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花出无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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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神帝的出现太过煞人的缘故,时下,舟省那一头灰白的模样反倒不叫人那么习惯了。想那神帝满身仙姿清雅却又高贵傲人的风致,按在了这幅硬挺淡薄的身骨上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禁诧异,明明初见舟省的时候还惊叹其人似仙似幻大力吹捧的心意,怎得才瞧了一回本尊就变得这般-----趋“颜”附“视”了呢!
人心,果然不是个长久的玩意。
弯腰作揖,一句见过帝座,算是我可以遵从的最大礼节。九道之中,虽说各道生灵分位有着莫大的区别,但守道之灵却各归其位,表面上并无清明的尊卑之分。有私底下相交甚好甘如醴酒的,自也有邦交平平淡似清水的。若说我与红鬼儿是前种狐朋狗友样的知交,那与神帝的交情则自然归属为后者----泛泛之交。神道生灵入世较早,教化也最是完满,稍稍敬重一些也是应当,若是一见面便勾肩搭背共席剔牙外加兄弟好汉的称谓,反倒是好笑非常了。
正想着,神帝缓步地向我走来,一双短靴踏着青云似的飘逸,每行一步,下摆袖口上的丝皱便随风舞起,波涛翻卷。我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头青灰的长发层层染墨,到眼前时竟已成就了与那日一样高贵非凡的神邸模样。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神帝微微一笑,朝我点了点头:“你既唤我一声帝座,我若还是舟省的模样,岂不是对你大大的不敬了?”
“岂敢岂敢,只是帝座这一身打扮难道不怕给这宫里人瞧了去?”
他摇摇头,“舟省既只是个障眼法,那障眼法下面的东西,我定不会叫别人看见。”
仙人儿到底是仙人儿,连这样傲气霸道的话语都能说得和唱歌一样的好听,可算叫我长了见识。而那所谓的王者之风,应该说得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仙人儿缓缓飘定在了眼前,额角的仙纹水银一般灼眼,看得我又是一愣,张嘴傻呆了半天方才想起今朝寻来的真正目的。本该立马投身计划的,只是之前窘态实在难看,就好像乡下娃子进城赶集似的,想着又是一阵羞恼。再看那神帝,从头到尾的豁达风流,一双星目带笑,嘴也弯翘,满眼满脸的就只剩下了八个大字------
我是神帝,见惯不怪。
小嘘了一口气我定下心来,不等他开口便又作一揖,顺势从袖筒里摸出一颗莹白浑圆的珠子。这珠子正是当日止渺离去时交于我的狐丹,主人自不用说,即是那狡猾又油头的离沿。这些日子里我把珠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的琢磨了一遍,愣是没瞧出半点别样的花头来,至于止渺所言的“不应该有的记忆”,则更是虚茫的不能再虚茫了。止渺这人的性子我是清楚的,若非是急紧至极的事情,他定不会伸手向我求助。可见事关重大,我捶着脑门揪心了几天,倒底还是找出了能够担此重责的妙人儿。
“这是什么意思?”
“帝座不知,这颗珠子是昔日的狐王离沿的狐丹,几月前止渺将它交给了我,你看--”我把珠子塞给神帝,甩包裹似的抽回手,心中大呼痛快。珠子一遇到仙气便颤巍巍的旋转了起来,转动间一层薄雾笼上壳面,银银白白的亮,极似初晨露水的光泽。
“这的确是狐丹,”神帝收起手,再展开时已去尽了方才萦萦绕绕的薄雾,“可这与我有何关系?”
我呵呵的干咳了两声,一脸谄媚的笑颜:“之前是没关系,但-----也许以后就有了呢!”
“哦?这又是为什么?”
“止渺临走时告诉我,这里头有狐王不该有的记忆,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望天,似有难言的苦衷。我总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后来才想到,之前止渺一直在暗查欲道起兵之事,不久后就抓了离沿拿了他的狐丹,要说这两件事毫无关联,打死我也不信。”
“是不错,可这珠子是你弟弟交于你的,我还是不知----这于我何干?”
神帝故意装傻的模样叫我自认无计可施,想了想,只得拉下脸皮老实相告,“止渺叫我保管这珠子,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离沿,可是,”我别扭的扯着袖口,“我这不是要‘远走高飞’去了嘛,带着个珠子实在不便,所以-----”

“所以你就找了我这个冤大头?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之前也说了,欲道送了两个美人,其中一个就是给灵道的,还有便是青叔,我猜-----欲道的大嘴是准备咬着灵道这块肥肉不放了,你难道不想多抓一个欲道的把柄在手中?”
既然神帝对红鬼儿的那点心思已经被我摸得个底朝天,那么,这一场若不再好好利用,便实在太对不住天地良心了。果不其然,神帝一听这“灵道”二字立马变了颜色,颦蹙些许,终还是自嘲着摇头,笑出了声。
“戳人软骨可是你一直喜欢干的勾当?”
“不敢当不敢当。”
“珠子我拿下了,可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神帝一双眼眸精亮,看穿人心似的直钻入我心思的最底层。我不言语,是不认同也不排斥的默许。
“你这次‘远走高飞’的模样就好像自知必死的将士,”他亮出手心的珠子来,“连后事也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我哼笑一声,连连摇头。
“我说的不对?”
“不,帝座英明。”心头的惶恐被人剥笋似的层层划开,还能剩下什么矫情假饰的份呢?心思即已被戳穿,最后也不过如此-----
说一句英明,做一个长揖,就此别过。
“红鬼儿我就不再见了,望神帝好生照料。就此别过。”
两次,在神帝面前两次的落荒而逃,想来也是可笑。不过也难怪,神帝的精明叫人心生惧意,怎么能不逃呢?凡人都怕被人看穿被人道出心语的糗事,我也不例外。直到步出朝承殿的那一刻,身子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好不容易缓下气喘,忽见庚寅从一旁探出手来,笑盈盈的,捧住了我的脸颊。
“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我别过头,想到方才是他一直等在门外,便又堆起笑脸来,“没什么,走得快了些。”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
脑筋一转,我决定用瞎扯蛋来应付,“我被人骂了。”
“嗯?”
“舟省他骂我重色轻友不知好歹没有良心。”
“这----还真有几分相像。”
“你!你你你你,”抚着胸口,我一脸气急的模样,“一丘之貉,哼!”
“快要气炸了?”他看着我,“你这个样子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这还差不多,罢了,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现在?”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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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灵道,我只带了两样宝贝----庚寅,外加一对乌玉的长簪。心里有些微的紧张,我牵起庚寅的手,十指相扣,不经意间又锁成了相思结的样子。
“闭上眼,我数一二我们就一起封住死**。”
“嗯。”
“一,二!”
封住死**叫肉身假死,这是进入溯流道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之后只需用灵息护体便可带着肉身穿过黄泉之河,既不会腐身也不会丢失记忆,好用的不行。至于那时我前世不认的种种,实则是自暴自弃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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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凝神施咒,周身的空气逐渐稀薄,继而抽空。这是道界间隙空白的一段,趋于虚无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我死拽庚寅的手指,生怕在这空白不循边际的地方流散了彼此,再寻不着踪迹。过了一会儿,窒息的感觉终于慢慢地退了开去,脚底也好像踩到了什么似的,软软的,带着花枝的鲜嫩。脚跟一滑,揪着庚寅的身子便不受了控制,啪嗒,双双跌入这香云花海之中。迎面是满头满脸绛如朱砂的花盘,花形若爪,带须蕊,形同秋菊,却比秋菊艳上了万分。
正恂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责咎,语带不快,却不失温柔。
“哥,你压坏我的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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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子到溯流道了,报告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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