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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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城地处江西南部,因地接岭南、人安物阜,是故城虽不大,却也颇为繁荣。此时开春已有多时,百花多半开放正盛,处处能闻莺啼燕鸣,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官道笔直延伸过去,远处的尽头,出现两个人影,人影渐渐走近,正是两个身着灰衣的青年,左边一人年纪稍小,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右边那人年纪稍大,拿着包三尺来长的长条细包裹。
“二师兄,转过前面这个弯,那里有座茶亭,赶了一上午的路,不如我们先到那里歇息片刻。”左侧那人擦了擦额头的汉水,问道。右侧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道:“后日就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六十大寿,我们这次外出散发邀请帖,已是晚回了三日,今日说甚么也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去,我看还是别歇息了,赶路要紧。”左侧那人笑道:“难怪师父常夸你老成稳重,看来真是一点不错。我们只需再赶二十里路便可进城,歇息片刻碍不了事的。”右侧那人略一沉吟,点头道:“喝口茶再赶路也好,只是千万不能误了行程。”左侧那人听他答应,颇为高兴道:“放心罢,耽误不了。”
这二人是南山门的师兄弟,右侧那人排行第二,姓周名长源,左侧那人是他六师弟,名叫吴长乐。此次两人出门到吉州送请帖,邀数名武林人士赴师父的六十大寿,恰逢前些时候连日下雨,耽误了返程,此刻正急着赶回去为师父祝寿。
当下二人加快了脚步,转过前面的弯道,果然见到一座茶亭,沿路搭建。尚未走到前,早有茶博士出来相迎,二人拍去身上尘土,略微打量一下四周,见除了右侧坐有两个女子外,其余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着,于是拣了左侧的位置坐下,叫了茶水和点心。
吴长乐捧起茶杯,仰脖子喝尽杯中茶水,说道:“二师兄,这次师父六十大寿,附近的武林人士咱们也差不多邀全了,到时肯定会很热闹。”周长源点头道:“不错,像岭南八卦金刀的马老爷子、崇义铁剑无痕鲁大侠,还有江南**简大侠夫妇、湘南奇丐莫前辈等等,都答应亲自前来给师父道贺,这么多前辈一起来,可给足了咱们南山门面子,所以我们更要隆重其事,好好招呼前来贺礼的宾客。”吴长乐笑道:“用不着吩咐。”
两人吃了一会茶点,周长源抬头观望了天色,说道:“这天气靠不住,指不上还要下雨,我们起身罢。”话音刚落,忽然蹄声响起,两匹马自对面方向快速奔来,在茶亭前倏然停住,人尚在马鞍上,左侧地人高声叫道:“茶家,快出来!”
周、吴二人听到叫囔声,抬头打量马上乘客,见他们甚为高大威猛,胸怀大张,露出老大一片胸毛,上衣的衣袖处,绣刺有一柄金色戟叉,极是显眼。吴长乐‘哼’了一声,道:“是百戟帮的人。”周长源也皱了皱眉头,并未说话。
茶博士忙上前唱喏,马上两人下得坐骑,其中一人指着茶博士,口中叫道:“快上好酒好肉!”茶博士见多识广,自是清楚眼前这两人惹不起,当下丝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道:“是,是。”跑进后堂准备酒菜去了。
左侧那人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奶奶的,这见鬼的鸟天气,下个不停的雨……咦,老洪,咱们到那边坐。”手指右侧,正是两名女子的方向。那个被称做‘老洪’的汉子顿时会意,直勾勾看了看,嘿嘿笑道:“不错,不错。黄老二,你这双招子够利索,哈,哈哈。”笑声猥琐不堪。
吴长乐往右侧望去,见那两名女子穿着虽是简朴,却也有几分姿色,她们听到笑声,慌得赶紧低下头。洪、黄二人见此情形,笑声更大,大咧咧走了过去。吴长乐怒道:“岂有此理,两个不要脸淫贼,要叫他们识得我得厉害。”说完正欲站起来。周长源一摆手,摇摇头低声道:“六师弟,师父的大寿就在眼前,不要多生事端。”吴长乐强忍怒气,再‘哼’了一声,周长源心知这个师弟性情冲动,生怕他按耐不住,跟百戟帮二人起冲突,于是催促道:“我们走罢。”
算清茶钱,正欲上路,却见百戟帮二人已坐在了两名女子的身旁,正毛手毛脚地调戏她们。吴长乐气往上冲,右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冲他们大声说道:“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在此撒野!”
