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风雪惊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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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领班被派去另有任务,其实一天就回来了,显然这是个借口,就是想把他换下来。
领班回来了,邝宇的工作难度就大了。因为邝宇还要埋头干活,运料的汽车开到眼前,他才能发觉。而领班就便利多了,他袖手在旁边站着,注意力全放在远处,一见有车开过来,打老远他就迎上去,坐上副驾驶的位子,把车一直开到装料的地点。等到邝宇发现有运料的汽车,那车已经装得差不多了。邝宇撂下手中的钢锨,赶到装料的货场,那车已经发动引擎,准备走了。
那领班朝邝宇大声喊:“小邝你别过来了,我已经办好了。”
邝宇不理他,朝司机挥着手说:“师傅!您请签字,带好发料单再走。”
那司机下了车,问邝宇:“你们这儿谁管事呀,不是说好下次再拿单据么!”
领班在一旁说:“你开车走你的,这回我说了算!”
邝宇说:“不成!发料的事现在由我管,必须签字,没有例外。不签字就不能走!”
那司机愣住了,看看邝宇,一身邋遢穿着,但人高马大,又看看那领班, 嘴上叼着烟,穿着虽好,却委委琐琐。他犹豫了一下,就对领班说:“兄弟!没说的,把钱退给我吧,总不能收双份吧。”
那领班极不情愿地把钱退给司机,狠狠地瞪了邝宇一眼,甩下一句:“你丫甭他妈逞能,咱们走着瞧!”
那领班碰壁以后,并不死心,只要一抓住机会,就去拦车,私下成交。好在邝宇的位置是运料车的必经之路,领班要钻这个空子很难。有的时候,装满石料的车从邝宇身边开过去,想一走了事,邝宇就在车后追赶,那车只好停下来,因为他怕自己的车号被记下来。
领班的猫儿腻成了公开的秘密,当着邝宇的面把钱退给人家,已经有好几次了,竟然还不收敛,真是利令智昏。他虽然屡试不逞,却仍不把邝宇放在眼里。他见邝宇虽然穷追不放,不放过一辆车,却也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总是低声下气的。他已经忘记了自的真实身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邝宇再怎么一根筋,毕竟还得受他管治,他手里那本破单据,早晚得回到他的手上。他在等待这机会的到来。
邝宇并不愿意接这差使,那本单据又烫手又烫心,恨不得赶紧甩出去。他跟络腮胡子提出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给他驳回去了。邝宇心里想的,也是等待机会,等待脱身的机会。

一天早晨,天上纷纷扬扬地下着雪糁儿,虽然不大,河床上下,已是一片银白。雪糁儿拽在脸上,稍稍有点疼,凉滋滋的还挺好玩,就是睁不开眼睛。因为下雪,砂石场停工了,食堂通知改为一天两餐,早饭要推迟两个小时。宿舍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有不少人挤到络腮胡子的房间看电视,有的干脆睡懒觉。邝宇坐在一边想心思,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倩倩,担心倩倩的安危。掐指算来,他已经出来二十天了,二十天音讯全无,倩倩该多着急呀。
该吃早饭了,领班进来说:“运料车过去了,小邝你去接一下。”
邝宇冒雪赶到砂石场工地,却什么车也没找到。这样的坏天气,山路上行车可不容易,敢冒风险的车也许有,不会很多。
邝宇白白跑了一趟,等他赶回来,早饭已经开过了,只好吃点残羹剩饭。类似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了,那领班总是想尽办法捉弄他。邝宇吃了哑巴亏,什么也不说,说又能说什么呢。
中午的时候,还真地来了一辆运料车。邝宇把车带到料场,又把开铲车的司机找来装车。装好车,那司机竟然跟邝宇软磨硬泡起来,想做私下交易。漫天乱坠的雪霰,扰动了邝宇的思绪。他灵机一动,对那司机说:“好吧!不过我不要你的钱,你让我搭车就成,我搭你车出山。”
那司机欣然应允,邝宇上了车。车开到路边的时候,邝宇让车停住,他要把单据送回去。邝宇下车,一口气跑回宿舍,见络腮胡子胡子的摩托车不在,知道他又出去办事了,觉得机会还不错。他把单据放在一个妥帖的地方,还简单写张字条留下,就跑回来了。可是,那车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司机没等他,溜掉了。
茫茫雪域上,邝宇茫然失措了。
恰在这时候,一辆长途大巴车缓缓驶来,邝宇喜出望外,连连挥手拦车。可是,那车好象没了知觉,路过邝宇跟前竟毫无反应,擦肩而过,扬长而去。
怎么办?连连的打击反而更激起邝宇的拼劲,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作,二不休,既然出来了,那就走到底吧。既然有大巴车,说明前边必有车站,赶到车站,他就能出山了。
邝宇毅然决然地踏上行程。此刻,天上纷纷扬扬地飘下雪花,那薄薄的一层雪糁儿被覆盖了。雪皑皑的路上,留下一行足迹,他要走出这太阳山。

