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寒，雨一直下……
少典从梦中醒来，穹庐中只剩下一盏豆点大的烛光。他挪动了下身体，发现软绵绵的竟趴在一个人怀里，他蓦然惊醒，抬头一看，竟是玄女明姬，难怪醒来的一刻鼻端便嗅到一阵少女的温香细腻。
“您醒了……”明姬发现他醒来，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耳鬓边的头发，柔声说道：“您刚才睡得跟孩子似的，还嘟着嘴……梦见谁了？”
少典摇摇头，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好像梦见和附宝在姬水旁嬉戏，末了还搂住她亲嘴儿，不觉老脸一热，摸了摸鼻子，点点头说道：“对不起，失礼了刚才。”
“梦见谁啦？”明姬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似乎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在她怀里入梦的。少典见她没有丝毫不自在，感觉稍为安心，随口答道：“想起你太姬婆婆了……老太婆当年说过的话还在脑袋里面响着，眨眼功夫，就已作古多年……”
“这……”明姬无法将嘟嘴与梦见太姬一事产生联想，更没想到他竟然会扯到她太姬婆婆身上，一怔之下嗫嗫不知该说什么好。少典见她没话说，点点头准备往外走去。
见他转身，明姬忙不迭站起来说道：“等等——”
“嗯？”
“我……明姬就想问大少典是跟谁修炼的雷法？既象我太姬婆婆的木雷……又……又不是那么的象……”
“哦？！”少典说道：“我就是按照太姬的方法修炼的，可能练的不好有点不象那么回事吧？明姬承袭玄女一职，应该对太姬的雷法有所了解是吧？指教一二如何？”
明姬脸一红，说道：“你可曾见我提起过雷法？或者展示过雷法？即使是当年的太姬婆婆，也没能练就这青木雷法……”
“什么意思？”少典不解。
明姬说道：“太姬婆婆说过，青木雷法过于歹毒，修习者必须是正人君子、必须是胸怀坦荡而且意志坚强，选人如若稍有不慎，遭殃的必将是天下苍生，连我……她也是不肯传授的。婆婆说，当年她的师傅也只是传她修炼之法，却不允许她修习……”
少典奇道：“那是为何？”
明姬摇摇头，涨得满脸通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少典好奇心重，愈是如此，愈是追问。明姬无奈，只得说道：“当年从玄女女娲处传下的雷法称五雷正法，后来也不知道传承到哪一代玄女……忽然跟了她心爱的……人——走了，五雷正法也变得残缺不全，据说还伤了不少无辜的人……”
明姬断断续续、声音忽高忽低地说着，少典听了许久，终于捉住重点，他从天机子口中得知，从太姬的上一代开始，玄女部的玄女就不允许嫁人，原因无非也就是那个跟着男人跑了的玄女令雷法失传。其实他不知道，当年跟带着玄女离开玄女部的“人”不是“人”，这也是明姬吞吞吐吐不肯明说的一部分原因。知道事情大概中心之后，少典已经失去兴趣，打了个呵欠说道：“累了，我们休息吧。”
乍一听这话，明姬芳心一阵扑通扑通直跳，低着头，她让出半边毡子，迷糊中以为少典已经坐在她的身边，正想问“你还冷不冷，需不需要给多个毡子你……”诸如此类的话，一阵风吹得那豆点大的烛光明灭欲熄，少典早已掀开帐子走了出去。“你去哪？”她急忙问道。
“今晚我睡外面就行了！”少典帐外大声答道。
明姬禁不住一阵失望，心里又涣起刚才抱着少典的感觉，心酸之余悠悠说道：“这……外面有雨，又是泥又是水的……”
“不怕！”
“我怕！”
明姬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掀开帐子从身后揽住少典，紧紧地，脸庞贴着他宽阔的背部说道：“我怕……”
少典一怔，慢悠悠说道：“少典不明白……”
“您答应我，别练雷法啦……五雷正法必须五雷同修，只修习一种雷法会损伤其他腑臟……”
“少典早知命不久矣，何况太姬所托，少典不敢有负！”少典说着，静静地张开双手，等待着明姬。
明姬知道少典心智弥坚，终于放脱了他，看着他迎着雨滴，向前走去。突然，她大声哭喊道：“大少典，您真的不愿意留在帐中？当年‘一骑东来，突入帐中掠走任姒’的大少典死了么？”
“死啦——”少典闷声说道，脚下更快了。
夜雨凄迷，茫茫的草原上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帐内，孤灯不明，帐外，偶尔还有几声鹿鸣。
少典干脆**了上身，只留下一条麻布短裤躺在一块大青石上，张开喉咙嚎着连自己也听不明白的歌儿，样子虽然有点狼狈，不过他并不在乎，这里，有春天独有的泥土气息，有甘凉的雨水可以舔食，他觉得，自己应该许久没有象现在这样子快活了。
