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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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安普摸索着为我上药,之后,昏昏沉沉地时醒时梦,再次清醒过仍旧是深夜,我不知道是第几天的夜,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
我问安普这是第几天。
安普说我从那天夜里开始发烧,已经睡了两天。
他轻轻抵着我的额头,试探我的体温,声音温柔极了,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难过吗?”
我摇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贴近他,说:“你一直都陪着我吗?”
“……是。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在昨夜之前连我去洗手间都不肯,真是折磨人的小鬼。”安普笑着,手指轻轻刮着我的鼻子羞我,我脸上热热的,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要把我融化,我却连闪避的念头也没有,任性地抱紧他,说:“你别离开……”
我鼻子有些发酸,这句话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盘绕在我心里,像一个梦魇。记得小时候父亲陪伴我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每次当他又要离开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拉住他的衣服想留住他,却一句话也不说,父亲总是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夕雾要乖,要懂得不得已而离开夕雾的母亲也是寂寞的。我问他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他从不解释,只说母亲也是爱我的。他温柔地哄着我睡觉,等我醒来时他就已经离开,我抱着母亲亲手做的那个布偶哭泣,嘴里念的就是这句话。
那时的我什么也留不住,而现在,我确实能留住他吗?
安普什么也没说,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望着远处,我仿佛透过他的眼能看到黑黢黢的夜,黑极了,望不到边,让人感到恐惧。
“冷吗?怎么发抖?”安普摸摸我的脖子,说:“你身上真凉。”
“你别离开,听到没有?”我提高了声音。
他笑,说:“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那你跟我回去,把以前的事都放下,包括摩尔斯。”
他轻轻地叹气,说:“我很想说可以……”
“你……”我正要再说,电话响了。
是父亲。不等我说话,他就说小心亚兰斯。他的语气很急,我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有些慌乱,甚至有些轻颤。
我说亚兰斯是谁?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缓和了很多,说没事,问我身边有没有出现陌生的外国人。
我想到摩尔斯,说没有。
他没有多问,只说他明天就可以到庄园,让我自己保护自己。
放下电话,我说:“亚兰斯是谁?”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这人是谁。
安普看着我,他的眼神在肯定我的猜测,说:“摩尔斯的真实身份。”
“他是谁?”
“他是一只最精明的豹子,以最迅猛的绝杀令敌人没有喘息的余地,把最完美的结果送到你的手上,同时从你这里拿走他想要的一切。在他面前,无论你得到的有多少,你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
我看着他,觉得脖子上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悄悄收紧,渐渐窒息,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听到卧室的门被用力的敲击,是锦伯。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在哭,他说,大少爷死了。
我听到一个闷雷从脑袋上炸开,轰得我整个人僵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瞅着安普,安普仍旧躺在床上,双手撑在脑后,脸上挂着静静的笑意,平淡得让我浑身发冷,我说:“为什么?可是沈雁迟什么也没有做错,他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可怜人,你的复仇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难道还不够吗?他是无辜的。”
“我说过我停不下来,从十年前我母亲死在我怀里,我去找摩尔斯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停不下来了,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要让所有人得到报应!”安普冷冷地笑着,脸狰狞得可怕,眼珠儿里泛起血红的疯狂,几乎是咆哮:“世上根本没有无辜的人,你以为他是冰清玉洁与世无争吗?他爱上自己的亲妹妹,做出败坏门风的事,被沈夷川软禁在无为居,在他被逼得疯癫的时候,无为居里有多少被他虐杀的人你知道吗?他根本是个疯子!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知道自己杀过人,但这根本不能改变他杀人的事实,也不能洗清他双手的鲜血!”
