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八年秋，东邻郑国入侵西北边境，平远大将军夜天涯挥师讨伐，后得北燕援助，大捷。
（一）拨开迷雾
自那天后，我一直没再见天涯。
冷静下来后，我仔细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发现自己犯了个几乎致命的错误——对于卫无瑕，我实在是看走了眼。
自我进宫以来，他在我面前展现的都是一派单纯倔强的模样，为此我也吃了不少苦头费了不少心思。可是，在我进宫前的日子呢？那整整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若真是现在这副脾气，只怕早被人千刀万剐矬骨扬灰了。
他分明是早设了套子，而我这个妇人之仁的笨蛋也乖乖的一头栽了进去。
让我怀孕，恐怕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吧？呵，说什么求我可怜他、又许诺什么皇后之位……其实都是幌子。
他之所以挑选了我，一方面是因为我与父亲不合，在后宫中难以形成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不爱皇上。
以他的敏感，恐怕已经对我和天涯之间的关系略有察觉了吧？
所以，我不见天涯，不再给他留下任何把柄。
我不能让天涯成为我的软肋。
但是……这也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又到六月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我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害喜的症状明显了起来，吃什么吐什么，食欲很差，有时候甚至闻到食物的味道也会觉得恶心反胃，整个人都病殃殃的没什么精神。
皇上借口政务繁忙，来的次数日渐减少，反倒是红叶，隔三差五就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来看我，带些酸梅之类的小零食给我，陪我聊天解闷。
我常常看着她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她给我的整个感觉都变了，原来的骄纵高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母性光辉。八个多月的腰身并不让人觉得臃肿，反而让人从心底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舒适。
看着红叶一脸幸福洋溢，我轻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渐渐也坦然了——这是我的孩子，即使我憎恨他的父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还有七个月时间。
这段日子我与沈铮见面频繁，因为在这七个月里，我要布置好一切，做好完全的准备，保护我爱的人，保护我的孩子。
夏季是水患高发期，尤其今年，雨水出奇的多，南方已有三郡递了折子请求国库拨款支援灾区。皇上连夜召见大臣商量对策，赈灾款项及时拨出。可惜，运送途中被沿途某些官员克扣，到达灾区时，剩下的物资已经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
沈铮来报，问我要如何处理此事。
若搁以往，我定会命他斩杀这些贪官污吏，但是现在我另有打算。这些贪官污吏先不必管，留着他们去激起民愤，然后以“静明号”的名义到各灾区布施救济，积攒善名。
静明号是沈铮照我的吩咐在京城开的一家商号，短短一年多时间已经发展的如火如荼，借这次赈灾，更可以在大江南北打响名号。
沈铮依令照办，不久后飞鸽传书回来，纸条上只一句话：“灾区民怨深重，已有抱怨天子之辞；静明号广行善举，民众拥护。”
将纸条凑在烛火上，我满意地看着它化为灰烬——很好，这样的结果正是我所要的。
这场水灾，是天助我。
（二）战火又起
八月十五，月圆佳节。
宫里照旧摆了宴席，厅里花团锦簇灯火辉煌，我和皇上分坐太后身侧，卫无瑕坐在皇上另一边，红叶许默抱着孩子坐在我旁边。
孩子刚满月，粉嫩嫩圆嘟嘟的甚是可爱，一双柔软小手不安分的乱抓乱挠。太后看得满心欢喜，把孩子抱去在怀里逗弄，场面一派其乐融融。
我巧笑嫣然，一面与他们虚与委蛇，心里却在想着沈铮下午送来的传书。
看来老天是存了心不让皇上好过，这边水患刚刚平息，那边战火又起。
郑国与大胤东邻，疆土虽不若我大胤幅员辽阔，却胜在临海，水上贸易发达，物产富庶，财力雄厚。郑国现任国君远不如其亡父雄才大略，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此次受佞臣谗言，竟妄图趁大胤国内水患之机发动战争，掠夺几个边境郡县。
皇上钦点了天涯率军出征，即日启程。天涯作为当朝第一武将，此行看似理所当然，而我经历了前段日子的种种，心中难免起了警觉——天涯的父亲镇守西南边境，此行他去了东边战场，京师就再也没有能让皇上忌惮的兵力。此战若是败了，他必定会找借口削了天涯的兵权；若是胜了，也难保他不会趁天涯行军在外借机暗害。
思量再三，我写了封信，简短的陈述了我的顾虑和想法，连同被我私藏的兵符一起，命沈铮送到天涯手中。若真有什么变化，天涯可凭此兵符调动大军，当可自保。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这一阕词我用的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写得仔细，将满怀愁绪都用心刻在了这滑如春冰密如玺的澄心堂纸上，融入了色泽饱满暗香浅盈的御制烟玉墨里。
刚搁下笔，一件白狐斗篷就后面围了上来，牢牢把我裹住。
是绿儿。
她知道我心里乱，不敢打扰，只能在一边候着，看见我放下笔，忙拿衣服给我披上。现在身边唯一能给我温暖的，也就只有她了。
“前天听红叶说她府上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你陪我去看看罢。”
“小姐！”绿儿咬唇看着我，满眼掩饰不了的担忧，“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