“哈——喔！”
他忽然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跳进小河里，吓得小河边上的鹿群四散逃开，他哈哈大笑，“咿咿呀呀”地追赶了上去。
玄色的穹庐里，明姬忐忑不安地坐着，几次，她都想要走出这个穹庐，却始终无法再次鼓起勇气。她知道，她走不出心里的牢笼，她的心跳很快很快，满脑子都是少典的影子，“明姬啊——”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你又何至于此呢？！
琴瑟，在她手中拨弄着，却怎么也不能成曲。
“小女孩一个……”乍闻明姬曲不成调，少典一阵苦笑，但他又能怎样呢？忽然，他扬声大叫：“小明姬——怎么不会鼓瑟了？该不会是被我的破嗓子带坏了吧？”
明姬没有回答，想是心中苦极，又或根本不知道如何答应。
“兔子吃不了，我给你逮一头小鹿啊——”穹庐外面，少典终于追上一头小鹿，他把它抱在怀里，感觉热乎乎的十分惬意，“喂？！听到我说话吗？想不想出来玩下？这小鹿很好玩的！”
明姬的琴声嘎然而止，然而停顿片刻，琴声再起。
帐中传出明姬的声音：“大少典声色洪亮率性而歌，真情流露之处远胜明姬怯懦藏拙，此生无他，只敢寄意外物了……大少典，外间寒冷，还是进帐吧，您身系天下安危，要为天下保重自身……”
“不啦！”少典说道。
野地里的寒冷与帐篷里透出的融融暖意就是蠢材也知道其中的差别，可是……他沉默着，他知道，此刻的明姬已经心无旁骛，他担心的是他自己，毕竟他还是一个男人。半晌，他缓缓说道：“外面好风如水，把自己困在里面也是不智，不如出来玩吧？”
“明姬自幼受困，常常难以自持，试问怎能走得出来？”明姬语气一滞，话语中已经隐隐透出一种让人心酸的幽怨。
“玄女说的话就是让人摸不透！掀开门帘子，用脚走出来就是了……”
“谈何容易，如果能够轻易走出来的话，明姬早就走出来了……恐怕今生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这……”
少典无语，他虽然粗鲁，却绝对不笨，话到这里，他隐约感觉这个明姬已经卯上他了，可是他……他也无能为力。
“哎，其实你自己想通了也就能轻易地踏出第一步了。”
明姬沉默。
许久，她冷冷说道：“大少典真以为明姬现在还有其他非分之想么？”
“明姬！”少典沉声说道：“此时此刻，你应该在想如何封印太寒！”
“应该？！大少典真会说话，可明姬没有大少典想的那么伟大，明姬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了。明姬无声的饮泣击碎帐外少典的心，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当年年少不羁的大少典早已不复存在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做的了！
他呆了片刻，最后只能选择离开，让一切在还没有开始之前就离开，他不知道到底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以至于有今日的误会，甚至也觉得自己的离开象个懦夫，可当他决定上马的那一刻，他又开心地笑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做对了，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附宝的微笑……
“特特”的马蹄声带走了少典，同时也踩碎了明姬的梦。
虽然少典留下了一句话：“我们还会再见的！”可是再见真如不见，相见不如怀念！
雨渐渐地停了，月亮也升了起来，照得草原一片雪白，河的那边又传来了几声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琴鼓瑟，寄我之思，
君子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美眇顾盼，流连生姿，
暮暮朝朝，以游以遨？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不解期襟，
有子于归，奈何我非，
空弦冷对，骛影相随……”
一曲未终，明姬怅然涕下，“心已乱，自难成曲……”一声轻叹，她掀帘跨出帐外，迎面一阵清风袭来，她怯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听着近处又是传来的几声“呦呦”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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