他摸着我的脸,说:“你害怕吗?你好像要哭了一样……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骗你,我亲眼看到的,从无为居抬出的尸体被悄悄埋在后山……我没骗你……”他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小,就那么认真地看着我。
我靠近他,捧着他的脸,轻轻地亲吻,说:“别哭……我相信你……”嘴巴里溢满眼泪的苦涩,我心里只剩下心疼怜惜。
“……你知道我最恨谁吗?不是我的继父,不是沈夷川,我最恨沈平秋……”安普把脸埋在我怀里,呜咽的声音不甚清晰:“如果不是他,就不会有柳绝玉的报复,不会有父亲的出生,往后的事都不会发生,我宁愿我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但我感激,因为我想遇见你……”我抱着他,对他微笑。
“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你,”安普抬头看我,他的眼神认真极了,他伸手摸着我的脸,说:“遇到我你才会遭遇如此不幸……夕雾,夕雾……”他唤着我的名字,吻着我的唇,我回应着他,贪婪着他唇里泪水的苦涩,他却忽然退出,迷蒙的双眼看着我,说:“那天,我一直都在,却只能看着摩尔斯为所欲为,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我,你还会希望与我相遇吗?
我心里一震,忽然清楚,又忽然混沌,怔怔地看着他不再明晰的双眼,竟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嘴里讷讷地说:“你……在……”我的声音被吞没在他的唇间,我仍旧那么看着他的眼睛,咫尺之间,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耳边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哭泣,仿佛咆哮,低低的,压抑的,仿佛受困重伤的兽,心里疼极了,却没有泪,眼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不怪你。”过了很久,我说。
“不要原谅我,永远不要……”他这样说着,却没有放开我,嘴唇更加疯狂地肆虐着我的唇和我的身体,我听到他的哭声,他说:“……我总是看到他,他对我唱出古老的戏词,他在我的梦里哭泣,向我伸出双手,对我说救我救我……我总是看到父亲忧伤的脸,听到他的叹息,听到他的无奈……我听到母亲对我说,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她从不哭泣,但她的脸哀伤极了,我总是看到伤痕累累的她把我往外推,让我离开……我无法停止,我总是看到他们,听到他们,我无法停止……”
“那是梦,什么都没有了,都会过去……”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能让他清醒,才能安慰他,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安普,他总是明媚地笑,平淡地诉说哀伤。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有那么一丝清明,却一瞬即逝,混沌的目光仿佛看不到我,伸手摸索着我的脸,说:“……那天,我看到你哭泣的脸,听到你叫着沈平秋的名字求救,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剩下复仇……”
“我没有哭,我是夕雾,不是柳绝玉,我没有求救,没有怨恨,”我拉住他的手抚摸我的眼睛,说:“我没事,我是男孩子,那种事只是痛几天,没事。你不要再想那件事,我已经忘了……”我对他笑着,用力吞咽口水,喉咙哽得生疼。
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说着:“我的夕雾……”他把我压在身下,索求着原始的**,我越过他的身体望着床帐上摇摇欲坠的香囊,心里默默地说,如果你还在,就请你放过这个人,他已经到了极限。
第二天醒来时,清早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明亮温暖。
安普睡在我身边,熟睡的容颜带着一丝笑容,极浅,却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我看着他,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恍惚的像一场梦,我情愿那是一场梦。
我闭上眼,对自己说:“朝夕雾,你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这一次,你必须面对现实,不能再任由别人从你手中夺走重要的东西。”
我想保护身边的这个人,无论代价是什么。
无为居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沈雁迟的尸体停放在前院,与雁笙还没来得及火化的尸体放在一处。
我第一次走进这里,大片大片的竹林,青石铺的小路,路的尽头是白墙青瓦的房屋,屋檐上悬挂着白色的帐子,飘飘荡荡,有一丝阴森可怕。
无儿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瘦瘦的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脑袋上黄黄的几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又有一分可笑。
