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 子非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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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水哪容得了他卖弄,鼻嗤一声,道:“丘长生,这姓的一般,名字更是普通,有甚么好的?”花春风辨道:“我又没说他名字好。”花流水道:“你没说他名字好,那你摇头晃脑做甚么?”花春风叫道:“我高兴便摇头晃脑,跟他名字好不好有甚么关系?”花流水道:“你听到‘丘长生’这三个字就摇头晃脑,你又说‘我高兴便摇头晃脑’,这就相当于你听到‘邱长生’就高兴,你高兴难道不是说他名字好么?”花春风被他挑出一处语病,张口结舌,想不到该如何应答,脸色涨地紫青,老半天才怒道:“丘长生、丘长生,混蛋丘长生。”
花流水笑嘻嘻道:“丘长生,你跟我们一起去赴联姻筵席,大鱼大肉吃个饱,比你四处讨饭要好千百倍。”他们二人虽然武功高强,但终因身材矮小的缺陷,头脑又简单愚顿,旁人多半忌惮他们的武功,虽不敢当面讥讽嘲笑,却总也无好言相语。今日遇上丘长生,大肆赞誉了他们一番,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已经把丘长生当成是生平仅见的知己、好朋友,所以也就力邀他同去。
南方世家和司空世家联姻,这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大事,到时贺喜的各路英雄当真是不计其数,丘长生毕竟年少,不禁暗暗心动不已,盘算了日期,差不多正好是路过江州的那几天,心道:去看看也是无妨,况且花氏兄弟的武功确有独到之处,跟他们走在一起,倘若再遇上追杀的人,有他们相助,便可放心多了,道:“能跟两位花前辈同去,正是求之不得。”花流水又趁机往自己脸上贴金道:“你跟在我们身旁,谁也不敢小瞧了你。”花春风也道:“岂止是不敢小瞧,简直就是要敬仰三分……”丘长生笑道:“不错,不错!”
当晚两人又不停地向丘长生吹嘘,直至见他面露困倦之色,才随处找了块空地躺下休息,丘长生如获大赦,练了一会心法,倒头便睡。睡至朦胧间,耳旁忽然传来‘丘长生,丘长生’的呼叫声,翻然醒来,见正是花氏二人在他身旁喊叫,心中大是纳闷,不知他们又有甚么花样,幸好早清楚他二人行为怪异,当下问道:“你们还有甚么事?”花春风道:“你说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甚么事这么有趣。”花流水正色道:“不错,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睡不着觉,我们睡不着觉,当然只有不断地问你,这样大家都没法睡。”丘长生心中苦笑道:你们大半夜把我叫醒,说起来倒像是我的错,刚才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他们二人却当真了,如果不编个理由推搪他们,真的是没办法睡觉了。想了想,笑道:“我说的有趣的事,就是你们四川成都的驴儿,在四川境内时,你要它走它便走、要它停它便停,可一旦离开了蜀地,驴儿就会变的异常倔犟,你让它往东,它偏偏往西,你让它往北,它偏偏往南,你们说有趣不有趣?”
花流水一拍大腿,猛然醒悟道:“难怪我骑的那头驴儿,过了长江之后就不肯往前走了,原来是这里面大有乾坤,妙极妙极!”当时他骑的那头驴不肯前行时,花流水曾数次讥笑,令他大失颜面,现在听丘长生这一席话,说这是驴儿固有的劣性,总算挽回几分脸面,哪能不大声叫好。花流水却想到:幸好丘长生及时说了出来,要不然哪天自己骑的那头驴儿也不听话时,花春风岂不是要反过来嘲讽他?那可大大不妙,也跟着道:“有趣的紧、果然有趣的紧。”两人又叨唠了一会,才喜滋滋地睡觉去了。
次日三人一行回到原处,花氏兄弟转到一株大树后面,牵出一头瘦驴,两人互相推辞,说甚么也不肯上驴,最终把驴缰强塞到丘长生手里,随后一溜烟地跑了。丘长生拿着驴缰,骑也不是,不骑也不是,大是哭笑不得,只好解开它缰绳,放它归去。
三人沿江而下,过江陵、洞庭,又向东行了数日。一路上花春风、花流水两人不停争喋不休,一会自行夸耀,一会数落对方不是,只有一件事两人意外地达成了共识:不准丘长生称呼他们‘前辈’,只能直呼名姓,缘由是这样才不显得苍老。
这日午时左右,抵达了江州郊外一个小镇上。沿街道走了十来步,见左侧有间酒家,花春风、花流水飞也似的奔入里面,抢了两个座位。丘长生早已见怪不怪,一路与他们而来,每到吃饭时分,他们便四处忙着找寻饭馆,然后叫上满满一桌酒菜,最后却总是只吃完一小部分,余留下的很多甚至没有动过箸筷。丘长生起初总是担心没钱付帐,岂料到他们身上似乎有花不完的金叶子,丘长生也因此大饱了口福。
饭过三巡,花春分摸摸肚子,打了嗝道:“美哉,美哉!”花流水微闭着双眼,自言自语回味道:“人生大事,没有甚么比吃喝拉撒更为重要,这四样当中,又以吃居第一,妙极妙极。丘长生,我说的对不对?”丘长生见他拼命假装斯文,大发云云感慨,忍住笑容,点头称赞道:“是极,高见!”