“不妨事儿的，这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笑道，“甭担心，御医不也说了么，得适量活动。走吧。”
绿儿没再说什么，拿了个紫金手炉塞给我，又吩咐人准备好马车，还不忘亲自动手加了好几条锦被靠垫，这才扶我上去。
今年雪下的早，马车碾在雪地上，咯咯吱吱作响，速度很慢。好在驸马府就在出了宫城不远处的朱雀大街，不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
下人通报，想不到许默也在家，与红叶双双迎了出来。
红叶急急过来扶着我，抱怨道，“您也真是的，这种天气出宫，也不叫人提前通报一声，这九个月的身子，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担待得起呀！”
“哟，听听，可真是过来人的口气了！”我忍不住笑道，看到许默，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在家呀？衙门里今天没事儿么？”
若说许默初入官场时尚且青涩，那么这短短几个月里，他的成长速度可以说是惊人的。想他父兄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加上我不时从旁提点，他那么聪明，自然是很快就熟悉了环境，渐渐地如鱼得水起来。
许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红叶，似乎欲言又止。
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红叶扶我到暖阁坐下，我借口要看孩子谴走了她，又命绿儿到门外守着，这才开口：“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许默看看我，咬牙道，“夜将军击退贼子，正待班师回朝，可皇上却临时改了主意，命夜将军攻下郑国！”
我心中一震——他果然是对天涯起了疑心！
许默看了看我面色，继续道，“郑国胆敢侵犯我大胤，就是灭了也无不可。本来以夜将军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可是属下从兵部得到消息说，郑国勾结海盗，实力大增，军队扩充至三十万人，而将军此次出征只带了十五万大军，虽在沿海又征集了五万水师，仍比对方少了十余万。皇上下了八百里加急文书，命将军月内攻下郑都，幸好将军用兵如神，连战告捷，如今两军正在郑国都城下对峙，郑军仰仗地势优越，退守城内闭门不出，我军在城外形成包围之势，进退不得，糟糕的是……偏偏……偏偏……”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我急了，拍案而起，“偏偏什么！说！”
“偏偏军中粮草告急！”被我一逼，他脱口而出。
粮草告急？我心中愤恨——天涯奉命出征击退敌人，粮草是根据所需时日人数而备，如今行程延长，粮草必定不足，天涯迫于无奈又征兵五万，这寒冬数九的时节叫他上哪儿去征集粮草？皇上此举分明是要困死天涯！
“京里怎么说？”我强忍住心里的怒气，问道。
“告急文书五日前抵京，京里三日前已派人运送粮草物资，可是雪天路难行，怕是……怕是赶不及了……”
许默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又恨恨加了一句，“皇上此举分明就是摆明了要置将军于死地！”
我死死捏紧了拳，指尖扎进了皮肤，却感觉不到疼痛。
肯定来不及了。
平时大路畅通时赶到郑都也得花费十余天时间，更何况是大雪封路的时候？想不到他为了除去天涯，竟然连那二十万子弟兵都不顾了。这样的皇帝……
良久，我闭上眼睛，沉声道，“许默，你现在去请你父亲过府。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
许默转身去了。
我缓缓踱到窗边。
漫天飞雪中，皇宫遥遥可见。
卫无瑕，你逼着我走了一步。
重华，你逼着我走了第二步。
既然你们这么急切，那么，我就遂了你们的愿！
（三）求援
许济平此人绝对堪称深不可测。
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执掌大理寺十年来使无数冤假错案得以昭雪，在百姓中素有“青天”美名。朝廷党派斗争激烈，他竟然能保持中立游走在两派边缘，不可不说是高明至极。如能将他收为所用，对我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助力。
我之所以那么积极帮许默，乃至极力促成他与红叶的婚事，都是在为了笼络许济平。即便他不能为我所用，有许默在我手上，他也必定不敢与我作对。
门“吱呀”一响，我扭头看见许默推开门，身后紧跟着进来一人，肩头雪花已积了不少，正是许济平。
一看见我，立刻上前见礼，“下官参见贵妃娘娘。”
“许大人免礼。今天请您过来是关于皇上下旨命平远大将军攻打郑国之事。”
许济平捋须皱眉，道，“此事娘娘心中想必已有计较，下官愿闻其详。”
好个老狐狸，一点儿口风也不漏！
我懒得和他打太极，索性开门见山，“正所谓‘功高震主’，皇上无容人之量，此次分明是有意为难夜将军，想不到竟连那二十万将士都置于不顾，简直是荒谬至极！本宫是万万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今日特来听听许大人您的意见，不知您认为如何？”
哼，转个圈还是把问题丢回给你，看你还如何含糊其词！
许济平似是想不到我会如此口无遮拦，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良久，他突然大笑，捋须道，“玉妃娘娘果真不凡！”
我凤眼一挑，看着他。
他长叹一声，“皇上若是有娘娘一半的胸襟与远见……”
话未说完，语意已然明了。
我笑道，“有许大人这样的智臣，真是我大胤百姓的福气！”
他谦恭道，“娘娘谬赞了。”
我披上斗篷向门口走去，“如何化解此事想必许大人心中已有数，本宫静候佳音。告辞。”
三日后，即腊月初七，红叶郡主一封八百里加急家书送抵北燕。
腊月初九，北燕南府王亲率十万大军开赴郑国都城雍京。
腊月十二，北燕大军抵达雍京，与围城的大胤军队会合。
腊月十七，雍京城破。
自此，郑国灭亡，其版图归入大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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