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内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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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震北低声喝道:“放箭!”厅内顿时厉风四响,箭支横飞,丘长生听风辨声,将飞射来的羽箭一一挑拨开来。有两个趟子手想趁机施暗手,岂料刚走近到五步之内,便被两支劲箭穿背而过,立时口吐白沫,双眼一翻,立时气绝,其他人纷纷四散,各自找寻躲避处,再也不敢往前半步。
丘长生看他们两人脸上布满黑气,显然箭头之上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丘长生又惊又怒,暗道:他们竟要我毙命于此。全神贯注,挑开射来的箭枝。
万震北又喝道:“用暗器招呼这小子!”这些人是由万震北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有一手暗器绝活,霎时间,金钱镖、枣仁镖、铁蒺藜、短袖箭漫天盖地,和弓箭手射出的箭枝长短相映,俱是朝丘长生飞射过来。
丘长生见这些飞镖暗器发生淡红色光芒,心知也是蘸了毒液,顿时倍感愤怒,打起十二分精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已挑落了数十枚暗器、箭枝。只听万震北又道:“大伙加把劲,尽快料理了这小子!”丘长生怒气涨胸,侧眼扫过,瞧见万震北立在右角处,正自诡异微笑,心道:好阴险的老家伙,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一沉吟间,已有了计较。听得两支劲箭从侧面射来,青水剑斜递,敲打在箭头右侧,两支羽箭受了力道,方向瞬时一变,向左侧射去,左手又分别在两支箭的尾处点弹。这两支箭原本就很快,再经他弹动箭尾,更是疾若流星,朝万震北左侧射去。丘长生也不停顿,拨开射来的数箭,纵身跃向万震北右侧。
万震北察到厉箭射来,忙闪向右侧,刚踏出一步,看到丘长生人剑已至,大惊之际,取出金锏,正欲抵挡,却感到周身尽在对方剑影笼罩之下,实在是无从还手,只得向后退一步。丘长生不待他立稳,刺向他左侧,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方位时刻,却拿捏地恰到妙处,根本不容对方还招,只有避让。万震北大骇,以右脚为轴,身子绕了一步,丘长生再刺向他左侧,又迫使他再绕一步,合起来正好绕了半圈,由原来地面向正门,换成了背向正门。
丘长生紧跟着连刺十二剑,每刺一剑,便逼迫万震北退一步,他刺了十二剑,万震北便退了十二步,一直退到了厅堂门口,竟没还出半招。众人看的面面相觑,那些弓箭手和镖师们俱是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再放箭或是暗器,他们两人相距不过尺余,倘若万一失了准心,打中了总镖头,那可罪名滔天,是以一时之间,竟没有一箭或是一镖打出。
到了厅门口,丘长生记起来时路径,剑向再是一变,使他拐向右边,跟着踏出门槛。募地厅门两侧横出四把钢刀,往丘长生身上劈来。原来有四名镖头早藏在两旁,只等着丘长生走出来,好向他偷袭,以解总镖头之围。丘长生不慌不忙,剑身点过钢刀,画了一个圈,又再画了一个圈,那四人顿感从刀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身子不由自主被带动,随着丘长生的剑往右攻去,一人尖叫道:“总镖头,小心我的刀。”
万震北看到有人来救,停下后退的脚步,正感欣慰之极,长舒了胸中一口闷气,哪知突生了变化,一剑带着四刀已到了近前,不禁大惊失色,喝道:“你们……”来不及往下说,疾退了五步。丘长生见他神色狼狈,心道:你命人用箭射我时,可曾想到自己也会落到这般田地。心中大是痛快,哈哈笑道:“多谢几位相助!”跟进五步,又刺了出去。那四人慌忙道:“我们……不是我们!”极力摇头辩解,却见他们已在十步之外了。
镖头、镖师、趟子手和弓箭手相继跟在后面,有了方才的教训,无人敢再上前施救,只不断呐喊助威。‘总镖头,好步伐,这一步走得妙!’‘总镖头,不用对他客气,取了他的小命。’‘兀那小子,我们总镖头胸怀宽广,对你一再忍让,你别不识抬举。’‘天武当立、万保平安……’只一盏茶功夫,两人便来到了镖局门外,丘长生‘唰唰刷’再攻了三剑,随即将手中的包裹扔了过去,道了声‘有劳相送’,飘然远去,只剩万震北面色如土、呆若木鸡,口中低语道:“青水剑,我早该想到……”
丘长生奔回客栈,取了行软,骑上那匹瘦马往北行去,这一路之上,每每想到剑法精进,便有一股难以抑阻的兴奋。他自小在师门学剑,是以对剑术极是钟爱,深得逸韬传授剑道之后,丘长生已经察觉到有所长进,至于长进到甚么地步,却是不得而知,经由天武镖局一役,方晓其妙,内心喜悦之深,不能以言语形容。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剑意,想到得意处,忍不住要停下来练一会,然后继续赶路。如是一走一停,直至三日后,才过了孟津,变卖马匹后,来到黄河渡口。
此时将近梅雨季节,雨量日渐增多,而孟津港处于黄河下游,水位比平时涨高不少,水流湍急汹涌,浪头拍打着河岸礁石,令人不寒而栗。许多船家怕掌舵不住,于是抛锚停航,码头处只剩了两艘较大的船只,仍在渡客北上,船少客多,渡头处黑压压积了一大片人,只消得片刻,其中一艘就满载远去,另外一艘就格外显得紧俏,船上刚放下过板,人群便蜂拥往抢上。
丘长生随着人群移动,终于踏上了船艄,还有许多没上来的人,拼命往前挤,口中喊道:“前面的老兄,借光借光,往前挪挪!”“这位老弟,麻烦腾个地方。”“你奶奶的,还让不让老子上船。”“哟,谁踩我脚跟了……”丘长生被推着往前走了一丈多,直感到四周都是人,前胸贴着后背,动不了半步,船家和水手才忙着吆喝:“别上了,别上了,等下一趟!”拦住过板上的人,再也不放行。许多没挤上船的人骂骂咧咧,有人高声道:“凭甚么不让上船,又不会少了你的船钱。”这时的船家显然不用担心没有客人,不像往常一般陪笑,斥道:“有钱又怎样,快退回去,别耽搁我开船。”已经上了船的人幸灾乐祸,纷纷指责他们的不是。那人见硬的不行,一改口气,说道:“出门都是客,在外一家亲……”“少罗嗦,谁跟你一家亲,快走!”
