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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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听淑月这么一说,老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流淌着:“儿子病了,家里没钱治,儿媳捱不住,跑了,我和小孙女实在是没法子啦!求求你,您就把钱还给我们吧!我给您磕头啦!”老太太说这话时,已将头狠狠地磕向地下,天明大骇,只得伸手垫在了老人的头与石灰地之间。
老太太还在不停地磕着头,淑月将小姑娘从老太太手中抢出,交给门卫,返身上前抱住老人:“大妈,求求您冷静点,您看他的手都成什么了?”
老太太抬起头,惊愕地发现,天明垫在地下的手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
天明的心也流血了,他眼里噙满泪,垂下头一字一句地说:“老人家,我向您发誓,您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
“林总呀,您就想想吧,您可是攥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呢!我老婆子可以死,我儿子、我孙女还都不到该死的时候呀!”
天明眼中的泪汹涌而出,淌过脸颊:“不,大妈!您也会好好地活下去的,而且会越活越好,您相信我吧,一定会的!大妈,让我送您回家吧!”
老太太这才站起来。
淑月推来天明的自行车,把老人扶到自行车后座上,天明则抱起小姑娘放在车子大梁上。
天明推起自行车出了公司,融入了大街上的人流中……
将老太太和小姑娘送回家后,天明在淑月的陪同下,到街边一家小诊所用纱布将受伤的手包扎好,出来时,淑月问天明:“你答应了老太太,可是,三天之内,你到哪去弄三万多块钱呢?”
天明默默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把钱还给老人。这已经不仅仅是还债了。当她儿子和其他人把钱凑到一起给我父亲的时候,当我父亲向他们承诺的时候,这承诺其实已经不仅仅是经济上的了,它已经和生命联在一起了。淑月,我也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会这么始终如一地和一个跨掉了的公司在一起?我相信你是有能力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淑月感慨地点了点头:“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不走,也是因为承诺,承诺是和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我也这么认为。”
“是一个什么样的承诺呢?”天明问。
淑月想了想说:“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
天明默然道:“好,我支持你信守承诺。”
就在天明和淑月在愁苦中谈论“承诺”的时候,到医院看望二哥的天媚也在履行着“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承诺,“承诺”是在医院小花园中通过谈话无意中进行的。
那是在黄昏时分,天媚扶着天亮在花园中缓缓地散着步,她欣喜地望着天亮一甩一甩向前迈动的腿说:“二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慢呀!”
“还不慢?我恨不能把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全部扔掉!”
“这你说了不算,要是全部扔掉,你得问问人家雨点干不干?”
天亮听了天媚的话,忽然停止了甩腿,小心地说:“天媚,求你个事。”
天媚奇怪:“哥,什么时候变得温文尔雅了,你过去可从来都不说求字。”
天亮低头笑了笑:“还是我妹了解我,好吧,你去给哥办件事。”
天媚也笑了:“难得求我一次,我一定完成,说吧,什么事儿?”
天亮想了想,小声说:“你给我看看雨点每天晚上都去做什么?”
天媚一怔,脸上的笑僵住了:“哥,这是跟踪,不太好吧……”
天亮说:“要不怎么说求你呢,妹妹,帮帮哥吧!”
天媚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天亮伸出右手击打了一下天媚的右手,叮咛道:“你既然承诺了,就得兑现,好不好?”
没等天媚回答,雨点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我说找半天不见人影,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呢!来,天亮,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猪蹄子!中医不是讲吃什么补什么吗?”雨点说着,把一个油纸包交给天亮,“来!先尝尝!”
“刘雨,还是回到房间再吃吧!”天媚说。
“不!必须在这儿吃,我马上就要上班去了,我要看着天亮吃下去说声好吃才踏实!”
天亮只得说声:“好好!”打开油纸包,掐了一块猪蹄肉放在嘴里咀嚼着,又连说了两声,“好!好!”
雨点满意地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然而说,“我得走了!”
天亮用眼色示意天媚,天媚连忙说:“天黑了,我也得走了。”
雨点问:“你回学校还是回家?我打的送你?”
天媚愣了一下,支吾道:“我,我……有个约会。”
雨点笑了笑,挥起胳膊说:“呵,爱情万岁!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刚走几步,又转回头对天媚说,“别急着走,你先把你哥送回病房!”
天媚说:“放心吧!”
雨点很青春地走向医院大门,天亮用手捅捅天媚说:“跟上她!”
“我先送你回病房吧?”
“不用!”