我走过去,叫了一声:“无儿。”
她仿佛没听到,仍旧那么坐着,耷拉着眼皮,怔怔地看着某一处,我坐在她身边,轻轻搂着她瘦弱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出来,不要这样憋着。”

无儿直直地瞅着我,两道泪顺着脸颊往下流,静静的,那透明的眸子能看清我的影子,她说:“大少爷是我害死的。”
“别瞎说,这跟你没关系。”我把她搂进怀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太清澈,映射着我的虚假。
“……大小姐死的那天,我早就知道她会有危险,我能看到她是怎么死的,可我没告诉她,我讨厌她,讨厌大少爷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我甚至想如果她死了,大少爷就能多看我一眼,能把她忘了,我真坏!看到她死了我真高兴,可大少爷也不肯见我了,我知道他怨我没有救大小姐,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让他回心转意……”她笑着,眼睛弯弯的,像猫儿一样。
我担心地摇着她的手,说:“无儿。”
她没看我,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我这个人,她在自言自语:“……可他死了,他还没说一句原谅无儿的话就死了,他喜欢大小姐,就喜欢她一个,无儿什么也不是,无儿连他怎么死都看不到,是他不想让无儿看到他,他不喜欢无儿,到死都恨着无儿……”
“他会原谅无儿的,无儿。”我看着她涣散的眼神,感到害怕。
“夕雾,夕雾,我知道你是夕雾……“无儿看着我,好像认识我,又好像不认识,笑着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可他们都喜欢你,我就是讨厌他们喜欢你,你有什么好?凭什么被人保护得那么好!雁止少爷是,大少爷也是,那天他跟我说你是个好人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时候,我就讨厌你,大小姐死了,他的目光却还是不在我身上,我讨厌你夺走他的关心!”
她看着我冷笑,小小的脸狰狞着,说:“我早就知道在后山会发生什么事,但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给雁止少爷的茶下了药,让他根本救不了你,我告诉你他在后山,然后跟在摩尔斯后面上山,我看到了所有的事,我就想,大家都一样了,谁也不是清白的……”
我看着她大笑不止,看着她的眼神无法聚起,看着她露出颠狂的神态,身体仿佛被扔进冰窟,从里到外冷得彻骨,我摇着头,喃喃地叫她的名字:“无儿,怎会,怎会……”
我渐渐不能呼吸,无儿细细的手指紧紧掐着我的脖子,她说着:“我恨你,恨所有夺走大少爷的人……”
我眼前发黑,意识昏沉,脖子上忽然一松,忽然灌入的气体呛得我咳嗽不止,我抬头看,是摩尔斯,他俯视着我,挑着眉,有一丝冷冷的讥讽:“这么想死吗?”
我别开头,不看他。无儿趴在地上,时而嚎啕大哭,时而咭咭大笑,仿佛已经疯了,我想伸手去扶她,却被摩尔斯拉住胳膊,我看他,说:“放开我。”
他挑了挑眉,斜勾着唇轻笑,说:“你总是能轻易地勾起我施虐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脸凑得很近,灼热的气息紧紧地压迫下来,我转开脸,说:“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只回答了一半。”
“这不是有求于人的语气。”他的唇忽然凑近,贴上我的唇,我慌忙推开他,说:“你适可而止,上次的事已经结束,我跟你的交易也结束了。”
“你认为那是交易吗?”摩尔斯眯着眼看我,冷冽的目光让我心里一沉,听到他说:“我不喜欢交易这个词,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我只好说,庄家在我这边。”
他把我推到柱子上,身体随即压上来,嘴唇磨蹭着我的脖子,说:“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挑起我的不悦,我心情好的时候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似乎怎么说都听不懂。”他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看着我,说:“这么听话?”
“你承认这是交易,是不是可以让我提出条件?”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丝毫畏惧,我可以做任何事,因为我有想保护的人。
“如果是安普,我只能说自始至终都不是我把他绑在身边,是他自愿留下。”摩尔斯的唇流连在我的脖子上,湿软滑腻,我心里有一丝反胃,推他,说:“也就是说你不能完成条件。”
摩尔斯看着我,说:“我可以告诉他我与他之间的纠缠到此结束,但最后的结果取决于他的决定。”
“这么说,就没有交易的价值。”我转身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回,身体重重地撞上柱子,我皱紧了眉,几乎想咒骂出口,摩尔斯笑笑地看着我,说:“我会放走他,不过,你不觉得因此把自己搭进来得不偿失吗?”
