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这一季多事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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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得一片锣鼓喧天,附着叫好声,皇上才回过神来,《闹天宫》是最体现昆剧筋斗绝活的戏,台上的武生正起劲地翻着,其中几只扮相可爱的猴儿竟翻下台子,抓耳挠腮、大着胆子来到皇太后跟前邀赏。太后今儿心情很不错,这只猴儿10两、那只猴儿20两地赏起来。
皇上皱了皱眉头,他素来不太喜欢武戏。昆曲以缠绵婉转、柔漫悠远的行腔见长,俗称“水磨腔”。他尤爱紫芯的“杜丽娘”,歌唱与舞蹈的身段结合得巧妙而谐和,更把商调“山坡羊”和越调“山桃红”唱得委婉绮丽,流丽悠远。只可惜,三喜班她教出徒弟后,便不再上台,难得听那天籁之音了。
正出神,一只小猴竟蹦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猴爪”讨赏。皇上心里厌烦,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水蜜桃,扔给一边的太监:“赏了。”
太监高唱:“皇上赏三喜班猴儿水蜜桃一只。”
众人哄笑。就在那猴儿伸手接赏的时候,皇上无意一瞥,发现那浓墨的猴脸上,竟出现恐惧神色。他心里惊觉,还没来的及细想,只见寒光一闪,那“猴儿”眼神突变、嗖地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向他刺来……
等我勉强能走动了,喜儿服侍我擦洗更衣。她边帮我擦洗边掉眼泪:“娘娘,您的脸色倒是不发黑了,可是比那黄箔纸还黄哩。”我将头发高高束起,盯着小宫女的眼睛:“喜儿,你听我的话不?”
喜儿咬咬嘴唇:“娘娘,只有您这个主子不打骂我们,喜儿听您的话,可是,您不要再冒险了。”
我扑哧一笑。“一会儿,你出去偷偷帮我牵一匹马来,栓在西花园,此事只你知我知。”
小宫女大惊:“娘娘你要逃走?”
我将手指竖在唇上,摇了摇头:“喜儿,你知道的越少,危险越小。你只知道我在屋里疗伤,别的一概不知。四个时辰内,千万不可让人进来。”
喜儿这个傻丫头,竟牵了匹拉辇的老马,一路咯噔咯噔跑不动,直颠得我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到了储秀宫,跳下马来,和把门的太监说:家父病重,急招表妹一同回家探望。
那太监一脸狐疑,深更半夜的,夏大人可有内务府批的路条?我拿出皇上御笔,这个可算?太监嘿嘿一笑,皇上的御批只保得了大人一人,要带恬嫔出宫,怕是不行。
正争执不下,几个嫔妃听见吵闹都出来看,阿恬也在其中。这丫头何等聪明,黑着脸训斥那太监:“奴才敢和皇贵妃娘娘顶嘴,有几条命?”
那太监有点惶然,但仗着我还没有正式册封,并不低头:“奴才不敢惹未来的娘娘,但也不敢擅离职守、和宫里的规矩过不去。”
阿恬见硬的不行,又说:“公公,规矩也是皇上定的,谁不知道夏贵妃在皇上眼里的分量?你寻思下耽误了贵妃娘娘探望父亲,你可担待的起?”
听阿恬这么说,我脸上一红,本极不喜欢听人这么说,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阿恬在后宫这两年,深谙如何利用皇宠获得特权,她见得太多了!也可以想象,为什么后宫嫔妃会勾心斗角去争那一个男人的宠幸。
那太监也听说了许多关于我的传言,想想也是不敢惹,终于放行。可是出的了储秀宫,再想出紫禁城又难了一步。
这个时候,戏楼已经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和阿恬奇怪地看着宫里突然冒出许多全副武装的宫廷侍卫,到处都乱糟糟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顾不上那么多,先逃出去要紧。
门口的宫廷侍卫正巧与巴智宜相熟,所以对我恭敬有加。但听说是要与恬嫔一起出宫,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夏大人,在下刚刚接到谕旨,今夜一只鸟都不许出宫!您知道调遣这么多御林军是为什么吗?宫里出了刺客!”
我大惊:“刺客?皇上不是在看戏吗?”
“是啊!”侍卫压低声音说:“就是那班戏子里出了刺客,幸好皇上有老天护佑,毫发无损。”
我突然为姚姐姐担心起来,刺杀皇上的绝不会是她,可是,作为三喜班的班主,她如何能脱了干系?
