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只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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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喜好筹谋四季的人,自然的,也不会过多在意月历日律的变化。春是花开,夏是树繁,秋是叶落,冬是雪阔,一年四季有轮番的叠复,在我冗长的岁月里亦不过白驹过隙,过眼云烟罢了。我一直认为光阴的来去过于拖沓,注定我长生的困乏。
这世上没有比老不死更可怕的事物了,春发冬逝,会凋谢的花儿才不枉一世的风雨飘摇。
花开三万年,大多是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过往的岁月也似烟之袅袅,待不及回头张望便化作虚渺,和红鬼儿也好,和应东也好,和无亘也好,和喜儿也好,相识似就黄粱梦,幻假或真。这一生有太多的疲惫无法舒解,就好像这一路收攒下的疑虑,滴水成海。我在轮回中沉浮了万年,尘世便在这万年的积欲中更代,幻化作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模样。
红鬼儿变了,应东变了,我也变了。
我忽然开始迷茫自己堕入轮回的真正意义,什么才是我的目的?想要抢回那一方黄绢的封印,还是-----
只为了问一问那个人,我的生命究竟唱着怎样的一出戏码?我的信心究竟卑微到了何种地步?
我的委屈到底值得他多少次的回眸顾盼。
心很孤寂,身体很孤寂。
落寞就好似眼前的这棵古木,明明离去时是花繁叶茂的狂盛,眨眼间却又叶落如秋雨,化了一地的衰败。
丁香花开二季,我都没有错过。
而那一季一次的邂逅,或是青绿皎洁或是纯白烂漫,却都在最后以伤却告终。该来的不出现,是命里的无缘。
无缘,放进心窝里的却越行越远。
无亘说:心死了,人也不在了。
的确,活着的不再是从前,却要回到更早以前,回到全然抛却我的时间,回到,不再让我看见的世界。我心惊胆颤。
害怕这样变化的我,果然很懦弱。
“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仰头看向树顶,“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找到我?”“为什么要把我藏进心里?”“为什么要撩动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真不是个会记事的聪明人,好的坏的统统忘掉,只因为舟省的一句话。
于是,一天一天的计算,不安宁的计算,到今日竟然成了只想再见他一面的愿望。只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丁香树枯叶摇落,很快就填满了我落脚处的空白,重重覆盖。
我跑的很快,快到风意凉爽入袖,前面就是归处,那里埋着一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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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梧桐,是庭园深深深几许的沉重,我惶恐的四处乱窜,终于在落叶阴霾中寻到了白衣如雪的身影。见到我,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张嘴却是无声。
心里有千万个为什么快要崩裂而出,我却听自己小心的询问:“你好不好?”
他点点头,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你怎么会来?”
“你要回尘道了?”
“是的。”他刻意背过身,不看我,“金铃的孩子出世了。”
从其人口中听到这句话的分量果真不同凡响,我有些脚跟发软,声线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恭喜你了。”
“多谢朱石仙子。”
有些尴尬,不知该怎样续接话题。
细听梧桐无声,枯叶从我俩远隔如谷川的间隙中纷纷落下,蜷缩成心的模样。滑开去的一片片,留下边缘磨碎的痕迹,正如我与他的相见,总有裂纹。
说实话,我现在真有狠狠痛扁他的冲动,想要把他撕成粉碎,听到余下的血泊轻轻啜泣求饶,告诉我------彻澈,我错了。
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握紧拳头木桩一般钉立在地,任由秋风吹散我盘结的乱发,或许,我还能找到一点尊严,于是我又开口,问他:
“黄绢在哪里?”
他转回身,表情竟有些忧伤:“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回你的尘道去,不过,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没有了,”他走到我面前停下,用一手撩起我四散的长发,理顺后全数捋上我右肩,“黄绢被毁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是假的。”
我拍开他的手:“你觉得我会相信几分?”