那两人听到叫喝声,脸色微变,看了吴长乐一眼,姓洪的那人道:“臭小子,你是甚么东西,胆敢对大爷大呼小叫。”吴长乐朗声道:“爷爷是谁,谅你们两个狗东西也不配知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爷爷手中这把专杀淫贼的剑。”说完取出背后的长剑,当胸而握。那二人看到剑鞘上刻着的‘南山吴长乐’,脸色又是一变,黄老二道:“你们是南山门的人?”吴长乐道:“正是你南山门的爷爷。”
洪、黄二人对望一眼,姓洪的那人道:“百戟帮和南山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老子喜欢做甚么,哪轮得到你小子说三道四,你奶奶的熊,脸上的毛还没张齐,就学着充英雄做好汉,也不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黄老二也跟着道:“臭小子,你若叫我三声爷爷,刚才说过的话,我便当你是放屁。”吴长乐哈哈一笑,啧啧叹道:“原来阁下喜欢别人对着你放屁,今日我可是大开眼界了。”
黄老二抄起桌上的刀,怒道:“姓吴的,别以为你仗着南山门,老子便怕了你,百戟帮从来就没把南山门放在眼里。”吴长乐冷笑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狗贼有甚么本事,不把南山门放在眼里。”周长源插嘴道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黄老二喝道:“要你见识爷爷的厉害。”说完抢将过来,照着吴长乐的右臂奋力砍下去。吴长乐并不躲避,手腕微转,持剑挡住这一刀,身子绕过方桌,右腿斜着踢向敌人的腰间。姓洪的那人忙抽刀回防,向后一撤,避过这一腿,却见吴长乐左脚又扫了过来,这次却是躲闪不及,右臂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手心一麻,钢刀险些掉落地上。
黄老二见同伴吃亏,急忙赶了过来,往前连劈两刀,止住吴长乐继续攻来。姓洪的那人刚刚吃过他一脚,颜面大扫,顿时恼羞成怒,稍一回过神,又冲了上去,手中钢刀‘哗哗’挥劈,刀势颇为生猛,黄老儿也不迟疑,立刻加入了战团。
周长源叫道:“六师弟,当心。”吴长乐挡开劈向自己左腿的一刀,道:“放心,这两个狗东西脓包的很。”手里并不停顿,一招‘春分杨柳’,剑尖抖动,分刺向身前二人。
三人你来我往,对攻了十来招,吴长乐长剑上下翻动,虽是以一敌二,却仍然占着上风。又过了几招,洪、黄二人显露败向,手上刀法逐渐变得凌乱,一步步被逼得往后退去。只听得吴长乐低喝一声‘着’,长剑剑鞘打在黄老二的右手手腕之上,他哪里还能捏住钢刀,‘哐啷’一声,钢刀掉在丈许开外。吴长乐击退一人,收回剑鞘,长剑再斜向递出,剑尖右挑,指向另一人的右肋处。姓洪那人急忙向后退却,上身同时向后一扬,剑锋堪堪贴着他右胸前划过,虽是避开了这一剑,兀自惊出他一身冷汗,低头一看,胸前衣服已被划破了一道长口子。
洪、黄二人同时落败,俱是又惊又怒,见吴长乐收剑入鞘,二人忽然狂性大发,黄老二钢刀被打落,手上并无寸铁,却仍旧是狠狠地朝前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吴长乐左腿。
吴长乐击败二人,本以为他们会落荒而逃,哪里想得到黄老二会突然扑将过来,一时始料未及,左腿竟被他抱了个结实,无法移动半步。姓洪那人瞅准时机,迅速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钢刀,朝吴长乐猛然砍去。吴长乐临危不乱,提起长剑横切,挡向钢刀劈向之处。