马蹄声响起,一阵放声大笑过后,五、六人昂首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锦衣裘服,神态甚是高傲,后面几人分明是他的随从,一人高声道:“店家,杀鸡、宰鱼、切牛肉,上好酒。快!”叫声极大,酒店里所有人都抬头向他们望去,他们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朝一空桌走去。
右旁两人站了起来,朝为首的那人叫道:“马少爷,你好阿。”那个被称作‘马少爷’的人停下脚步,打量那两人片刻,问道:“两位是……”一人笑道:“马少爷真是贵人多往事,我叫侯仁,他叫崔义,您去年纳妾时,我们还给您送过礼,不知您还记不记得?”‘马少爷’身后一人向他低语数句,他点了点头,对那二人道:“原来是淮南双英,幸会幸会!”嘴里说‘幸会’,语气却甚为冷淡,丝毫无‘幸会’之意。侯仁、崔义不以为意,躬身笑道:“马少爷,相请不如偶遇,今天由我二人做东,望您赏脸,这边请,这边请!”马少爷正想推辞,见他们那席临窗,虽无景色可观赏,总算是个不错的位置,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淮南双英忙让出首席,招呼这几人就坐,‘马少爷’也不推辞客气,转身坐了下去。
侯仁替他斟满酒杯,笑着问道:“马帮主他老人家可好?”‘马少爷’并不回答,喝了一杯酒,才淡淡道:“还好。”崔义问道:“马少爷这次来江州,也是来道喜的么?”‘马少爷’眉头微皱,‘嗯’了一声,显得颇为不耐烦。淮南双英却似没看出来,继续殷勤地问道:“徽州福地,向来盛产奇珍异宝,不知马少爷准备了甚么礼物,可否给我们二人开开眼界?”‘马少爷’听到这话,张首望了望店里的其余客人,见无数目光射向自己身上,道:“我这份礼物,是世上罕有的极品,本来是不会随意给人观看的,但既然两位诚意款款,给你们见识一下也无妨。”这几句话说得极大声,似乎唯恐店里所有人听不见。

‘马少爷’向左侧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低声道‘是’,又对淮南双英道:“我们少爷今天心情好,也算你们两个有眼福,瞧仔细了。”说完从身侧凳子上捧起一个锦盒,那锦盒有两尺见方,盒上凿了四五个小口。那随从打开锦盒,谨慎地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这东西被一块黑布盖住,待他掀开黑布,露出一只琥珀缸皿,缸皿里依稀有两个物体在游动。丘长生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两尾鱼儿,只是这两尾鱼通体发白,绝无半分杂色,几乎与琥珀缸融为一体,若非它们不停地游动,很难令人察觉得到。
淮南双英‘啧啧’称赞不已,崔义竖起拇指,道:“好啊,好啊!”‘马少爷’鼻嗤一声,道:“好在哪里?你也识得这‘有眼无珠’鱼?”崔义干笑数声,道:“这鱼叫‘有眼无珠’么?鱼名很是奇特,单是从这名字便知,这可是绝非泛泛之鱼。”‘马少爷’得意一笑,道:“那当然,一般河里、海里的鱼哪能跟它相提并论。这鱼极为稀有,只产自徽州九华山的地底深洞中,它们终年不见阳光,周身呈雪白色状,鱼目也消失不见,因此便称它为‘有眼无珠’。不过它们虽然没有眼睛,却是异常灵敏,哪怕是再轻微的声响,它也能察觉地到,所以别说是抓上一条半条,即便是见上一面,也是极为难得。”
丘长生心道:这‘马少爷’虽然架子大,又爱炫耀,不过他那两尾‘有眼无珠’鱼,却着实是稀有罕见,倒不完全是他吹擂。
侯仁惊叹道:“果然是世上罕有之物,恐怕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也是及不过它们。”‘马少爷’冷笑一声,道:“这些庸俗之物,也配拿来跟我的鱼儿比么?”侯仁心头一惊,知是说错了话,赶忙连赔不是,又猛地夸‘有眼无珠’鱼。‘马少爷’吩咐收好鱼儿,别过脸去,只当充耳不闻。
