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凝龙剑，静静地来到这个巨大棋盘边上一个松间小亭坐下。
棋盘上星罗密布着黑白两色棋子，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我虽然对于对弈之道没有深究，但是也看过一些有关书籍，除了对吃子、打劫、作活、围地这些基本棋道常识等都有所了解，而对于“真眼”“假眼”“死棋”“活棋”这些也略有了解，但是眼前这副棋盘盘面错综复杂，细看几处，竟然出现了“三活”甚至“四活”“五活”的拉锯场面，争地夺气，分毫不让。
细看之下，其中却又似暗藏玄机，除了在棋局上相互依据分会，互不相让外，棋理上黑中包白，白中附黑，有若阴阳之道，分庭抗礼，却有息息相生。我看到这里，心头不禁一惊。所谓棋道，黑白双方皆各占地做眼，多一分地，多一口气，对于棋弈高手而言便是多了一分胜算，是以先手黑棋为佳。但见眼前棋势，黑白两方看似错落随意分布，但气眼之间却互为流通，脱开小对局面，纵观全局，竟然让人产生一种互连一体，无可分割的感觉。如今整个棋面的气息动向就像一潭孱孱溪涧，悠悠而流，自衍生息。而在此刻，多一子是多，少一子是少。若不论棋子数目争胜负之法，此局当真自得气机流转之法，黑白两色子做骨，气眼做气，自然生生不息，宛如活物，又似冥冥契合了天地法道，棋理中不以胜负为争，反而阴阳互调，自成一方天色。我忽起好奇之心，想料想看看这盘棋局黑白之间孰胜孰负，于是心中默默运算数目起来。一轮数下来，白方占地为一百八十二子，黑方为一百七十九子，看来此局是白方占先了。但是套入棋理，却又发觉黑白棋间气眼占地环环相扣，若是此时再下一子，整个棋盘必当发生翻天覆地之变化，由此若要推演胜负之数则实在令人眼花缭，无从可辨。
棋面的争峰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是谓“彼此均先路必争”，却不知此刻轮到谁先手执棋。
东面青衣袍者此刻似从坐定中醒来，脸上淡然一笑，右手捏了个决，碗状石盘中的一颗硕大黑色棋子顿时顺着手势从石碗中漂浮而起，待得浮出碗口，便似黑陨坠空，直朝棋盘盘面上倏地飞射去。我看那黑子降势颇急，以为一落之下，那棋盘必定土石激飞，正自着急，却见那颗石子落势不减，但一道棋面上，居然无发出半点声响，凝目望去，棋盘上那颗黑子落下的表面也无半点尘土飞扬的痕迹，就像那颗黑子本来就停顿在那个地方一样。这一手落子做得婉转自然，却又毫无痕迹可循，我心中不禁侧然，思考其发力原理之余，也暗暗佩服。
就在我凝思细品这投子手法时，忽听白衣道人说道：“玉玄师弟三年未见，弈棋之道进步了不少啊，看来天机、乾坤、五行都略有所得了。”白袍道人声音淡若，却沛然穿过了百丈棋台，连身处于棋台上百尺多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白袍道人正是我师父擎浩真人，而那青衣道人则是我师伯玉玄道长了。我再向棋局观去，只见由刚才那黑子一下，整个棋面局势忽转动。黑子下落之处正是适才棋局黑白阴阳间流动的主要气眼所在。此黑白双方互通之主眼虽然被落下一子，但也没有被断绝气息，只是由此黑子一下，便有如在一孱孱静流的溪涧上投入一颗大石，又如晴空霹雳，翻搅万里云涌，刹那间黑白阴阳的气眼再不如刚才怡然自得自转流动，而是怒拔剑张，隐隐现出生死决一之势。
听得师父的言语，玉玄师伯却是自叹道：“非也非也，弈道乃雅兴所致，追求的是对于自身修养的省悟，唉，好端端的一幅九天九地之局，却被我一己嗔念给破了。”
师父攫须而笑，道：“弈道也，以分胜负为论，以分胜败为据，师弟若是执着于这无上的九天九地局，那我们岂不是要在此处坐上个几天几夜。”
玉玄师伯也笑道：“师兄此话确是有理，对弈之道，世俗之间本就是要分出输赢，九天九地局此次已经到了极致，怕是要下次再行参透了。那么，按照世俗之道，也请师兄继续下子，分出胜负吧。”
师父定定地望向棋局，过了须臾，却道：“我认输了。”