我转开脸,不想面对他那样的笑,不想思考他的问题,硬硬地说:“跟你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会让你感受得很清楚。”摩尔斯再次压上来,用膝盖顶开我的双腿,那坚硬的部位顶在私处摩擦,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我只觉得羞耻得浑身颤抖,闭上眼,想逃离这一切,拼命地想着与此无关的事情。
“你叫亚兰斯?”
“对你做这样的事,让你对我产生兴趣了?”摩尔斯低低地笑,手指熟练地解开我的衣服,抚摸我的身体,动作轻柔,试图挑起我的**,我咬着牙根,只觉得整个脸僵得发疼,勉强开口:“你跟我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过。”
“唔?”我睁眼看他,疑惑。
他笑,说:“就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才会让我如此暴怒。”
我隐约地懂得他的意思,忍不住骂他:“无耻!”
“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他捏住我的下巴,说:“你忍耐的样子令人不悦,却让人更想看你失控的模样,看来你需要学会怎样才能不惹起我虐待你的**,否则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变态!”我自己都为自己的粗鲁感到吃惊,在此之前我从未说过粗话。
“还是不要改变,这样比较合我的胃口……”他轻笑,忽然吻住我的唇,任意肆虐,一只手伸入裤里,毫无预兆地进入那里,我浑身一紧,反射性地想推开他,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走进来,更加恐慌,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现在回头,你会看到你一心想见到的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亚兰斯!”
是父亲!
我的身体立时僵住,那一刹那只希望自己死了,不,最好尸体已经烂在泥里,再也分辨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死命地把身体缩在柱子后面,眼睛死死地盯着亚兰斯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向上天祈祷,奢望着他并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亚兰斯对我做的事情,可这奢望是何等渺茫,在下一刻就被打碎,无可挽回。
父亲走过来,极快地出拳,重重地击中亚兰斯的脸,亚兰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躲,身体一个趔趄撞在墙上,他抬起头看着父亲,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微微笑着,说:“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不能挽回已经发生的事。”
父亲再要动手,却被黑泽拦住,黑泽站在两人中间,静静地看着亚兰斯,说:“你可以挑选,刀,枪,或是拳。”
亚兰斯挑高了眉,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笑,说:“你知道,现在杀了我,所有人都不可能走出这里。”
“公平的决斗,生死由命。”黑泽手掌一翻,凌厉的匕首抵在亚兰斯脖子上。
亚兰斯笑笑地看看黑泽,目光扫过父亲,落在我身上,他什么也没说,我却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我看着他们,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我希望黑泽的匕首插进亚兰斯的脖子,更希望那匕首**的是我的心脏,脑子里空荡荡的,我张开嘴,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父亲……”
父亲伸出双手抱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叫着我的名字,小声地哄着我,温柔极了,我默默地流泪,只觉得满心的委屈,满心的痛楚,却什么也说不出。
越过父亲的肩膀,我看到亚兰斯慢悠悠地往外走,他总是这样有恃无恐,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黑泽忽然射出匕首,匕首划着刺眼的光芒飞向亚兰斯,我闭上眼,不敢看下去,可很久都没听到声音,我睁开眼,亚兰斯蹲在墙头,像一只身手敏捷的豹子,他冷冷地笑着,说:“这事还没完。”
亚兰斯走了,无为居里一片宁静,静得让我感到尴尬,我把脸埋在父亲怀里,不敢抬起。
父亲轻轻叹气,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离开。”
我摇头,却不敢告诉他安普与亚兰斯的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枪声,声音从后山传来。我没有来由地感到恐慌,急忙推开父亲,往后山跑。父亲和黑泽跟在我身后,我心里焦急着,一定是安普,我知道,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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