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彼岸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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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美景,有片刻失神----这个人,白纱如水遮妙资,鬓似乌云斜流肩,一根白银花簪穿过结发处,雕的正是身旁开出血来的花儿。这样清美的装扮,合着一张绝色如画的面庞,也难怪当日霍失会把他当成了女人。
“哥再不起来,这些花儿的魂魄就要飞入黄泉了。”他放下手中的花盆,小心地过来伸手搀扶,“哥,摔疼了吗?”
“不疼,”我揉揉**,牵起一旁的庚寅,“你们应该见过的。”
“嗯?他的身上似乎真有我相识的味道。”
庚寅眯了眯眼,随即大悟,“你是西就!”
“嗯!”西就欠了欠身子,又再抱起了地上的花盆。见他对盆子万分惜护的模样我有些好奇,禁不住地打量起盆中的枝叶来-----花茎还是与方才的红花无异,唯杆无叶,茎干之上的------居然是两粒玉样雪白的苞朵!
“你真的,把石蒜花----”
“叫他彼岸。”
“好好,彼岸。你还在尝试?”
“是啊,种一朵死一朵的,都过了好几百年了。”
“涞天他,依旧不肯原谅你?”
西就摇摇头,满怀希冀地抚摸花茎上的玉籽:“他说过的,只要我在忘川种出了白色的曼陀罗华,他就原谅我。”
“白色的,曼陀罗华-----?”
我怔怔的抬头,与庚寅相缠的手指竟骤然失温,冰凉如水。
忘川如血蔓延的红花正沿着黄泉之河一路开去。所到之处,艳色的须蕊向天顶笼起,唱一曲啼血之歌,遮天蔽日的填满了幽冥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有谁说过,每一朵彼岸的花盘里都藏着一段往去的记忆,从投入黄泉的初始花开,到新生之后凋谢,短短的,不足一个春秋的时间。彼岸花落,前生的一切便随风化散,永归尘土。这渡魂的花儿,开一生,传一生,到下一代花开的时候,忘川依旧是血泪与往事的终结,洗不去铅华的本色。忘川没有办法养活白色的曼陀罗华,即便是活下来,这天上之花也会因忘川的戾气而逐渐红成血样的颜色。
彼岸之花注定是泣血的花种,彼岸-----只开血渡的引魂之花。
涞天用曼陀罗华的谎言给了西就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时限是-----永生。
“西就,你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吗?”
“哥指的是----杀了桃姬?”
“嗯。”
“不后悔。”
桃姬,艳名横贯木植道的纭桃公主,亦是冥王涞天花了整整三十年才打动芳心的绝代佳人,就在这黄泉河畔被西就一剑刺穿了精魄,灰飞烟灭。冥王向来多情,却只对这个女人真正的动了心意,只可惜花前月下的誓言长不出经年,破灭,竟是在自己惟一可信之人的剑下。从此后恨意生根,涞天抛却了同闯溯流共事天下的兄弟情谊,将西就丢在了黄泉河岸------桃姬离去的地方,执剑者心怀忏悔的冥府。
那年的彼岸开得尤为旺盛,火红的一片,像极了桃姬偷喜羞红的笑靥。冥王触景伤情,一把火烧透了红花遍及的每一个角落。墨样漆黑的幽夜,忘川的大火点燃了整片天空,赤红如夕暮,来往黄泉的孤魂纷纷驻步凝望,看着往事成灰,泪亦逝水。那一天,彼岸终于花叶相见,代价却是----如同冥王固执的情谊一样,火化泯灭。
河滩终归烧尽,冥王却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便匆匆的离开了忘川,怕被污气沾身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一个冥差捂着鼻子前来传话,说得便是那个白色曼陀罗华的约定。
曼陀罗华一花开,前尘往事入忘川。
特属于冥王对付这个弟弟的骗局,叫西就守了一年又一年,曼陀罗华没有盛开,曼株沙华的红花却在那场大火之后蔓延如海,仿佛为了重演那天的火光一般,花儿开的水天一色,滴血如歌。
“哥,不要笑我,”西就歪着头,笑比花艳,“六哥哥不会骗我,真的。”
“我与他一起将老冥王赶下台的那一天,六哥哥就是这么抱着我,紧紧地,快乐得像要翻了天似的,我怎么会忘记呢!”
“哥,杀了桃姬不是因为我嫉妒,桃姬根本不爱他,她的顺服不过是为了给老冥王报仇。”
“哥,我不是个坏人,对吗?”
西就慢悠悠的说着,面上不变的,依旧是清亮如雪的笑容。
清亮如雪,寂寞如雪。
我心中莫由来的感到酸涩,小心翼翼地将他拥入怀中,“我的西就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谢谢哥。”
西就是七灵里头最小的孩子,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活泼与洒脱的存在。如今看来,我想我是错的离谱了,西就他很寂寞,单靠回忆支撑的寂寞。在忘川这样的荒原里,除了彼岸除了黄泉,便只剩下叠叠复复的死去重生的灵魂,匆匆来去,无影无形。谁都不想在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因为这里的彼岸开的,太炽烈,太悲伤。
“哥,打从上一个来问路的幽魂离开之后,我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你一走,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再等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又是一阵心痛,我抚摸他的长发,“怎么没有想过要离开呢?”