“师兄何出此言？方才我黑子未下前，你地占一百八十二子，就算此子下后，你也比我多占两子。棋道上，多即使多半子也是赢的。”玉玄师伯似乎没料到师父就这么就认输了，甚是不解。
“不，我虽然认输了，但是这盘棋，却是还未至终局。棋未至终局，就不能定论棋子的占地大小数目。”师父说道。
“师兄，此话怎讲？你既然认输了，这棋局却又不是终局，师弟我好生不明白啊。”不仅玉玄师伯不明白，在松亭上观弈的我也不明白。我素知师父为一派之长，定当不会耍无赖的。但是认输了，棋局却不是终局，这又何解呢？
师父却突然道：“小天，你过来。”我听了只觉有些讶然，还是依着师父的话，拔起身子，脚尖轻掂山石，几个起落飞渡间已然来到了师父身边。
“见过师父，见过大师伯。”我分别向两人恭礼，只是在向玉玄师伯请礼说话时无法像师父他们对话间那样举重若轻，而引得山林间有些许回响。
“师弟，这棋局到此我就认输了，不过接下来由我徒弟换换手。”师父说道。
换换手？难道师父的意思是……
“师兄，你不是让小天来下吧？”虽然隔着百丈多，我还是可以看到玉玄师伯眼镜瞪了一下。我也茫然地望着师父，对于棋弈之道我虽然略有探究，但是对于这盘穷究无上玄门的阴阳棋道，却是只能看出一二，而无法插手其中。
“小天，棋道虽有旁观者清一说，但是身处棋局之中与棋局之外的感受却是万万不同。我与你玉玄师伯下的这盘棋名为九天九地局，内中暗蕴天机、乾坤、五行之道理，正是讲我们无量门《无量决》，《太乙乾坤术》，《天罡五行法门》三大绝学的领悟融会其中，而布置成这个上通九天之极，下窜九地之限的无上棋局。这个棋局的下法，虽然也需知棋道的基本知识，却无关乎棋道造诣的高低，而是必须顺应自然之道，依照自己对天地法道的领悟而下。”听到这里，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棋局之中，会让我产生无相争之意而且是气理间互相声息的感觉了。师父看我若有所悟，接着说：“棋子下到这里，可以说是临接终局，由于你刚才师伯的那一子，使得整个棋面暗伏汹涌，你只要想办法把这将要起伏的波涛消化掉就行了。”
“师父，你都认输了，我能办到么？”我看师父样子不像说笑，真的要让我去下，虽然呆会败给玉玄师伯并不会让我脸面无光，但是好好一幅棋局，最后一子却要败在我手上，让我心中不禁恻恻然。
“小天，为师说过九天九地局不以胜负为理，你只要洞穿心灵，天道所至，棋理自成，为师相信踏入‘无极’境界的你肯定能办到。入座吧，让为师考察考察你的通悟能力到哪里了。”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当下也再不推托，远远地向玉玄师伯行了个揖，在师父原本的位置坐将下来。
如此一坐，而今就是我执白子，玉玄师伯执黑子了。由于我素来少于人对弈，所以也很快摆脱心中意争胜负的心态，照师父所指点坐观起棋局来。以五行之法观察棋局，这确实是别出一格，我当下心思太极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方布位，而棋理中气眼的阴阳流转动态也自现在我眼前。看清了气理动向，我信心渐增，又换了个角度，以乾坤法阵的阵法玄机通彻全局。霎那间，我眼前的棋子就好像动了起来似的，布在棋势中的阵法环环相扣，自演自推，只是在这阵法的法眼之中，却突兀地像是被什么异物抑止住了，整个阵法法气流动渐见不畅，大有一子落下便如物落滚油之中的趋势。我瞧得暗暗心惊，玉玄师伯这黑子也真会挑地方放，偏偏师父还吩咐要将这颗黑子所引起的喷发之势化去，这不是要我将鸡蛋里边的骨头挑出来么。
我略一皱眉，刚想运起御物之术，随意放下一白子后再看情势而定夺，却忽然想起自己还没以无量法门的心法意境去体悟这棋局。于是我眼观棋局，心中暗自冥想这九天九地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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