眼见这一刀一剑便要在空中相碰,吴长乐忽然感到脚下一滑,身子随即失去平衡。原来黄老二抱住他的左腿后,手上陡然加大气力,向前猛地一拉,使得吴长乐下盘全失,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周长源大惊道:“小心!”抽出长剑,刺向姓洪那人,是求围魏救赵,想迫得他自救,放弃砍向吴长乐的一刀,无奈相距甚远,难以伤敌。姓洪那人根本不理会他这一剑,手中钢刀继续砍落。
吴长乐身刚着地,见洪姓汉子的刀已到,慌乱之际,忙自提气,左手重重拍在身侧地面上,借反弹之力一跃而起,右手长剑顺势递出。这一起一落极是迅速,姓洪那汉子哪里还能避开,‘噗’的一声,右胸被长剑刺了个正着,手里钢刀停在半空,再也动不了半分。
吴长乐长剑刺入他的右胸,自己却也是惊的发呆,他原本只打算教训这两人一顿,却料不到一时慌乱,手上失了轻重,偏偏姓洪那人这刀极是凶险,只顾着取敌要害,并无丝毫防范,眼见吴长乐倒地,料他再无还手之力,窃喜之余,更加是拼力竖砍,身体去势自然极快,最后竟说不上是长剑刺入胸膛,还是胸膛撞入长剑。
黄老二立感不妙,松开双手,向后滚了数步,站了起来,见同伴嘴巴大张,双目若死鱼般凸出,胸前衣服上染有大片血渍,一柄长剑仍插在身上,剑身兀自不住的晃荡,惊声大叫道:“老洪,老洪……”见他身子抽搐数下,便一动不动了。黄老二直瞪着吴长乐,过了半晌,忽然拔出姓洪那人身上的长剑,奔到马匹前,翻身上马,往来路疾驰而去。
周长源疾步奔过来,问道:“六师弟,你伤着没有?”吴长乐惊楞当场,指着地上的尸首,颤声道:“他……他死了,他死了。”周长源伸手探了姓洪那人的鼻息,确实已经气绝身亡,低头寻思道:“这人一死,百戟帮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师父对我们一向管教严厉,如果让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大发雷霆,严惩六师弟。”虽然江湖阅历丰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对策,口中安慰道:“不要惊慌,这人死有余辜,没甚么大不了。”吴长乐问道:“现在该怎……怎么办?”
周长源仰头沉思,尚未想到对策,忽然一阵急奏的蹄声传来,两人心中惊道:“莫非是百戟帮的人来了?”眺目望去,一骑枣骝快马铁蹄翻飞,直朝这厢奔来,其势快如闪电,马上坐着一个青衣老者,神色匆匆,看似满怀担忧。
周长源认清马上乘客,吁了一口气,远远朝那人躬身道:“晚辈周长源,拜见柳老爷!”马上乘客目光扫过二人,又转回头去,紧盯着前侧的大道,马骑奔势不减,‘嗖’的一声从周长源身前驰过,眼看要消失在官道的另一头。周长源心中大奇:“柳老爷跟师父素有交情,平常我们向他问好,他总是笑吟吟应上几句,刚才的举止却是大为反常,着实令人费解。”不禁问道:“六师弟,刚才马上那人,可是余州的柳万春柳老爷么?”吴长乐仍想着刚才失手一剑,也没听清二师兄的话,只随口‘嗯’了一声。周长源知师弟忐忑意乱,微一沉吟,道:“我们先把这人的尸首埋了。”
吴长乐忙道:“是,是。”正欲转身,又听到蹄声响起,却是刚才过去的劲马奔了回来,马蹄尚未停稳,鞍座上的柳万春便张口问道:“两位贤侄,这是怎么一回事?”周长源琢磨道:“柳老爷向来疾恶如仇,今日的事跟他一说,日后就算百戟帮找上门理论,大可请他主持公道,由他说出事情的始末,更是能令人信服,师父那一头,也好作交代。”当下主意已定,于是将事端原原本本地细述了一遭,随即又道:“方才情势危机,我师弟为求自保,才错手杀了这人……”
未等他把话说完,柳万春抬起右臂,马鞭在空中虚击一下,怒道:“这等武林败类,遇上一个,杀他一个,遇上一双,便杀他一双,哪用的着客气。”吴长乐心下大宽,长舒一口气,拜身道:“谢柳老爷明鉴,只是……只是我师父万一责问起来……”柳万春一挥手,道:“贤侄放心,待你师父寿宴过后,我亲自向他说及此事,青山老弟一向明白事理,定然不会责怪你们。”两人连忙拜谢。