已到医院门口的雨点向路边招招手,一辆出租车驶来,雨点坐了进去。
天媚跑上去,招来另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示意司机尾随着雨点的那辆车。
傍晚的街道车流滚滚,汽车根本跑不起来,天媚两眼紧盯着前边的出租车,觉得好像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前面的车停在了一个闪着“卡西诺”霓虹灯大字的歌舞吧小广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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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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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从出租车中下来,款款地进了歌舞吧。
天媚付了车费,闪出车,望着雨点的背影消逝在歌舞吧门里,她不知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心想,假如进去后自己被雨点发现了怎么办,想来想去,天媚拿不定主意,她来到广场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犹豫了半晌,终于将磁卡**电话。
电话是打给保利的,不大会儿,保利打车赶到,兴高采烈地向天媚跑来,呼呼喘息着,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天媚,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找我……”
天媚敷衍着保利,两人进入歌舞吧大厅,在一个角落坐下,身边,服务生询问保利喝点什么,天媚并不关心这些,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舞台和大厅的四周。
耳边传来保利的声音:“天媚,你以前也来过这儿?”
天媚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这时,音乐骤响,雨点和一群女孩儿穿着十分性感的服装上场了,一个亮相赢得一片哨声和叫声。
天媚吃惊地望着雨点。
耳边,保利仍在絮叨:“天媚,说实在话,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我现在仿佛在做梦,我觉得……”
天媚厌烦地抓起几粒爆米花塞到了保利的嘴中。
台上,狂舞持续了十几分钟。雨点在台上的每一次踢脚、劈叉、舞动,短小的裙裾都让天媚的心一阵阵发紧,一曲跳罢,五彩灯光里,雨点与众女孩儿飘逸地退场,这时,天媚看到常卫平对还未退到后台的雨点说了几句什么,还用手指了指她所在的这个方向,天媚心里涌出一阵紧张。
雨点径直走下台,向天媚的方向走来,天媚正不知怎样躲藏时,只见雨点走到十六号吧台,与吧台上的人打过招呼后坐了下去。
纷乱的大厅内,天媚缩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雨点,这时,保利也在人丛中注意到了雨点,他望了一眼天媚,小声问:“你认识她?”
天媚立即否认:“不认识。”
保利欣赏着雨点:“真够劲儿!挺浪的。”
天媚恨恨地瞪了保利一眼,起身就走,保利慌忙追出去。

这时,雨点在十六台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要走,客人中的一男子一把拉住她的手:“聊会儿,急什么?”
雨点对着那男子就是一个喷嚏,那男人忙松开手去擦脸。雨点笑着道声歉溜了。与男人同吧台的人轰然笑了起来。
天媚在向外走时看到了雨点在十六号吧台的表演,她不敢再看下去,快步奔出了歌舞吧。
在歌舞吧小广场,保利追上天媚:“哎,我这一个劲儿地跟你道歉呢,怎么就不理我,别没完没了行吗?”
天媚边招手叫出租车,边对保利说:“我的情绪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要是再没完没了,就是不讲道理了。”
一辆出租车停到身边,保利道声歉:“对不起,我们不坐。”
出租车司机白了天媚和保利一眼开走了。
天媚生气地对保利说:“你这人太过分了!”
保利不服气地说:“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好好的你把我叫来,然后又不理我,最后为了一句话莫名其妙的转身就走,有你这么待人的吗?美丽是你的天赋,但不是你可以随便伤人的理由呀!”
天媚真的动怒了,她严肃地盯视着保利,警告说:“我告诉你,如果你再纠缠我,我就喊了,不信你试试?”
保利无奈地摊开手:“你这算什么?你白白披了件文静的外衣,你是假纯,是怪物,是偏执狂!”
天媚气得给了保利一嘴巴,然后跑上出租车走了。
保利捂着脸,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出租车。
这天晚上,天明经过苦苦思索,最后决定,卖掉房子,兑现与老太太的承诺。
天明将堆放在家里的旧报纸都翻了出来,目光盯在中介信息的栏目上,他开始一个个地打电话,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不是下班了就是没人接,要么就是电话号码已更改的提示。
天明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天明紧张地呆愣了。门开被哗啦啦推开后,天媚气冲冲地走进来。
天明疼爱地望着天媚,开玩笑说:“呦,长分量了?以前走路没这么大的动静呀!”
天媚气愤地说:“大哥,你知道刘雨……就是那个雨点在做什么吗?”
“怎么了?”
“她在跳艳舞,在陪男客喝酒!”
