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命中聚散何所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师兄回到夏府,与二老细说这两年的经历。说到我,又是一番唏嘘。父亲夏远老泪纵横,就在不久前,得知我中毒昏迷生死未卜,老祖母气血攻心,突然撒手人寰。几个看着长大的孩子,竟一个都不在身边。爹爹不仅仅为我现在的病情着急,更为难过的是,我已被皇上留在身边,全朝上下都知道我已是钦定的皇妃,那么与师兄的这段姻缘也就此葬送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荧儿被囚禁在深宫里!那里虎狼遍地、虎狼遍地啊!”说到痛处,爹爹的美髯都在抖动。
“师父,”师兄上前扶住爹爹,牙关紧咬,眼睛里波光闪动:“师父,我不会把师妹留在那个暴君身边!”
母亲闻言,惊得止了哭泣,上去捂师兄的嘴:“焕儿,他是君,你是臣,怎可乱说!”
师兄压住怒火,抚慰二老:“师父师娘,焕儿在外面自有分寸。”爹爹点点头,扶住师兄的肩头:“明天,我们一起去看荧儿,皇上总不该驳老臣这个面子。”
这夜,又下雨了。
师兄听着檐角的水滴声,想到了黑水河。似乎昨日还是血雨腥风,今夜却已在故乡听雨,然而物是人非,偌大一个夏府,如今就剩下一对老人、和他这个游子。孤灯苦雨,师兄提刀起舞,将满怀的伤感和愤懑都寄托了出去。
看师兄舞刀的,除了满院子萧索的草木,还有一个心思细密如丝的女子,就是我的侍女衣儿。
两年过去,衣儿竟也出落得水灵灵,成了大姑娘。她看着林公子舞刀,一颗心扑扑地跳个不停。两年未见,他已经脱去了公子哥的脂粉气,更加俊朗、英武。从13岁进夏府为仆,他便牢牢烙在衣儿心上,再也无法消除,可是一个下人,如何也是没有机会的,除非做公子侍妾。而以公子对小姐的感情,今生怕是不可能了。
师兄不知道,近在咫尺,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为爱而不得惆怅着。
第二日,父亲母亲与师兄一起进宫探视。在神武门等了很久,领路的太监才禀告回来。
“皇上有旨,夏远、夏夫人随御医至宁寿宫探望夏荧儿,林焕林都司来西花园面见圣上。”
几个人都愣了。
“公公,焕儿理应陪我们一同探望的,怎么……”父亲拉住领路的公公。
公公一抖拂尘:“夏大人,您不是说带了千年雪莲嘛,3个御医都侯着、等着给夏卜官服药呢,皇上叫林都司去西花园,兴许是想陪他一道。也没说不让见呐。”
君命不可违。一家人只得分开,师兄神情木然,跟着领路的太监往西花园走。
“公公,皇上为什么在西花园召见臣下?”师兄心中忐忑,无暇欣赏皇宫园林美景。
这是个有点胖喘的太监,他换了口气,小声说:
“皇上在西花园赌蛐蛐儿呢,今儿皇上的‘黑旋风’赢了一路,心情极好,您去了,可别说什么扫兴的话,皇上说什么听着就是。”
“赌蛐蛐儿?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皇上的心思谁猜的透,不过,您想啊,如果那千年雪莲有效,夏卜官醒了,皇上还不飞到宁寿宫啊。”
再也无话。一靠近西花园,就听见有人叫好欢呼,再细看,一圈太监围在那里,皇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哈哈,还有谁的蛐蛐儿敢斗朕的黑旋风?”
蛐蛐,蟋蟀,又称促织。皇宫中的蟋蟀角斗也是一种赌博的方式。每当重阳时节,宫中斗蟋蟀的热潮便开始了,蟋蟀都放在价格昂贵的蟋蟀罐中,一桌二十四罐,多是竟然能摆数十桌。宫廷不惜以几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从市上购得善斗的蟋蟀,然后以重金雇用“把式”(调养蟋蟀的能手)进行调养。

不过令师兄迷惑的是,此时并非斗蟋蟀的时节,皇上为什么要召他来这里?