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水手收起过板,拉出铁锚,正欲扬帆起航,忽然一彪人马冲了过来,前面七八人喝道:“停船,不准开!”船家循声望去,看清了众来人,忙喝止舵手,哈腰道:“鳌堂主,是您老来了!”丘长生视线被人挡住,看不见船下的人,听到船家说‘鳌堂主’,猜测道:莫非是昨晚那个叫鳌三思的胖子堂主?
只听一人说道:“我们堂主要征用你的船只,快叫其他人下来!”船家拉长了苦脸,欲言又止,干笑道“是,是,马上照办。”叹了口气,对众人道:“下去,都下去罢。”这些人多是住在洛阳及其附近,自是认识鳌三思,不敢开罪于他,虽然老大的不情愿,还是走下船去,还有些不认识他的,见其它人乖乖听行,也只好跟着下船,瞬间便走得七七八八。
丘长生急着赶往沧州,无意下船,又不想多生事端,走到船家身边,掏出碎银,放入他手里,低声道:“不要声张。”船家心喜,指了指船舱,示意到里头去,假装成舟夫,丘长生立时会意,快步走入舱内。

过了一会,听得一阵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船家唱喏:“鳌堂主、范副堂主,两位安好。”没人应他,船家又道:“两位堂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啪’的一声脆响,分明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一人高声道:“你瞎眼了,哪来的两个堂主。”丘长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副堂主和正堂主大有区别,不可相提并论。
这人又道:“你们几人随我来,其余的人留在这里。”脚步声及近,丘长生忙抓起一方破布,裹住青水剑,又侧过身去,拿起角落的破扫帚,作清理船舱状,眼光却偷偷瞄向舱口处,只见闪入十二名汉子,分两排站立,跟着又进来两人,前面一人肥肥胖胖,正是鳌三思,后面一人蜡黄面皮,眼神放出精光,想来就是船家口中的‘范副堂主’了。鳌三思也不抬眼皮,说道:“开船!”后面的范副堂主重复喝道:“快开船!”船家连声道:“是,是。”过了片刻,船身一颤,缓缓驶离开河岸。
鳌三思扫视舱内一周,见丘长生的穿着,不像是干水上的行当,指着他问道:“这人是做甚么的?”船家陪笑道:“有个舟子害了大病,船上一时人手不齐,小人就唤他来替着做几天,他手脚生疏,鳌堂主不要见怪。”
鳌三思点点头,大摇大摆走到椅子前,一**坐了下去,范副堂主见他坐下,也拣坐了另一张椅子,岂知尚未坐定,‘啪’的一声大响,已挨了鳌三思一个大耳光,鳌三思叫道:“想造反吗?竟然跟我坐在一起。”范副堂主也不动怒,笑道:“不敢,不敢。”搬动椅子,朝前挪了一步,正待坐下,‘啪’又是一巴掌,鳌三思道:“你坐在我前面,算甚么意思?”范副堂主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带着椅子向后走了两步,也不再坐下,只是站着。‘啪’第三耳光响起,鳌三思道:“你身为副堂主,一直站着不坐,是想叫我跟着你一起丢人吗?”范副堂主笑吟吟道:“不敢,不敢。”终于坐了下去。
跟着他们来的人,似乎对此早已见惯,丝毫不为所动,船尾处有个舟夫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范副堂主突然身形闪动,抓起那人,‘啪啪啪啪’连打了他十五六个耳光,跟着闪回原处,笑道:“不敢,不敢。”坐回椅子上。船上众人吓得不敢吭声,均是暗自庆幸:多亏我没敢发笑。
丘长生见他倏然进退,恍若魅影,大吃一惊,心道:这位范副堂主的身手好是敏捷,看来并非一般高手,鳌三思的武功路数我也见过,决不在他的副手之上。这可奇怪了,通常推贤论德,不是以能者居之么?如今怎么颠倒过来了,这位姓范的副堂主怎肯屈就在他人之下,又怎受得了鳌三思的巴掌?想了一会,走到船头去,免得让人起疑心。
凭栏眺望,但见河水茫茫、浪头彭湃,沙滩若疆、苍穹似墨,豪气顿时陡生,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向船家讨要了一壶浊酒,那酒入喉甚烈,另有一股辛辣之味,正好适合此时痛饮。丘长生酒量本来很是一般,但连饮了十数杯之后,居然仍是毫无醉意,精神越发抖擞。
忽听得鳌三思问道:“范无为,你得到的消息,可不可靠?”他嗓门本来就大,说话的声音自然就很高,旁人要想不听见也难。丘长生心想:原来这个副堂主叫范无为,一个人无为还是有为,岂是以名字就能判断出来。
范无为的说话声,显然要小了许多,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压低了舌头,丘长生只顾喝酒,也没听到他回了甚么话,鳌三思又道:“这么看来,小姐真是在开封附近了?”