“夏大人,这儿乱着呢,今天晚上弟兄们要昼夜搜查,怕刺客还有同党。您快和恬主子回宫歇着吧。”

我和阿恬无语对视,已经到了这里,怎可放弃?何况夜长梦多,今儿出不去,明儿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我们一声不吭地上了马,侍卫没有多想,回头去布置下属。
冷不丁我大叫一声:“有鬼!”
守门的侍卫一片骚乱。“鬼在哪里?”
我装模作样地指着城外:“刚才有三个新鬼往城外飘去了,怕是御林军所杀的刺客,我得去定住游魂,否则7日内极易变成冤鬼,回来报复……”
这些守卫都知道我是捉鬼的卜筮官,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也都怕被言中,赶紧打开宫门放我们走。等那侍卫脑子回过味来,才在后面大叫“夏大人,您去捉鬼,恬嫔去干嘛啊?”那时我和阿恬已经出宫好远了。
可怜那匹常年在宫里拉皇辇的马儿,肚子都快被我和阿恬的脚后跟踢破了,恐怕这辈子它都没这么卖力跑过。勉强到了夏府,它也累得瘫倒在地。我心疼地拍着汗水涟涟的马脖子,叫家仆快去照料。而我,顾不上喘气,直奔父亲书房。
见到父亲,一句话没有说,两个人竟都泪流满面。父亲什么都知道了。
良久,父亲才抚摩着我的头发说:“荧儿,无论怎样,你都要活下去。”
我茫然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却突然发现,父亲的美髯中竟有了白须,两鬓也生出许多白发,他的眼神不再凌厉,而是有了更多的牵挂,他的脊背也没有从前挺拔,似乎不堪重负,那一刻,我觉得父亲老了,他是为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操劳的吗?我感到了他的脆弱,我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一个依靠。
阿恬也搀着母亲来了,我上去拥住母亲。母亲瘦了,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红肿的眼睛刚刚哭过,但神情却很镇定。师兄早已站在门口,他无声无息,深深地望着我。
阿恬突然跪下,向父母磕头,边哭边说:“对不起,恬儿对不起姨夫姨母养育之恩,闯下这等大祸,连累夏府……”
“恬儿起来,”父亲温和地看着她:“你才17岁,现在明白事理还不算晚。今后,找个真心对你的人一起过日子,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去见您爹娘了。”
阿恬哭得更伤心:“恬儿不懂事,不知道进宫是这样,是恬儿糊涂。”母亲扶起恬儿,也落下泪来:“不能这么哭了,要当心腹中的胎儿。”
父亲又转头向我,仔细看我脸色,并为我把脉,许久,他睁开眼,表情竟十分沉痛。
我心里纳闷,除了体虚,应无大碍才是,父亲怎么……
“荧儿,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你阴脉沉滑,毒已入骨!”
我大惊,不应该啊。前思后想,难道喜儿没有遵照我的嘱托?母亲抱住我,急问父亲解救办法。父亲痛苦地摇了摇头。“当年关羽矢镞入骨,华佗神医为关他刮骨疗伤,可荧儿的毒是随血入骨,一两月内与常人无异,沉积到毒发之时,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了。”
母亲悲恸:“你是说,荧儿没有救了?”
父亲拿出《夏氏卜经》,望着邈翰天宇的点点繁星,似乎从中看到了深不可测的神异:“天意不可违,荧儿自有归处。”
这时,始终沉默不语师兄跪下了,像是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师父、师娘,只要我林焕活着,荧儿便不会死。”
父亲忍不住又落了眼泪。他看着我长叹,不用说话,我也知道他的意思,父亲母亲眼中的期盼和无助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更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我怕看那双眼睛里的深情和落寞。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我等待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爱恋着一颗远在天边的星辰,却忽略和忘记了身边的亲人。他们的爱,我又如何回报。
“爹爹,娘亲,荧儿会和师兄永远在一起。”我想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被这个承诺惊住了。我忘了我还有一个今生,我只知道我必须给前世爱我的亲人一个交代。那一刻我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因为我想到了元宸,想到了那个已经被我沉溺到心底的男人。可是,如果我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我流下的将会是悔恨的泪水——因为这个应诺来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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