周长源又道:“柳老爷,我刚才见你老行色匆忙,不知要赶去哪里?莫非是有要紧的事宜?如果有用的着我们两人之处,只管吩咐就是了。”柳万春面色微变,道:“些许琐事——待老夫向你师父问好。”话音未落,人已纵马在远去。
当下两人向茶家借了把铁锹,寻了一块偏僻之处,埋了尸首,又嘱咐他们不可将此事外传,茶家怕惹是非,一个劲地点头称‘是’,那两名女子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周、吴二人也没在意,收拾妥当后,循路前行。
走不多时,果然再次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势虽不大,却绵绵下个不停,道路开始变得泥泞,二人不敢耽搁,冒着细雨继续赶路,过了傍晚时分,才进得南安城中。
入城之后,雨势渐渐收住,仅有微风扑面。吴长乐忽然停住脚步,问道:“二师兄,这事……要不要先禀明师父?”周长源沉吟道:“说是一定要说,只不过后日便是师父的寿辰,还是待寿宴完了之后,我们再向他老人家禀告,那时请柳老爷帮着说话,想来师父不会责罚我们。”吴长乐点头称‘是’,又问道:“那百戟帮呢?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该如何是好?”周长源道:“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倘若真的找上门来,我们也无须惧怕,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定夺。只是你以后行事,千万不可如此莽撞,否则终会吃亏。”吴长乐连声道:“是,是。”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南山门府邸前,二人见府内外灯火通明,随处可见张贴着‘寿’字的红贴,门前的灯笼上也表有喏大的‘寿’字,极具喜庆气氛。
忽然一人跑出来,高声叫道:“二师兄、六师弟,你们回来拉。”吴长乐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师兄方长风,低声叫道:“三师兄”。方长风哈哈一笑,说道:“六师弟,只离开一个月,怎么变得这么木讷了?”吴长乐想强颜欢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周长源接口道:“三师弟,师父他老人家在哪?”方长风指着后面道:“正在大厅里招呼客人,这两天贺寿的人来了很多,我们都快忙不过来了。”周长源点点头道:“我们先去拜见师父。”拉着吴长乐向大厅走去。
穿过花园,远远便能听见大厅里阵阵欢笑声传来,吴长乐想到马上要面对师父,心头‘怦怦’直跳,周长源压低声音道:“不要慌乱。”吴长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走进厅里。
大厅里坐着约有六、七人,师父俞青山当中而坐,两旁各有三四人,左侧居首的是咸福镖局的副总镖头刘乘飞,紧挨着的是镖局的两个镖师,右侧坐着的是‘攀云手’王三爷和他的大弟子,大师兄赵长亭陪坐在尾席。周长源二人向师父请了安,又向大师兄和其它几人行过礼。
俞青山见他们回到,神情颇为高兴,笑呵呵问道:“长源、长乐,你们回来的正好,请柬都送到了没有?”周长源恭敬地道:“都送到了,众多武林同道得知了师父的寿宴,都答应前来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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