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绿草地，比往年来的时候似乎茂盛了许多，是因为今年的夏天的雨水特别的好吗？仿佛有这样的感觉，李承兴信步走在软软的草地上，心中默默的思考着，只是，看见那渐行渐进的灰色墓碑，他的思维又开始了停滞。母亲，他那已经离开他二十年的母亲，他的脑海里只有那残留在照片上的记忆。是啊，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哪怕是最深刻的东西，只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还是如此的伤悲，虽然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但是为什么心中的伤痛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消减呢？
母亲，妈妈，他的心中反复的想着，喊着，慢慢的走近墓碑，为那个已经有些残缺的墓碑献上一束康乃馨，康乃馨是代表母亲的花，但是会献这种花给母亲，却不是因为这个，是母亲的喜好，这是他记事以来就已经深藏的记忆，康乃馨，火红火红的，母亲的笑颜跟着它映衬在一起，十分娇媚动人。
只是，在今天，在今年母亲忌日的今天，他看到的康乃馨却不仅仅是红色，还有鲜血，陆为霜的鲜血现在在他的体内流淌着，延续着他的生命，也支持着他的生命。
“我其实并不畏惧死亡，但是既然已经死过一次，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做秀另一次了，我的生命，还是要交给死神来召唤啊！”李承兴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慢慢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里的绿化不错。
“妈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还可以干什么吗？我真的没有答案。”他对着墓碑上已经模糊不清的照片喃喃的说着。
陆为霜，他真的恨她吗？其实不然，要说恨，是在恨那个代替母亲位置的那个女人，其实她也不是很恨，其实是在恨他吧。那个在母亲死后就立即娶了另一个女人的男人，也就是他的父亲，是恨他吗？心中，微微颤抖着，他每次一想到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颤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这是生理上的反应，他控制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我恨谁？只是觉得必须恨点什么，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你，妈妈！我害怕自己会忘记你，因为你留给我的，好像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要是连我都忘记你了，你会孤单的，是吗？所以我不能，真的，我想我不能。
“不要忘记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发生，孩子！”二十年前，母亲的双手捧着他的那张小脸蛋，那种感觉是那么的柔软，就像春天里的柳絮不经意扶过脸上的感觉。
眼睛是不能骗人的，母亲的眼神是那么的不舍和担忧，她是在为自己年幼的儿子担心，担心没有自己的在身边，他要怎么办，担心他的继母会不会虐待他，担心他能不能健康平安的长大。这是所有的母亲都会担心的事情，只是，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担心了，将这些担忧一起带入坟墓。
“妈妈，心田在你那边了，你见到她了吗？你要是一看到她就一定可以认出她来了，虽然你在世间的时候没有见过她，但是我自从认识她之后，就变得快乐多了，是吗？所以你看见她，也一定会感到快乐的，只是，我现在不能见她，因为……”
“承兴，你以后不要再伤害小霜了，好吗？”
他记得当时他是点了头的，还是重重的点了头，但是，他却没有遵守，陆为霜那一清晨的那双呆滞懵懂的眼神，一直在他的心中荡漾着，久久摸不去。
“我知道她不会怪我，但是我却没有办法面对她，因为我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妈妈，你是不是也有些迷茫了！”他说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生活的煎熬和生命的沧桑已经让他对人生的方向有些模糊起来，不知道自己命在何方。有时想想还不由一片落叶，最起码当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秋风会帮它安排。
身后渐渐的传来脚步声，是很轻的脚步声，但是凭着他尖锐的耳朵，他分明听出有几分焦急。
一名身穿着白衣天使的衣服的年轻女子，看见他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
李承兴有些茫然，他并不记得自己有一个白衣天使是朋友。
“请问你认识方琼女士吗？”女子开口问道。
“方琼？”李承兴迟疑了一下，却又立即清晰起来，这是他记得的第二个女人的名字，她是母亲的忠实女仆，也是带着他长大的第二母亲。只是，在母亲去世九年之后，她有一天也走了，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泪珠，对着卧室里边咬咬牙恨道：“少爷，不要忘了小姐的委屈。”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她走之后。他的怨恨自然又更深了些。
“嗯，认识，请问是她找我吗？”李承兴问道。
女子似乎有些顾忌，咬了咬牙，道：“她说每年的今天在这里可以看见一个年轻人，就是你吗？”
李承兴全身一震，方琼竟然知道他的习惯，可是为什么却从来都没有来这里见过他？看着眼前的白衣天使，他的心中猛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一直很自信自己的预想，但是他希望自己这一次是错误的。
医院，又是医院，二十年前他在这里跟母亲道别，今天又要在这里道别另一为亲人。
方琼，二十年不见，她竟然苍老的如此厉害，满脸的皱纹，像干柴一样的双手，满头的银发。
“方姨，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承兴原以为自己已经冷漠的心，现在开始有着撕裂的感觉，面对亲人如此的惨境，不管是任何人都会感到心痛的。何况，他已经感觉出了这次是永别。
“我终于看到你了，少爷！”方琼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双手，冰凉冰凉的，但是眼角流下的泪，却是热的。
