你了。”司空佩‘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是怜花……”忽然脸上一红,心有所想,住口不说了。
两人到了一个小市镇,购买了四匹脚力极快的健马,轮流骑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第三日正午时分来到了洛阳郊外。
司空佩说道:“咱们先去客栈打尖,待到天黑后再进城去。”丘长生知她担心被人认出,点头道:“好。”抬头向前看去,望见街道拐角处飘着酒旗,正要往那厢过去,司空佩忽又道:“你等我一会。”翻身下马,闪入一家店铺。
丘长生细看那店中所卖,俱是胭脂水粉、首饰耳环之类的女子用品,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姑娘家就是爱漂亮,都这当口了,还要顾着涂颜化妆。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手上提着一个包袱出来,冲着丘长生诡秘一笑,说道:“我们走罢。”
投奔客栈后不久,店家送来酒食,丘长生走到隔壁房间前,敲了敲门,道:“司……兄弟,吃饭了。”本来欲直呼她‘司空姑娘’,但想到此处近了洛阳,容易引人怀疑,于是改了口风。等了一会,却不见房里有人答应,心中一急,暗道:莫非出了甚么意外?用力拍房门,高声重复道:“兄弟,吃饭了。”仍是无人应声。丘长生一阵慌乱,道:“司空姑娘,你在不在里面,我进来了。”正要破门而入。
房门‘吱’应声打开,一个老妪弯腰缓缓走出,丘长生大惊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间房里?”只见那老妪紧低着头,并不说话,一步一踱地到了丘长生房门口,举步正要踏入。丘长生看她神形中透出一股怪异,忙箭步抢上,拦在门口,道:“你到底是甚么人?”老妪不紧不慢,仍是摇摇颤颤前行,眼看就要撞入他怀里。
丘长生赶紧闪开,右手探出,抓向她的左手,那老妪肩膀微抖,左手向后收缩,以期避开他这一抓。丘长生哪里肯罢手,右手迅速跟进一尺,正好扣住她的手腕,心头大奇道:“怎地她的肌肤如此细滑?”还未说话,却听那老妪‘哎呀’痛呼一声,声音甚是清脆。丘长生一惊,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向她自己瞧去。
那老妪揉了揉左手,抬起头来,终于开口道:“司空姑娘不见啦,公子有何见教,尽管跟老妇人说。”分明是司空佩的声音。丘长生一呆,见她脸上黄一块、青一块,凹凸不整,又有星星点点的麻子,鼻子粗大扁平,牙齿干黄乏黑,唯有那对转溜溜的眼珠,透出一丝黠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禁道:“司空姑娘?”老妪笑道:“怎么?认不出我了,是不是太难看?”确实是司空佩无疑。
丘长生哈哈一笑,道:“你易容的本事高明的很啊,怎地扮成这般模样?”话刚问完,立刻想到:逸前辈曾说过她常扮作男装,这一点其他人想必也是清楚了,即便她是以公子哥模样进入洛阳城,仍是极有可能被人发现,是以她才要扮成一个老妇人,躲过其它人的目光,难怪她刚才在胭脂店里买了一大包东西,多半是用来改容换貌的了,随即又笑道:“别的姑娘化妆,是越描越好看,你却把自己化成了老太婆了,这份功夫当真是叫人佩服。”
司空佩白了他一眼,佯装生气道:“你嫌我难看了,是不是?”丘长生笑道:“是啊,岂止难看,简直是难看之极。”心知她扮得越是难看,越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又说道:“好看难看,总须得填饱了肚子,咱们先吃饭罢。”指了指桌上的酒食。
司空佩伸手一摸老脸,摇头说道:“不成,黄粉抹得太厚了,没法子吃饭。”丘长生道:“那怎么办?”司空佩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只好先卸了装,待会要再费一番手脚了。”转身往回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忽又倒回来,轻轻掩上房门。
她这一去竟是半个多时辰,丘长生看着面前的酒菜,腹中咕咕直作响,不禁纳闷:难道卸装比上装还繁琐?左思右想间,房门轻响,司空佩在外头道:“我进来啦。”声音颇细低。丘长生道:“用不着敲门,直接进来就是了。”心中奇思:怎地她忽然忸怩了许多。
也不想这么多,抓起筷箸,笑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可要先吃……”陡然闻得一阵芬香,抬头一看,不禁怔住,眼前竟出现一个绝色少女。只见那女子一袭菊绿衣裳,黑发垂肩,绛唇映日、皓齿星眸,宛如仙子一般,丘长生看得痴痴醉醉,脱口而出道:“好美!”这话一出,立时心生后悔,暗骂自己轻薄浮滑,忙低下头去,不再直视她,大感尴尬,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却不知说甚么好。

那少女笑道:“怎么?又不认得我了?”丘长生道:“怎会不认得,只是想不到你这般好看。”这少女正是换回女装后的司空佩,她听到丘长生赞美,脸上微红,‘呸’了一声,道:“没得正经。”丘长生点头说道:“不错,美得正经,美得正经!”