“林都司,过来过来,看看朕的‘黑旋风’,朕的宝贝!”
师兄只得过去,在最著名的“古燕赵子玉”的蛐蛐罐里,看到那只色青、背宽、腿长的“墨蛉”蟋蟀,它神灵活现地对着林焕摆了摆头,像极了一个倨傲自负的大将军。师兄心里暗笑,本来是荒寺野冢、断壁残垣的一只虫子,竟然因为受了皇宠而这般春风得意。
“林都司,你来和朕赌一局。”皇上笑眯眯地说,那满含笑意的眼神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城府。
师兄知道此来绝非好事,但还是吃了一惊:“皇上,臣不懂斗蟋蟀,也无准备,如何赌?”
“不碍事,张总管的油葫芦‘小辣椒’也是个厉害角色,正巧还没有上阵,你就用它赌吧。”
师兄此时已经明白几分,皇上这是以斗蛐蛐为名与自己赌一把:“不知道皇上想赌什么?”
皇上摇着纸扇,微微一笑:“照例,咱们把赌头写在罐上,输赢之后再公布。”
师兄想了想,既然被逼到刀锋上,也只能走走看。如果是赌,各自有一半的运气,输赢也未免可知。一切准备停当,两只蟋蟀被放进一个罐中,一边的太监还没用草打嘴,两只蟋蟀就已经朝对方扑过去。
师兄不懂斗蟋蟀,但也能从气势中看出来是“黑旋风”占优势,“小辣椒”灵巧敏捷,但显然没有对手生猛,他背上冒出汗来。
两只蟋蟀都猛烈地振翅鸣叫,头顶,脚踢,卷动着长长的触须,不停地旋转身体,呲牙咧嘴地扑杀。终于,“小辣椒”踉跄了一下,一条前腿,竟然让“黑旋风”给咬掉了。
皇上哈哈大笑,站起身,将泥罐转向林焕。
师兄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字:绝见。
谁想到局面突然发生了变化,转瞬间,“小辣椒”负隅顽抗,竟然又跳了起来,向“黑旋风”冲过去,将它顶了个仰面朝天。“黑旋风”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过于疲倦,费劲地爬起来后,便不再上阵,两只蛐蛐只互相望着喘气打鸣。
师兄将罐子也转了过来,皇上看到同样是两个字:迎娶。
这时张总管张公公忙上来打圆场:“皇上的黑旋风斗了好几场,兴许是累了,小辣椒也受了伤,不便再战,这一场就算斗了个平手吧。”
皇上脸色阴沉,摇着纸扇不说话。太监们便也闭了嘴,一时气氛十分沉闷。林焕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不轻松,皇上为将他与师妹分开竟动用如此心机,是别有用心还是情非得已?
突然,有太监一脸喜色小跑着过来禀报:“皇上,夏卜官醒了!”
皇上与师兄都腾地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终于,皇上还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上苍恩泽于朕,朕当恩泽天下。林焕,咱们明儿再赌,总要有个输赢,今儿,一同去探望荧儿吧。”
那时,我刚刚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睁眼望见前世至亲至爱的人们,一时间大脑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那些笑脸依次绽放,一声声的“荧儿”“师妹”,将我从记忆的深谷拉了上来。窗外绿意盎然,这已经是几月?我还在前世?今生的我又在哪里?卢小焕,他还在故宫照看还魂的我吗?我思绪纷乱,脱口而出:“小焕……”
片刻安静。突然师兄俯下身,眼中似乎有激动的泪光:“师妹,我在。”
我看着师兄英俊的面孔,他与卢小焕如此相像,却拥有相隔300年的两个灵魂。我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小焕,我要回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