要说封印是假的倒不如说彻澈是女的来得更容易叫人相信,当年是师傅交给我的黄绢,如果封印是假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师傅骗我,可是师傅为什么要骗我,师傅不会骗我。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那东西的确是假的。要不然,你以为九道会安宁道现在?”他嘴角一勾,笑得颇是邪气,“说你傻,你真的很傻。”
“你!”似也看不得主人的受辱,袖中丝旋纷纷入手。
“你走吧,黄绢不会再有了,我也不会再遇见你。”
“什么意思?”
“我身上的忘忧蛊已经解了,从今后我会回到尘道做回金戬。”
“呵呵,庚寅,绕了这么大的一圈又回到起点,值得吗?”
“那么你呢,值得吗?”
我一怔,旋即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至眼前。他的面目如初,既是花海中与我缠绵的眉眼,亦是霍失留恋千山是落下的轻浅笑靥。
愤愤念到:“如果没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真这样恨我?也是,我对你做的一切早该你杀我千次万次了。”
“千次万次?是!我恨你,可是千次万次怎么够,你欠我的怎么够?”
他不说话,茶色的眼眸却是一直盯着我。我心里好笑,莫非是想见到我伤心的颜面,还是想从心底里再将我调侃践踏,贬低到一文不值的地步?
不值得,太不值得。
“庚寅,你可后悔?”我低下头,为自己的懦弱愤恨,“有没有后悔过?”
他摇摇头:“没有,我的一切已没有可悔的余地,不过彻澈,霍失从来没有骗过你,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你没有资格提到霍失。”
我猛地转身,掩盖思潮的起伏翻滚,想要自己安宁,却是不由自主地更加焦躁,不多久,又听见他在身后说道:“霍失是我,我是霍失,他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是我的一切他却一无所知,彻澈,还记得霍失最后答应了你什么?”
答应?我忘记了。
“我忘记了。”
庚寅一直笑着,他的唇瓣稍薄,笑起来总有些清甜的味道,我又一时失神,转身张目似熏地看着他。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从腰上解下一个碧玉做的小坛子,金箔封口,只有手掌大小,“我只做出了这些,告诉你,这些还是我偷偷从镜中带回来的,你闻闻。”
金箔开启,飘荡出如桂香醇的酒味。
“现在想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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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再没有人为我做酒醉花生了。”
“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找到你,一罐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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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经不住地颤抖,连带着心腹也抽搐起来。胸口是深深的痛楚,亦有浅浅的甘甜。想要接过坛子,却听见他温和的声线,一字一字,异常清楚。
“果然,你也想这么结束的对不对,彻澈?”
原来原来,这不过是逃避咎责的馈赠,可笑!
“哈哈哈哈,”我一巴掌将碧玉坛子打翻在地,嫩白的花生粒粒蹦出,羊脂玉一样缀满了泥地,“你滚!滚!”
“好。”他轻声应诺,再没了下文。
口鼻酸涩的可以,我蹲下身子,看着他洁白的袍边擦地轻摇,愈行愈远。
终究还是走了。
走远了。
久蓄在眼眶中的东西再僵持不住,纷纷涌出。我伸出手,将泥地上散落的花生一粒粒拾起,又装进碧玉的小坛子中。
一粒,是情动。一粒,是相思。一粒,是执著。一粒,是明了。一粒,是怨恨。一粒,是悔悟。一粒一粒,拾完时已是满脸湿痕。
“我是恨你,但是你也不能转头就走啊,”哽咽声断,我拿手掌覆住眼帘,压得猫尿穿指而出,“你回来啊,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我还没有砍你几刀解气,你怎么可以走呢,回来啊。”
抱着脑袋肆无忌惮,我亦庆幸四下无人。
丢脸,这抑制不住的丢脸。
“傻瓜,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耳边响起的,还是之前那温存的嗓音。
我呼吸一滞,硬生生地将一声呜咽打回肚腹。气息卡在喉口,叫我自觉晕眩,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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