这场雪并不大,没多久就渐渐停下来。雪停了,风又来了,风势虽不大,由于夹杂着雪片,冰凉彻骨。邝宇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很单薄,凛冽的山风吹过,周身好象**一般,从头顶凉到脚底。
寒冷中,也不知邝宇跋涉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上本来就车辆稀少,这时候更难得一见了。眼见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邝宇精疲力竭,又冷又饿,怎么办呢?他想,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一定要挺住,决不可气馁。他振作精神,加快脚步,奋力地向前赶路。
天黑了,风也住了。当他转过一座小山,前面突然出现几点昏黄的***,邝宇心里豁然开朗,他终于有盼了。
邝宇走近才发现,这是一个不小的村镇,村舍依偎着山峦,***稀疏错落、星星点点。路边有饭馆、旅馆和加油站等,门外霓虹灯招揽过客,里边***通明,正在营业。他在路边还发现有长途大巴的站牌,这应该是他走向新路的起点。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饱饱地吃一顿热乎饭,而后找个旅店住下来,待明天一早就来这儿等大巴车,顺利逃出山,回到倩倩身边。
邝宇走进路边的一家饭馆。饭馆里客人不多,他的到来,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他知道,他的装束与叫花子没多大区别。他顾不得这些,先填饱肚子再说。他找地方坐下,先把一张钞票亮在桌子上,再跟服务员点菜。服务员没怠慢他,不一会就端上饭菜,他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才过不大工夫,饭馆里进来两名警察,朝四下看看,一直奔邝宇走来。警察对邝宇打量一番,叫邝宇拿出证件。邝宇把身份证等交上去。其中一个警察看了一遍,对他说:“你的证件不全,可疑点还不少。你必须跟我们配合,把你的详细情况讲清楚,比如你从哪来,要到哪去,找什么人,去做什么等等。”
邝宇明白,这饭馆实际是警察的眼线,即便他是孙悟空,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他刚才还晕晕忽忽痴迷着的出山梦,现在已经彻底破碎了。他没有别的路,实话实说是唯一的选择。邝宇就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讲了。那个警察一边听他讲,一边在小本上记,有时还打断他的话,刨根问底,不厌其烦。最后,那警察拿着小本进入饭馆里边去了,好象是去打电话。
过了好半天,那警察才出来,对邝宇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你是跑不出去的,何必要冒这个险呢。过不了多久,就送你们回家,这三两天就不能等了?这山里有狼,要是遇上狼,你的小命就交代了。”

邝宇见警察对他态度不错,很受感动,承认错误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决不再跑了。”
那警察把证件还给邝宇,又说:“好了,现在征求你的意见,是跟我们回所里,还是回你的工地,你自己挑吧。”
邝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将信将疑地看看那警察,没敢吭声。
那警察也不等邝宇回答,催促说:“别愣着了,跟我们走,送你回工地。”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警察立刻蹦起来,大叫:“你说什么,谁的主意呀,还要送他?”
那警察说:“瞎叫唤什么,执行命令!”
饭馆外停着一辆挎斗摩托,那警察给车打着火,另一个警察坐在他身后,让邝宇坐进挎斗,还嘱咐他一句:“坐稳,千万别乱晃,这车要是出事,咱们仨谁都别想活!”
雪亮的车灯在前边引路,挎斗摩托向金沙滩驶去。路面很滑,车开得很小心。一路上很顺利,只是很冷,把邝宇冻得够戗。到了金沙滩工地,络腮胡子不在,那警察找到 那领班,交代几句,把邝宇留下,开车走了。

那领班让邝宇站在雪地上,开始训话。这时候,人们都挤在络腮胡子的小屋里看电视,有的早已睡去。领班训了几声,见没有观众,觉得没劲,就住了嘴。邝宇冷得浑身发抖,只想着快点进屋休息,唯唯诺诺地敷衍着,领班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随后,进了屋子,倒头便睡着了。
睡梦里,邝宇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跋涉,厚厚的积雪埋没了双脚,他趟着雪一步一步前行,举步沉重……突然,脚下好象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他一头跌进深渊……
邝宇从梦中惊醒,感到有人正在他脚下做什么事。他想坐起来,上身却动弹不得,他的两臂连同身体已经被绳子捆住,幸亏脚下的绳子还没系牢,他挣扎着从草席上爬起来,喊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
他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一股热流立即从鼻孔涌出来。他一边躲闪一边挣扎,好不容易才把脚下的绳子挣脱掉,随后飞起一脚,把那人踹出老远。
那人正是领班,刚才在他脚下捆他的是另外三个领班。邝宇上身仍然不能动,见三个人同时向他打过来,迅速下蹲躲过,再起身,一个侧踹,三个人都趴下了。
那领班从地下爬起来,抓起一个瓶子,凶狠地扑上来,邝宇闪身,后退。领班转过身,猛一撒手,将那瓶子砸过来。邝宇又闪过,瓶子打在他身后的砖墙上,炸飞的碎片划破他的额头。邝宇抢上一步,做个腾空旋踢,正蹬在领班下巴上,只听那领班“啊”了一声,手捂下巴趴在地上了。
那三个人又围上来,邝宇调整一下姿势,站稳脚跟,连踢两脚,倒下两个。待第三个逼近,脚下使出一个绊腿,那人也应声栽下,邝宇一脚踏住,那人在脚下疼得哇哇喊叫。
恰在这时,门开了,络腮胡子出现了。他见这场面好生热闹,四个领班倒地叫苦不迭,邝宇上半身被缚,满脸是血,脚下还踩个垫脚的领班,其余的人都躲在角落,满屋里杀气腾腾。