天明“哦”一声,望着天媚,没有说话。
“你哦什么?”天媚没想到大哥会如此平静。
天明说:“我早就知道的。”
天媚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天明站起身:“天媚,你知道她挣来的钱都做什么了吗?全给天亮治病了。”
“可是,她也不该做这种……这种让人不耻的事。如果二哥知道他用的是这种肮脏的钱来治病的,他会怎么想?”
“他应该对雨点充满愧疚和感激。他应该知恩,应该……”
天媚厉声打断天明的话:“所以大哥,你不是天亮!天亮是有骨气的人,他活得有尊严,有个性。他不会接受不干不净的钱来换取自己的健康的。他会像爸爸一样,首先要做一个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活着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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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第七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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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媚的话好像一下子击垮了天明,他静默片刻,一**坐在沙发上。
天媚可怜地望着天明嗫嚅道:“大哥,也许我的话有点过,但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要在这儿等刘雨回来,我要告诉她,我谢谢她关心天亮,但我和二哥都绝不可能再允许她……用沾了男人哈喇子的钱。”
“天媚,你太刻薄了。”天明低着头说。
天媚怔了一下。
天明继续说:“你可以坚持你自己的做人原则,但是你不可以指责一个帮助过你的人,你可以不去回报别人的恩德,但是你不能不知恩,更不能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而伤害对方!你以为生活像你想像的那么横竖分明,清清楚楚吗?你替雨点想过没有,你想过她的感受,她的痛苦,她的……”
天媚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大哥,你是个善良的好人,但你也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你要明白,在我们林家,在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是视清白和尊严为生命的。说实话,二哥有的时候对你不太尊重是不太好,但是我现在能理解他是为什么了。大哥,你应该有个大哥的样子,你应该把维护我们的名誉作为自己的责任。”
天明无力地垂下头,用央求的口吻说:“天媚,好妹妹,你听我说……”
“不,不,大哥,你让我失望了,比你过去哪一次让我失望的都厉害,我为有你这样的大哥而……”天媚说不下去了,她扭头冲出了屋。
天明怔了一下,追了出去。
天媚奔到街上,很快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坐进车,吩咐司机:“快开车!快!”
天明追到出租车前,出租车已向前冲去,他一闪身,将钱包从敞开的车窗抛了进去,而他自己则被车刮了一个跟头。
出租车司机吃了一惊:“呦,他还扔暗器呢!”
车内的天媚扭头看到天明正从地上爬起来,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酸楚。
出租车司机回头问天媚:“姑娘,他砸着你了没有。要不要报警?”
天媚打开钱包,发现钱包里只剩下十元破旧的纸币了。
泪像奔腾的河流,瞬间就从天媚的眼中涌出来……
天明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在客厅里,他捋起裤子看了看自己的腿,默默地从厨房提出脸盆和一瓶热水,他将水倒进盆里,放上一块毛巾,之后,将毛巾拧出来,敷在刚才被出租车撞得淤青的腿上。
这时,门又被打开,雨点走了进来:“大哥,我回来啦!还没睡呀!”她忽然发现了天明的伤,连忙奔上前,“呦,这是怎么啦?别用手碰水了,手上也有伤呢!”她这样说着,从天明手中夺下毛巾在热水中沾着,滚烫的热水使她两只手不停地倒着毛巾。
天明平静地说:“不用了,我已经弄好了。”说着,放下裤腿就要站起来。雨点一把将他按下,警告说:“老实呆着,如实交代怎么回事?”
天明笑了:“调皮呗你!”
雨点也笑了:“交代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天明愁苦地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雨点,这么长时间了,从内心讲,我从来没拿你当过外人,你知道吗,现在我很难……”
雨点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她专注地望着天明。心里有着巨大压力的天明将自己面临的痛苦抉择一古脑倾诉了出来,最后,他向雨点讨计:“你帮我参谋参谋,我应该怎么办?”
雨点思索着,清澈的眼里闪着纯真的光:“我要是你就早躲了,谁还顶着个雷呀?”
天明说:“我不是已然顶了吗?承诺了的就得做呀!”
雨点忽然开心地笑了:“要不这样,把房子押出去,用死东西换活钱。钱再生钱,小钱生大钱,越生越多,把自己弄成钱串子。”
天明没有笑,他严肃地说:“这个办法我也想过,可这房有一半已经判给你嫂子了,人家不住也是人家的呀!”
雨点有些发窘:“大哥,你还真……真把我说的当真啦?你现在就守着这么一间房了,你再把它卖了还债,那不就真成了无产阶级了?”雨点说到儿,发现天明躺在沙发上已合上了眼睛,便唤了一声,“大哥。”
天明无语。
雨点上前看了看,发现天明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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