丘长生见他收起鱼儿,才笑道:“两位花兄,这吃喝拉撒中,咱们把头等大事做完了,是不是该上路了?”花春风、花流水却毫无动身之意,两人眼珠转了转,花春风笑嘻嘻道:“不忙,不忙。吃得多了,我要先去趟茅房。”站起身向外走去。刚走两步,丘长生见花流水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一个汤圆,手腕微转,一团白影迅速飞出,直击向窗边坐着的‘马少爷’。
‘马少爷’听到风声,知道有人偷袭,却并不回头,持有筷子的右手向后一夹,谁知竟夹了个空,脖子一阵疼痛,一团热乎乎的东西沿脖子而下,滑入衣服里面。他原本打算显露一手,哪料到吃了暗亏,恼羞成怒,用力拍桌子而起,骂道:“混帐,哪个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敢暗算老子。”随从们纷纷掏出家伙,不断高声喝问。‘马少爷’怒目逐一扫过饭馆众人,忽然之间,停在对面角落一人身上。
这人是一年轻的公子哥打扮,眼珠黑白分明,肤色白皙透彻,异常俊美,白细的手里抓着一把汤匙,汤匙正舀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圆。
‘马少爷’气不打一处来,带着众人走到公子哥桌前,喝道:“好朋友,是不是你做的?”那公子哥眼皮也不抬,盯着眼前的汤圆,道:“谁是你好朋友?我不认识你,你走开。”话音清脆,竟像似女子。
侯仁刚才得罪了‘马少爷’,正不知如何才能弥补,眼下倒是个大好的机会,忙挺胸仗义道:“你……”‘你’字刚说完一半,‘砰’的一声,便被踢到了门外。崔义大叫道:“我……”‘砰’的又是一声,也飞了出去。
‘马少爷’微微一惊,随即又怒道:“好,你不认识我,那我便告诉你,龟儿子听好了,老子就是长乐帮马乘风。你敢鬼鬼祟祟暗算老子,就别装孙子不敢承认。”公子哥秀眉一蹙,娇声道:“你是马乘风也好,牛乘风也好,我不认识你。”忽然又‘噗哧’掩口笑了起来,道:“你一会儿龟儿子,一会儿老子,嘻嘻,倒是拣了个现成的便宜。”马乘风一怔,细细一想,才发觉他是在拐弯骂自己乌龟,顿时勃然大怒,大叫道“给我剁了这小子的双手。”话刚言毕,听到号声,几个随从齐向公子哥攻去。
丘长生见四、五把家伙同时招呼,若砍将下去,那公子哥哪里还能保住性命,忙高声呼道:“喂,不是他打的你!”
众人岂会理他的话,手上势头半分不减。只听得‘当当当’连响数声,跟着‘啊啊啊’几声惨叫,随后又是‘当当当’一阵乱响。马乘风的几名随从俱是左手紧握住右手,面露痛楚、直冒大汉,还不断有血迹从他们的左手指缝里冒出来,地上满是一截截断裂的刀剑,断口处极是平整。丘长生转眼望向那公子哥,见他浑然像没事发生一样,只是手里多了一柄短剑,剑长仅有一尺来长,剑身狭窄,微微乏着青光,显然是一柄上好的宝剑。
马乘风见他露的这两手极是精妙,明显是受过明师指点,何况他手里的宝剑,更是万中挑一的利器,绝非是寻常武林人士所有,心头暗自猜测这公子哥来头不小,怕是得罪不起,语气一转,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令师是何方高人?”公子哥道:“我都说了不认识你,为甚么还要告诉这些?”
马乘风脸色紫青,喝道:“马某领教阁下高招!”后退一步,取出一把梅花刀,倒转刀背,在空中虚划两下,点向公子哥右肩。他心存顾忌,这招攻的并不实。公子哥不慌不忙,短剑自下而上迎向梅花刀。马乘风一惊,心知若与他宝剑相碰,自己的梅花刀非断不可,忙抽刀回撤,怎知仍是慢了半步,‘当’的一声,刀尖处已被削断。马乘风大怒,刀锋朝外,斜劈向公子哥左肩,极是刚猛。那公子哥仍旧面不改色,右手微微一抬,恰好封住梅花刀的走势,等着对方刀口撞向宝剑。马乘风惊呼不止,手上已收势不住,只得往后退了一步,才避过断兵器的尴尬,随即又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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