“走不了的。”他拉下我的手,“我给自己下了一个锁心咒,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六哥哥。”
“傻孩子。”
双眼湿润的好像要滴出水来一样,我将脸埋进西就的颈项中,手指却固执地,与庚寅的缠在了一起。
七灵实在是不可救药的顽固地存在,每个人都在自己给自己织的虫网里作茧自缚,连飞起的**都消磨得如此干净。应东自责分不清楚对错,可这世上真正能明白对错意义的高人又有多少呢?
-----因为是我喜欢的,所以是对的,因为是与我心意相通的,所以是对的,因为是寂寞可解的,所以是对的。
这本是凡夫俗子最简单的**,却被枷锁牢牢捆住,垂死挣扎。
我回过头去看庚寅,他也一样望着我。他一直都是明白的,我们两个无奈的关系他琢磨的清清楚楚,我也一样。
只是我们都放不开,正如我历经千年仍忘不了他一样,他对我,亦是‘要’的需求。
偷得浮生的执著,不过为了求得一息的欢愉。
如此而已。
“西就,你对他-----后悔吗?”我问怀里的人儿。
“我想后悔,可是悔不出来,真的,一点也悔不出来。”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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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的时候我还是依依不舍的模样,西就推托照看花料不可耽误时辰,在指明了黄泉之河相映尘道宫阙的道途之后便匆匆离去,消失在了满天的红艳中。
黄梨枯树往左的第八块涧石,我的新的开始。
似乎真的要确定自己的心意了,在这纷乱的世事面前。我拉起庚寅的手,在唇边印下一吻,柔柔的笑开眼来。
“澈儿,”庚寅的眼眸透明的亮,水镜似的,倒映着幽暗中粉衣红裳的人儿,“你对我,后悔吗?”
“我想后悔,而且已经成功地悔悟了不下千次。”
“这次呢?”
“谁知道呢,但且陪你走这一回罢。”
庚寅划过手来,将我一把拉进了怀中,体温暖暖的胸膛让人有欲眠的冲动,包裹地人心都颤抖了起来,“澈儿,遇到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真的,就算是----”
“就算是什么?”
“没有,我是想说,就算是那样丢下你,我也还是想再见你,一面就好。”
心里如浪击的冲动,很酸涩。
“庚寅,相识,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涧石这里看去,黄梨枯树的枝丫与彼岸的血色融成了一片,好像一树红花的娇艳,醉人心肺。忘川的幽灵不断疾行,须臾飘渺的,才到了黄泉之岸便迫不及待地向下坠去。黄泉的水,时时映照着人们心头最渴慕的东西,算是一种无厌的诱惑。
我与庚寅如同过家家一般牵手俯瞰河水,水色空空如也,只有一双倒影荡漾之上-----执手相牵,面上有红晕的薰养。
“什么也没有呢。”
“是啊。”
有些失落,我面带幽怨地抬起头,下一刻,温热的触感贴上唇角,辗转揉擦。深吻即刻涌来,好像要把缠绵着的人儿吞吃一样地尽力吮咬,我环着他的颈项早已经被吻的神志昏愦,不明间腰下侧转,一脚踏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温柔的吻不停,带着我与他一同坠落,向着河底沉去。
就在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那一袭白纱发结花簪的身影,就在这河面上,那样孤单的看着我们。
寂寞的人,躲藏在离却我们的地方,身后依旧是铺天盖地的,渡魂之花。
“相识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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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曼陀罗华,天上之花,祥和如珏。
红色的,曼株沙华,幽冥之花,悲悯似血。
鄙人其实对彼岸花无感,特别是我爹告诉我,他原来的小别墅后山上到处都是且基本和大蒜是一个种之后,那神秘的美感就消失殆尽了。
去年夏天我在九溪踩水的时候因为闲得发慌便自己沿着溪水顺流而上,在一个大转弯的滩头看见了野生的曼株沙华,果真是血一样的红,不多,就那么几棵,很寂寞的排列着。
那时候老实说真的很矫情很狗血的兴奋,然后拉着我爹奔上山去看,我爹看到后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个花是有毒的,毒在根上。”
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花是有毒的。
毒在根上。
然后突然想起了张晓风写过的一句话,原话是什么有点忘记了,大致意思是------我们都是耽溺于美的人啊。
实在是对的。
彼岸美,是因为它长在幽冥,承载着一个悲伤破碎却美得不行的传说。
彼岸美,是因为它的根上有毒,毒在心里。
是吗?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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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说了半天我依旧对彼岸无感,直接撞墙算了。
茉莉不比铁观音,香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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