司空佩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很能狡辩,不是说早就饿了么?还颠三倒四说这些胡话。”丘长生经她提起,才想到腹中空空,奇怪的是并没了饿意,叹道:“人们常说秀色可餐,看来真是不假。”司空佩笑道:“我生的太丑陋,丘大侠看了我之后,胃口也没了,是不是?”
丘长生哈哈一笑,道:“是啊,是啊。”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你爹爹的权位,被一个姓弘的长老夺去,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佩收起了笑容,面带忧色道:“我也不知道,听叶叔叔说,我爹去了江州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丘长生寻思:他去江州,自然是因女儿的婚事。又一想不对,说道:“江州是南方世家的势力范围,姓弘的长老为甚么要选择在那里动手,莫非跟南方问天也有关系?”
司空佩道:“叶叔叔也是这么猜测的。”丘长生道:“你爹爹没有回来,时间长了,难道就没人起疑心?”司空佩道:“有啊,庄中许多人都动了疑,只是没人敢说出来,只有魏叔叔一人敢去质问三大长老。”丘长生道:“魏叔叔?是不是叫魏子春?”司空佩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丘长生心道:魏子春已经遭遇不测,我还是先别告诉她,免得她难过,当下说道:“司功堂魏堂主的大名,我早有耳闻。”
司空佩继续说道:“后来终于让魏叔叔察觉到了弘百胜那厮要谋反夺权,于是就私下吩咐叶叔叔出来找寻我。叶叔叔是司功堂的副堂主,他追踪人的本事很高明,这些事情我也是听他说的。”
丘长生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庄中有三大长老,一个是弘百胜,一人姓木,还有一人是谁?”司空佩道:“弘百胜那厮资格最老,其次是木天智,最后一个长老姓白,你不知道么?”丘长生摇头道:“姓白?没听说过。”
司空佩奇道:“你当真不知道?”丘长生不明她为何有此一问,心想不认识这个姓白的长老也没甚么稀奇,正欲说‘不知道’,忽地想起一人,脱口问道:“商夫人也姓白,难道和她有关?”司空佩道:“不错,他就是白姐姐的爹。”
丘长生微微吃了一惊,想起商夫人曾说过,当初商庄主向她爹提亲时,起初他是没答应,后来不知商庄主使了甚么办法,才让他最终点头同意,只是商夫人并没有提及她爹是司空世家的长老,如此说来,那弘望春岂不是和弘百胜扯上一些干系,又问道:“你识不识得一个叫弘望春的人?”