看见络腮胡子回来,几个领班如同得到救命稻草,争相告状: “大哥,这小子竟敢逃跑。”
“哥几个刚才……是教育教育他。”
“他太不老实了,大哥您看,二哥被他……”
那领班仍在捂住下巴,“啊啊”叫着,说不出话,他的下巴脱臼了。
络腮胡子说:“我都知道了,先给小邝解开再说。”
三个领班极不情愿地为小邝松了绑。
络腮胡子说:“这是犯法,你们知道不?你以为你们是谁,想捆谁就捆谁?刚吃几顿饱饭,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都是盲流,连我也是,牛什么牛你们!”
手托下巴的领班,又冲着络腮胡子“啊”了几声,示意自己的伤势。络腮胡子瞥了他一眼,不理他,却对邝宇说:“小邝,伤着哪儿了,给我看看?”
邝宇摇摇头说:“不要紧的,只是擦破点皮。”
络腮胡子对那领班说:“你小子手够狠的。真想玩儿命,你们几个绑在一块儿也不是小邝对手!看你们几个胳膊腿儿的都齐全着,说明小邝还是手下留情了。不对,是脚下留情。别看他现在胳膊被你们绑起来了,照样想断你哪儿就断你哪儿,你们信不信?”
几个领班连连说“信!”而那一个,还是“啊”个不停。
络腮胡子又对“啊”声不绝的领班说:“你怎么啦,没吃饭家伙了!”
领班又“啊”了一声,算是回答。
络腮胡子说:“这是小邝给你留着面子呢,你脸上的家什,他想要啥你就得给啥,信不?”
领班点头“啊啊”不止。
络腮胡子两眼盯住那领班说:“你放心,你这吃饭家伙没大问题,一会儿你求求小邝,他会给你安上的。你要是求不动他,我替你求。现在你先听我说几句话:平日我对你可不薄,你做事对得起我么 ?回答我!”
那领班看看落腮胡子,“啊”了一声,装出不懂的样子。
络腮胡子厉声说:“你小子甭***给我装糊涂,你心里想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跟你说吧,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瞒不住了。这几天,总场在路上设卡检查,所有运料的车辆一个不放过,问题都查清楚了。这问题不光咱们分场有,六个分场的问题全抖搂出来了。这一回小邝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他,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连总厂领导也蒙在鼓里呢。你小子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么!”
那领班一脸惊惶,一边“啊”着,一边解开腰袋,从内衣里掏出一叠100元大钞,足有一万多。
屋子里惊叹声四起,大家好象如梦方醒,几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射向那领班。络腮胡子对那钱连看也不看,两眼依旧紧盯住那领班,不露声色。屋里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得象凝铸了一般。
那领班没见过这阵势,惊恐得出了一身冷汗,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含混地“啊啊”了几声,蹒跚地挪到墙角,掀起地上的草席,草席下是一块木板,木板下有一个洞。他从洞里又掏出三叠大钞,还有金项链、玉手镯和带有崭新包装的手机。有谁能想到,在这荒山野岭,在这简陋不堪的工棚,在这衣衫褴褛的十几号人的眼皮底下,竟然藏着这么一座令人艳羡不已的宝库呢。
络腮胡子说:“你已经犯法了,知道么?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能救你的只能是你自己。不过,你今天自己能把自己亮出来,还算明智,争取个从宽吧。给你这机会的,可是小邝呀,你还不知道好歹么?”
那领班转向邝宇,“啊”“啊”地作揖不止。
邝宇走过去,给那领班的下巴复位。他一手托着那领班的腮帮子,一手扶着脑袋,巧妙地一转,只听“咯噔”一声,脱臼的下巴马上就复原了,前后不过一分钟。大家看得呆了,“啊”呀“吁”地一片惊叹。那领班结结巴巴地连声称谢。
络腮胡子高声说:“大家听着,我宣布一项总场决定:从今天起,小邝做我的助手,我不在的时候,场子里事就由小邝做主。大家鼓掌欢迎!”
屋子里掌声一片,邝宇也露出笑容。此刻,正是午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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