“你的家人呢？”李承兴望望四周空虚的空气，问道。
“她哪里有什么家人，是我们在路上见她晕倒带回来的。”带他进来的那位护士接道。
这是怎么回事？当年跟他告别的方琼明明是说要跟自己乡下的儿子一起生活的。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方姨？”李承兴看着她痛心道。
“我不敢见你啊！少爷！”方琼颤颤抖抖着全身，说话似乎很费劲，声音断断续续的。
“不要多说话，这样对身体不好。”李承兴听不下去了，赶紧劝阻她。
“让我说好吗？不然我想我没有机会了！”方琼哀求道，声音更加急促，手也抓得更紧了，抖的更加厉害。
“好，好，我听着，不管方姨说什么，我都听着。”李承兴俯下身子侧耳在她的身边。
“那个女人她过得好吗？”方琼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李承兴全身一颤，他没有想到方琼竟然会问这个，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或许应该告诉她在她走了不久之后，那个女人就带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那个地方，这样，她是不是会好受一些，因为他知道，她跟他一样，怨恨着那个女人。
承兴顿了一会，准备告诉她。却突然看见方琼的眼中闪着悔恨，他敏感的觉得其中有什么，便暂且停住了口。
“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李承兴试探着问道。
琼点点头，视线却离开了他，仰着头喃喃道：“真是罪过，少爷，真是罪过。”
“你说什么？”李承兴有些奇怪。
“我当年会走，并不是那个女人害的，反而，她是为了救我，所以才让我走得。”方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
“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我听的不是很清楚。”李承兴的心中又开始震动起来。
方琼的眼中突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的思维渐渐进入在沉睡之中，却让她想起了温暖幸福的时光。
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木家的老爷收留了她。跟着木家唯一的女儿一起长大，木家小姐待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大家庭里，方琼总是感到莫名的空虚和害怕，总觉得眼前的安详就像是泡沫一样，很快就会散去。所以，她也总是孤单着，害怕着，终日惶恐不安，但是，有一天，一个人终于抚平了她内心重重的不安，这个人就是木家的大小姐。
那是在初春时节的一天，寒冰未消，花园里的一株腊梅开了花。方琼独自一人在院中散步，看见盛开的腊梅，心中很是喜欢，却没有勇气让看园的花匠帮她采摘，无奈，只有叹息。
她的这一神情，却被默默跟在她后面的木家小姐看得一清二楚，木家小姐为了这个心中的妹妹，便自告奋勇的要为她采摘，结果，却一不小心掉进了旁边的水池里，“噗嗵”一声，便没有了那个身影，等捞上来以后，她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当时的池水是何等的冰凉，一直凉到她的骨头里。
在她的床边拉着她的手守了三天，看见她的眼睛终于睁开来了，心是终于可以放下来，但是她清醒后说得第一句话，却让她的心再次缩紧了。
“抱歉，帮不了你，喜欢的花，有没有让别人帮你采啊？”
泪，汹涌而出，她孤独的心终于被软化了，那张苍白的脸，那句柔软的花语，彻底粉碎了她的那道坚硬的心防。
“她就是我要守护一生的人！”这是她立下的誓言。
但是，事与愿违，小姐的婚姻并不如意，一桩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又有多少幸福可言呢？
方琼依旧小心的呵护着小姐的幸福，但是，却是那样的无力，小姐的生命是短暂的。
在失去小姐的那一段时间里，她也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是，那个女人的进入，却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靠着怨恨，是可以活下去的，于是，她活下来了，慢慢的想着如何让这个女人活不下去。
但是，这个女人的坚韧却超乎她的想象，所以，她又转向她的女儿，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
那个女人却趁着老爷出去的时候，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快走。
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但是要接受那个女人的恩惠，却让她觉得耻辱，所以，她更加愤怒了，于是，她希望自己的小姐的儿子可以完成她未完的心愿，于是，便有了违心之说。
我知道怨恨的痛苦，但是我却让你怨恨，少爷，我却让你痛苦。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我又担心你这样就会忘了小姐的委屈，少爷，我很自私，我今天会跟你坦白，是因为我知道有着遗憾的人会在世间成为怨灵，但是，我想跟小姐在一起。小姐这么好的人，她一定上了天堂，所以，我也想上去，对不起，或许这已经太迟，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
李承兴他会怨恨吗？不会，他接受了她的道歉，并且，他听完了她最后絮絮叨叨的痴语，知道她的身体没有了任何声息。
“天堂。”他走出医院的大门，天空依旧是湛蓝的，仰着头，他一直望着，望着，“天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吗？”
心中的疑问，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就像他最后也没有回答方琼的问题一样，他不能说，面对一个已经是死亡边缘的人，面对一个已经在忏悔的人，他还可以说被她怨恨的人有多么悲惨吗？可以跟她说造成这种结局她也有一份吗？他可以吗？他不能，他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可以得到救赎，她可以上天堂，可以跟她相见的人永远在一起。
风，又开始吹起，只是这一次，李承兴已经没有了它的方向，怨恨，现在，已经不能用怨恨来为自己解脱和逃避了，他的心中，在混沌之中，似乎看到了一条并不是很清晰的道路，他决定，还是要走过去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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