果然听司空佩道:“他就是弘百胜的儿子,你怎么问起他来了?”丘长生于是将当日弘望春到翠鸣庄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司空佩气鼓鼓道:“这个贼小子仗着他老子,竟敢欺负白姐姐,我早晚要弄瞎他的眼睛。”丘长生暗笑道:你比他还小了十来岁,怎么呼他作‘贼小子’,他依仗弘百胜,而商夫人她爹也是长老,弘望春胆敢如此胡为,看来白长老要比弘长老低了许多。
两人说了一阵,吃了些酒菜,天色开始逐渐黯淡下来,司空佩又易容成一个老妪,只是比刚才年轻了不少,也没刚才难看,丘长生心道:姑娘家终归是爱漂亮。
天色刚刚黑下来,两人便进了洛阳城中,其时适逢端午刚过,城中还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丘长生跟着司空佩在走街窜巷、七拐八绕,不一会功夫,来到一座院外。司空佩贴住墙壁听了一会,低声道:“咱们进去。”越墙而入,径直走到对面院墙旁,认定无人后,又飘然越过。如是过了五六户人家,终于在一堵黄壁高墙前停住。
司空佩低声道:“你内力深厚,听听对面有哨岗没有?”丘长生依她的办法,左耳紧贴黄墙,听得东西两侧各有杂碎的脚步声,道:“两侧都有人。”司空佩点了点头,像是早料定了会是这样,拉着丘长生,躲在东侧的角落里。
丘长生跟她紧挨在一起,鼻中传来淡淡芳香,想起她女装时的一笑一颦,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将她搂在怀中,忙收凝心神,暗自责骂自己荒诞,紧锁灵台,默运《八脉通体经》。司空佩闻得他的男子气息,也是烦乱不已,又不知道他正气走八脉,只感到他的身子越来越热,一摸他的双手,竟热的发烫,司空佩差点惊叫出声,幸好她是出身世家,见闻广博,猜到这是在练极厉害心法的征象。
等了两三个时辰,直至弯月当中,司空佩轻轻摇了摇丘长生,道:“他们马上要换哨卡子了,咱们趁这个时段进去。”丘长生点头道:“好。”又竖耳倾听,果然过了不久,先是听到西侧有人嘻哈笑了数声,又有人说‘睡觉’、‘找乐子’之类的话,猜想是有人刚接替了他们,向西边一指,低声道:“他们换人了。”司空佩道:“咱们往东走。”
两人施展壁虎功,贴着墙壁悄悄攀上墙头,翻到高墙里面,又向东行了十来步,忽见十来只碧色灯笼亮起,到了前方不远处,闪出另一批人,相互间说了些低俗笑话,有人放声高笑,有人骂骂咧咧。丘长生、司空佩两人赶快闪身掠过,丝毫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过了外围这班哨岗,往里便松了许多,有三三两两的武士来回巡逻,司空佩打小就住在这里,再是熟悉不过,自是轻巧地避开了巡逻队伍。两人往东行了大约一炷香时辰,再转而向南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库房前,左侧一个房间有灯光渗出,有几人在里头大声呼喝,一人道:“格老子,今晚手气真是背,矮冬瓜,咱三人的钱都到你口袋了。”另一人跟着道:“不错,先借我几两使。”那个叫矮冬瓜的人哈哈笑了数声,说道:“不借,不借。赌桌无兄弟、钱财不外流,这个道理你都不懂?”跟着一阵吵囔。
司空佩附耳道:“里头有四人,咱们一人制住两个。”走到窗边,伸手摸出一锭黄金,掷了进去。只听得‘笃’得一声,刚好投掷到了桌上,一人本能惊喝道:“甚么……”话未说完,已被另一人堵住了嘴巴,想来堵住他嘴巴的那人看清了是金子的缘故,是以断不可别人向外张扬。
里面四人低声齐惊呼,丘长生、司空佩两人分左右破窗而入,人在空中,丘长生双手展开,向左侧一人的腰间的‘章门’,另一人的头顶的‘风府’**点去。岂知两人并没应声倒下,被点‘章门’**的那人张口欲呼喊,丘长生大惊,心知他要是喊叫了出来,必然惊动附近的巡逻武士,若此形迹必然要败露,幸好他此时能做到意到手到,又向那人腰间连点了五六次,他才**砰然倒地。另一个被他点的人拼命张口急呼,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转身刚想往外跑,司空佩连忙跟进在他背后点了数下,那人才软瘫趴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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