丘长生心头一震:小姐?他指的小姐,会不会就是司空见惯的女儿?咦,他们在找寻司空姑娘,看来多半正如逸前辈所料,她真是逃婚了,但愿她以后能快乐无忧。想到此处,浑身顿时轻松了不少。
喝了一口酒,突然又是一紧:不好,昨晚他们追杀那个叫魏子春的大汉时,曾说甚么‘庄主’、‘姓弘的夺了权位’之类的话,极有可能司空世家生了内乱,有个姓弘的人篡取了庄主之位,然后就开始大肆铲除异己,魏子春不服,便招人追杀,以此推算,原先的庄主司空见惯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鳌三思一行人要寻司空姑娘,只怕其意不善。她于我有大恩,我怎可坐视不理?当下收起心神,竖耳倾听。
范无为低声道:“十有**假不了,昨天中午,属下收到段大贤的飞鸽传书,他说小姐留了字条在商丘分舵。”鳌三思问道:“字条上写了甚么?”范无为回道:“只写了五个字,‘辞婚方归’,然后署名一个‘佩’字。她留了这张字条,是想要段大贤转交到庄……司空见惯手中,所以属下推测,她还不知道庄中的变故。”‘啪’的一声,鳌三思骂道:“昨天就收到了传书,你拖到今天才向我禀告,居心何在?”范无为道:“不敢,不敢。昨日木长老召见堂主,属下不敢贸然打扰。”
鳌三思像是消了气,说道:“魏子春死了,你知不知道?”语气中满是欣喜。范无为道:“属下已听说了此事,这人顽固不化,死有余辜。”鳌三思高声大笑,道:“他这一死,司功堂堂主的位子,现在是空着没人做。”忽又怒道:“他奶奶的,要不是丁游魂挡了我一刀,司功堂早归我管了,呸!”范无为道:“堂主德才兼备、加人一等,司功堂的职司,早晚是囊中之物。”鳌三思大笑道:“好,我做了两堂堂主,你就是两堂副堂主,哈哈。”范无为陪着笑道:“承蒙厚爱,属下感激不尽。”
丘长生想起他们五位堂主围杀魏子春时的情形,心生不快,暗骂他无耻之极。
两人笑了一阵,鳌三思道:“弘长老已经传下话来了,谁能先一步查到小姐的下落,他就大力提拔那人--要是你的消息错了,误了本堂主的前程,我唯你是问。”范无为道:“不敢,不敢。不过……”鳌三思道:“你奶奶的,不过甚么,有话就快说。”范无为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司功堂得了消息,其它堂司也必定收到了段大贤的书信,属下猜想,他们此刻也正赶往开封。”又是‘啪’声响起,却不是打在人脸上,是排在桌子上的响声,鳌三思大声道:“对啊,要是让他们四人先了一步,我的司功堂岂不是要被抢去。”言语之中,像是他已经做了两堂堂主。只听得鳌三思又叫道:“你们四人去盯着划船的那帮人,要他们白天黑夜都不能停下来,要是走的慢了,坏了我的大事,老子剥了他的皮。”有四人应声道:“是!”脚步声起,走到底层去了。
丘长生听得两人的对话,募地感到一阵莫名而又熟悉的恐惧,想起了小时候曾听人说过,狼在饥饿之时,不会放过任何食物,就算是它同伴的尸体,也会照吃不误,那时年纪还小,只记得听完后感到非常害怕,跑去告诉师傅,师傅笑着说:“傻孩子,不用害怕,狼会吃掉同伴,可是人不会啊。”得到了师傅的安慰,从此心底就踏实无疑,不再担心。十几年过去了,小时候的那种惧怕再度袭来,是那样的真切。鳌三思等五位堂主,岂不是正在吞噬着魏子春的尸体?原来人跟狼一样,也会吃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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